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王景淵沒了白天時的傲氣,野豬都變家豬了,一路小跑着進來,望見早已等候在此的白發男子,連忙上前行禮:“兒子見過幹爹!”
被他叫做幹爹的男子雖一頭白發,卻沒有老人姿态,穿着身蟒袍,頭戴三山帽,站在他面前隻留給他一個偉岸的背影。
魏謙,字延益,欽差總督鎮魂司掌印太監,簡稱提督鎮魂司。實力爲三品劍師,算是道門一系,但并非出身道門正統南山劍宗,而是在皇宮裏習得的一身本領。
大淮對于武道兩大修行體系的劃分其實界限很模糊,世俗普遍認爲煉體爲主的是武夫,煉氣爲主的是道士。但作爲道門正統自居的南山劍宗則認爲隻有出自道門(南山劍宗及其認證過的門派)才算道士,并依據不同側重點細分爲術師、劍師、符師、丹師……而其他散修哪怕會些道門法術也隻能算是偷學了點皮毛的武夫,不能算是道門一系的修行者。
如果按照南山劍宗的觀點,那麽魏謙應該算是武夫,不過這裏畢竟是世俗。
此時,他正背着手站在堂内正中的屏風前,擡頭端詳着屏風上所畫的異獸。
那異獸形大如牛,全身長着濃密黝黑的毛,雙目明亮有神,額上長有一角,名爲獬豸(xiè zhì)。
傳說中獬豸能辨是非曲直,能識善惡忠奸,發現奸邪的官員,就用角把他觸倒,然後吃掉。在大淮,它是司法“正大光明”“清平公正”“光明天下”的象征。雖然這些詞與鎮魂司的行事作風相悖,但并不妨礙鎮魂司用它自我标榜。
聽見身後的動靜,他才轉過身來,那屏風上的獬豸雙目也仿佛多了一絲神采,死死盯着王景淵,使得面容和藹的魏謙也添了一些煞氣。
“德潤,今日在吳府動靜鬧得有些大了呀。”
王景淵(字德潤)臉上的肥肉抖了一抖,俯首道:“是兒子莽撞,驚擾了幹爹。”
魏謙淺笑着擺擺手,坐回主座,一邊說道:“我倒是不打緊,但你害吳大人的宅子炸了,又讓那妖女跑了,明早朝堂上那些個文官怕又要吵鬧了。”
王景淵沒臉擡頭,今天白天的事情已經在圈子裏傳開了。堂堂鎮魂司四品高手,借吳家宅子誘捕妖女,結果卻被妖女戲耍一番,宅子炸了不說,人還跑了。得虧當時用的誘餌是假冒的,不然換成真正的吳公子,吳大人現在肯定邀着一衆文官進宮告狀去了。
“還沒找到人嗎?”魏謙問道。
“沒……沒有。”
“德潤啊德潤,你要我如何保你呢?”
聽見這話,王景淵面如土色,趕緊懇求道:“請幹爹再增派些人手,兒子今晚便是掘地三尺也一定将那妖女抓住!”
魏謙卻是一笑:“怎麽?你要将這京城也炸了嗎?”
“兒子不敢!”王景淵後背已經被冷汗打濕了,雖然魏謙始終面帶微笑看似和藹,但給他的壓力卻絲毫不減。
魏謙沒有訓他,抿了一口茶,輕飄飄地打發道:“去找吧,多少讓我明日朝堂上有些東西可講。”
“是!”王景淵剛要退下,就聽着門外一陣急報傳來。
魏謙輕挑眉毛,望了眼外面,問一句:“何事?”
外面人連忙喊道:“魏公,許新正那小子回來了!妖女的藏身之所找到了!”
王景淵猛地擡頭:“找到了?”
魏謙沉吟一下,道:“把人帶來。”
稍等一陣,門從外面推開。
許新正在兩個鎮魂司弟兄的攙扶下邁過門檻,隻見他身上道道灼痕,臉上滿是血污,仿佛從地獄歸來。
“卑職……咳咳咳……”
許新正顫抖着聲音,正要上前行禮,結果腳下一個踉跄險些摔倒,好在被左右及時扶住。
魏謙見他這副模樣,擺擺手讓他免禮,并讓人給他搬張椅子坐下,又上下打量他一眼。
透過表象,魏謙看出他身上更多的是皮肉傷,不應虛弱至此。
這厮怕是有意賣慘呢。
王景淵卻沒有在意這些,見隻有他一人,忍不住問道:“妖女呢?”
“大人,那妖女狡猾得很,竟然藏在城南城隍廟,宋花幡已經先帶人先去了,又叫五城兵馬司連夜搜查,趁着夜間封城興許能抓住她!”旁邊攙扶許新正的一人禀報道。
王景淵聽完有些失落。
妖女沒抓到,明日早朝還是沒法交代。
事前他可是信誓旦旦地跟魏謙保證計劃天衣無縫,結果妖女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将人劫走了。
啪啪打臉,這将是他一生的污點,也讓鎮魂司成了笑料。
許新正見狀,忙主動請罪,氣若遊絲道:“魏公,是……是卑職沒用,咳咳咳,是卑職沒能留住那妖女,辜負了王大人的期望!咳咳咳……”
王景淵見他主動攬責,心裏不免有些動容,沒想到這小子竟然這般忠誠。但他也沒有順勢将罪責推給許新正,這口鍋太大了,許新正一個小喽啰背不動,最後還是得他自己扛,盡可能将鎮魂司和魏謙摘出去。
其實罪責說大也不大,無非是辦案不力。但更麻煩的是鎮魂司的威信掃地,謀劃半天,最後讓一個小妖女耍得團團轉,以後還怎麽讓皇帝相信他們的能力?
鎮魂司的權力完全來自于皇帝,絕對不能讓皇帝對他們的能力産生絲毫質疑。這是鎮魂司的立身之本!
許新正自然也清楚這點,一路回來,他腦海中各種計較。鎮魂司肯定不會因爲這一個案子就倒台,倒台也是以後的事情。但真追責下來,王景淵負主要責任,他也逃脫不了幹系!最輕的,這個鐵飯碗是保不住了。而且因爲他沒能及時摔杯爲号,也算是坑了王景淵一把,将來王景淵要辦他,簡直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
思來想去,他必須主動攬鍋!
但這口鍋……得掉包換個小的。
“行啦,說說吧,怎麽回事?”
魏謙早看出他在演戲,也看出他有什麽隐晦的想法要講,便擺了擺手,讓旁人退下,又給了許新正一個眼神讓他自己體會。
許新正會意,擦擦嘴角的血污,不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