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周遭重新變得安靜下來。葛冉冉一步一步走了過去，搬了把椅子在旁邊坐下，并且拿起了桌上的蘋果，慢慢削了起來。
她的動作很慢，也始終沒有看李子峰，眼神專注地盯着蘋果，平常得像一次普通的探病。
削蘋果是件簡單的活，人人都會做，也沒幾個人會做。因爲如今的水果買回來時，都經過了淨化消毒處理，直接吃就行了。
所以葛冉冉的這個舉動十分突兀，突兀到李子峰移動了一下視線，瞄了她一眼，然後再度轉了回去。
葛冉冉削得很認真，将蘋果的皮完整地削了下來，然後将果肉分成了好幾塊，遞給李子峰：“吃嗎？”
李子峰仍然盯着頭頂的天花闆，不像是有回答的意思。葛冉冉也無所謂，把那盤蘋果放到了桌上，又擦拭起了水果刀，收回到自己兜裏……這種尖銳的東西是不能讓李子峰接觸到的。
就在葛冉冉以爲他不會說話時，李子峰忽然開口了：“她不認識我了，不但不認識，還動手要殺我。”
“你母親嗎？”葛冉冉明知故問。
李子峰轉過頭來，眼睛通紅：“是，她要殺我。我喊了她，我求她救命，可是她看了我一眼後，就用手扯掉了繩索。她眼裏根本沒有我這個兒子。”
葛冉冉神情很疑惑：“我見過那視頻，那根繩索很粗，她真的能徒手扯斷嗎？”
“她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李子峰眼裏滿是悲痛：“她變成了一個怪物！我跟去了M國，一路跟着，可是她變成了一個怪物。”
葛冉冉悠悠歎了一口氣：“高劑量的犀利蔴叮丸讓她恢複了健康，可也讓她變成了沒有意識的特異人類。這是她改變和控制不了的事情，你明白嗎？”
“我接受不了……”李子峰垂頭喪氣：“我以爲她見到我之後，會變好的。”
“可是你之前，不也是這麽對她的嗎？”葛冉冉實話實說：“你不肯見她，也不願意與她交流，甚至會恨她，恨她把你帶來這個世界。”
李子峰的頭耷拉下來：“現在我也恨，我和她都不應該存在這個世界上。”
“子峰，你要知道，我們的命運都是無法選擇的，這從出生那天起就已經注定了。”葛冉冉語重心長：“我們要學會的，是與世界和解，而不是帶着戾氣度過一生。”
李子峰看向她：“那你呢？你與世界和解了嗎？你能接受自己不是正常人的現實了？”
葛冉冉頗有些意外：“你知道關于我的事？”
李子峰聲音很低：“嗯，我偷偷觀察過你，你總是在看一本叫基因改變人類的書，每次看的時候，你的眼睛都會紅。而前段時間，基因人的事件被傳得很廣，所以我猜測你也是。”
葛冉冉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或許你猜對了。”
李子峰極不習慣，往後躲了幾下：“你别用這種長輩的樣子對我，你也就比我大幾歲。”
“大幾歲不也是生活中的前輩嗎？”葛冉冉一臉淡然：“你也得叫我一聲姐。”
李子峰遲疑了一下：“這句話聽起來好耳熟，你似乎之前也跟我說過。”
此時李子峰經過了一番傾訴，情緒已經平靜了不少。但他仍是對母親的事耿耿于懷，此時低垂着頭一臉喪氣，無論葛冉冉怎麽開導都悶不作聲。
之後，葛冉冉的手環震動起來，她低頭一看，是穆青山的消息：有關于李慧的新消息要告訴李子峰。
葛冉冉眸子一暗，把手環上的消息給李子峰看，他緊咬了着下唇，幾秒後決定了：“我想知道是什麽消息……”
穆青山進來之後，李子峰坐直了身子：“她是不是已經……”
葛冉冉知道他是想問李慧是不是已經死了……其實她心裏也是如此想的，所以一直緊盯着穆青山，手心不自覺得攥了起來。
穆青山走到病床前：“你放心，你母親暫時沒事。我想告訴你的是，他們在救援艇上拍到的視頻經過了技術組反複的對比與分析，發現李慧第一次看向海裏時，救援艇當時并未及時隐蔽。所以我們有理由相信，她當時是有意扯斷了繩索，因爲确信你會被救。”
這個結果讓葛冉冉意外：“她不是已經沒有過去的記憶了嗎？”
“原則上是被封閉了起來，但不排除外界的刺激會誘發那段記憶。”
李子峰喃喃自語：“當時我喊了她……我喊了她一聲媽。我已經很多年沒這樣稱呼過她了。”
“難怪，”葛冉冉感歎道：“可見母愛是能戰勝一切的，她就算變成了現在這樣，可骨子裏對你的愛仍是存在的。”
李子峰低下頭，眼底滿是悲痛：“我錯怪她了，我……我再去救她回來。”
穆青山阻止了他：“她費盡力氣讓你脫身，不是想讓你再度送死的。你放心，我們會想辦法救回他們，雖然結果不好預料，可再怎麽也比你這手無寸鐵的孩子行動強。”
“是啊，子峰，”葛冉冉也勸他：“你冷靜一點，你想想，你母親現在就是一個攻擊力極強的人，你一去，就變成了她的軟肋，她反而更容易受傷。”
在兩人的勸說下，李子峰終于接受了下來：“好，我聽……我聽你們的。”
穆青山想了想，決定說實話：“根據程教授的遺言，當初你母親是爲了你，才主動請纓做危險實驗的。她不想成爲你的拖累，更想要借此讓程教授将你治好。”
“真、真的嗎？”
穆青山點了點頭，李子峰眼睛紅紅地看向窗外，不再說話了。
葛冉冉看了他一眼，也暗自松了一口氣。這麽多天以來，自己擔心并心疼這個脆弱敏感的男孩，不論如何，她希望李子峰可以好好活下來。
從病房出來後，她問起穆青山：“救回的希望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