鄉下基本自給自足倒是感知不強，但城裏就明顯多了，每日市集都有人在抱怨物價高。
往來的商隊要趕回鄉過年的已經早早離開了，而留在府城的大多是回不去的，打算在府城過完年再走。
客商們不需要準備什麽年貨,但也不怎麽清閑，商賈最忌諱的就是清閑，光花錢不賺錢簡直是在割他們的肉。
所以不少精明的商人知道自己要滞留府城過年，提早囤了年貨賺一筆差價，一邊還在打聽着各路消息，尋找商機。
這時候,一則“官府内部消息”在商賈圈子裏悄然傳播開了：
據說北山發現了鐵礦,而且品質上乘,官府準備在年後征集徭役開礦。
消息一出，不少販賣鐵器的商賈頓時慌神了。
東越府本地沒有鐵礦，需要從外地大量買入鐵錠和鐵器，因此價格常年居高。客商們從外地采購鐵錠和鐵器運到東越府來販賣，賺取差價，獲利頗豐。
可現在東越府居然發現了鐵礦？而且年後就要開采了，很可能明年開始東越府将不再缺少鐵器，鐵價自然不可能再像以前那麽高了！
偏偏鐵器還不像糧食那樣随時好出手，尤其是現在大過年的誰買鐵器呀？而尚未打造成鐵器的鐵錠就更難出手了，現在鐵匠鋪基本都關門準備過年，不會采購鐵錠的，等到年後官府開礦消息傳出，鐵匠鋪更不可能傻乎乎地再從這些客商手裏高價收購鐵錠。
于是，開始有鐵商悄然尋找那些尚未知道這則消息的商人接盤，編造各種借口趕緊出手自己運來的鐵錠。哪怕比市場價稍微低一成，他們依舊能大賺一筆。若是再等下去，等到鐵礦的消息傳播開來，那可就砸手裏了！
可是這年頭敢出來做生意的,有幾個沒點門路沒點腦子？沒聽說過這則官府内部消息的商人屈指可數。接盤的人少了,鐵價便繼續下跌，而鐵價莫名下跌，更讓那些還未聽說這則消息的人感到恐慌，也不敢接盤了，于是買家更少了，鐵價進一步下跌！
才一天不到，鐵價已經跌了将近三成，而且還有人在降價抛售鐵錠鐵器！
市場的恐慌情緒已經形成，根本容不得商人們去慢慢驗證這則官府内部消息，如果不趕緊抛售手裏的貨，明天的價格可能更低！
當然，也有少部分嗅覺敏銳的商人反應過來，哪怕官府真的要開礦，也需要提前采購大量的鐵器！東越府目前依舊是缺少鐵器的狀态，價格不應該跌下來的！
但這些人也沒有打算出手搶購鐵錠，都在默契地縱容鐵價暴跌，甚至還在背後推一把讓鐵價跌得更猛，等待用最低的價錢收購，年後狠狠地賺一筆！
許新正自然也在其中，他需要先把鐵價砸下來，然後才能用最少的錢囤積最多的鐵錠。隻要他的鐵錠囤積得足夠多，隻要他不放出去賣，接下來東越府的鐵價就能輕易被炒上天去！
在這個監管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時代，市場是可以無比瘋狂的。
梁長老與徐君雅在背後看得也是啧啧稱奇，她們還是第一次見識到這種手段。昨天許新正說完了策略，她們完全可以自己來操作，不需要再把銀子交付給許新正平添被坑騙的風險。
可如果換作是她們，根本不會想到要先用這種方法把鐵價打壓下來。如果按照她們的想法來，這北山發現的肯定是金礦，畢竟金礦比鐵礦值錢，官府才更迫切需要大量鐵器開礦。但這麽一來，鐵價就直接漲上去了。
她們的目的是達到了，可成本就高多了，而且效果還不一定好。
光放出消息是遠遠不夠的，畢竟東越府再怎麽缺鐵也足夠供應開礦所需。她們必須要自己真金白銀掏出來提前囤積鐵錠，才能造成鐵錠嚴重短缺，價錢才能炒得足夠高，足夠讓人瘋狂到去拆炮台來賣！
次日，又有消息傳出，東越知府楊顯仁提前召集了鄉紳攤派徭役，進一步坐實了北山發現鐵礦的事情。
鐵價當場腰斬，恐慌情緒加劇，很多客商已經虧本了，但依舊在瘋狂地甩賣鐵錠。
如果再不賣，恐怕要虧得更多！甚至砸在手裏血本無歸！
這時候已經開始有商人嘗試接盤了，畢竟鐵價再怎麽跌本身也是有價值的，不可能跌得一文不值。現在東越府的鐵價與外地差不多，已經足夠低了。
但這些人到底還是天真了，他們接盤後鐵價确實暫時穩住了。可随後，突然又有人開始抛售鐵錠，直接将鐵價又砸了下去。
這人自然是許新正，他早在昨日就分批悄悄收了一些鐵錠，今日以更低的價格抛出，虧本肯定是虧本的，卻可以造成進一步的恐慌。
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誰也不知道鐵價明明足夠低了卻還是再往下跌，幾乎所有人都在懷疑是不是又有什麽壞消息傳出來，隻不過他們沒打聽到而已。
有人不信邪，非要去接，可前腳剛買完，後腳鐵價就又跌了，頓時懊惱不已，又煎熬了一會兒發現鐵價還在跌，便趕緊跟着抛售出去，等跌到底了再買，否則也太虧了。
結果等他們賣完，沒過多久鐵價居然漲了？
商人們也不傻，并不急着去買，而是選擇了觀望。
一些賣家也忍住了，忽然又不急着賣了，期冀鐵價能繼續漲回來。
然而，緊接着鐵價又跌了，而且跌得更兇了。
如此漲漲跌跌，幾乎玩弄着所有參與者的心跳。
在這個尚未出現期貨市場的時代，很難有商人經得住這般折騰。
幾乎同時，城外又接連有消息傳來，一會兒說有大批鐵錠要運來東越府，一會兒又說運鐵錠的貨船翻了；一會兒說貨倉租金要漲價，一會兒又說不漲了；一會兒說什麽北山鐵礦是假的，一會兒又鬧出鄉紳征集徭役打死人的事兒……各種亂七八糟的消息不斷幹擾着商人們的判斷。
終于，當鐵價再次嘗試上漲的時候，已經很少有人敢去接了，直到發現市面上能買到的鐵錠越來越少，才意識到這鐵價好像真跌不下來了。
可這時候再想買回來，那可就是有市無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