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記起,自己有多久沒見過母親了?從她生病以後就極少見了,住進研究所的病理院後更是見不到。前兩次……在病理院視頻的一次、發現她被注射藥物的一次,都隻是匆匆一瞥,根本記不清她的頭發是什麽樣的。
所以這是她嗎?李子峰趴在玻璃罩前,瞪大眼睛仔細瞧,但那人似乎睡得很沉,并沒有翻身或者清醒的意思。
不過短短的十幾秒後,玻璃罩裏忽然亮起了一陣紅光,原來是角落裏的一台方形的機器忽然啓動起來,它的屏幕上出現了一大串奇怪的字符。
李子峰正好奇地看過去,忽然床鋪的被子抖動了起來,緊接着,讓他驚奇的一幕發生了!那人一個鯉魚打铤,從床鋪上坐了起來,猛地睜開了眼睛。然後緩緩下床。而那人,正是自己的母親李慧!
她現在看起來怪怪的,雖然還是一樣的臉,可是卻一臉木然的表情,縱是睜着眼睛,眼神裏也是平靜無波的。行爲動作也一闆一眼,就像那些人工智能一樣!
李子峰驚恐莫名,他用力拍着玻璃,大聲喊了起來:“喂、喂!”
李慧毫無反應,李子峰的聲音更大了些,這一次,李慧總算是緩緩轉過了頭來,可是眼神也沒有對焦,掃了一眼又挪了回去。
“你看不見嗎?”李子峰驚愕異常,想要走到她的正面去,這一次,與她幾乎是隔着玻璃隻有一兩米的距離了。她仍是毫無反應。
李子峰發現了她身體裏的異常,她穿着一件單薄的T恤和褲子,褲管看着很正常,之前明明是異樣的腫大變形的,現在居然全好了!而且她行走的樣子,就像一個年輕人一樣,也沒有病過十幾年的痕迹。
更令人奇怪的是,她裸露在外的皮膚上,有好塊膠布貼着,機器上的紅燈閃的時候,這幾處地方似乎也有回應,也有微微的紅光回應。
角落裏的機器又亮起了一個鍵,李慧忽然不安地走動了起來,片刻後,她竟然走到了玻璃罩子的某一處,然後伸出門打開了門,一步一頓地走了出來!
李子峰愣了一下,她居然可以自己打開玻璃罩并且安然無事地走出來?這就表示,她整個人是自由的,不被約束的!
他疾步走上前去,跟在她的身後,屢次張嘴想要喊住她,可媽字到了嘴邊,卻無法逸出來……就在他糾結猶豫的時候,李慧居然原地跳躍起來!她足足跳到了房頂的梁柱上,像隻靈活的猴子一樣攀爬了起來!
李子峰的嘴張着就忘了閉合,他緊盯着梁柱上撲騰蹦跳的女人,心裏有片刻的恍惚……這女人真是自己的母親嗎?這一切是不是自己産生的幻覺?
李子峰一步一步跟着她的步伐往外走,眼睛盯着她的身影就沒有離開過。不知不覺走出了走廊,走到了甲闆上。
甲闆上很冷,夜晚的海風呼呼地吹過來,穿着單薄衣服的李慧卻毫無感覺,她披頭散發地站在甲闆的最前端,然後一躍而起,跳上了高高的桅杆,然後就一隻手抓着杆子懸挂在那裏,整個身體都晃蕩在外面!
李子峰驚呆了,他馬上往前跑去,想要把她拖拽下來:“你是不是瘋了?!你下來!”
李子峰的手根本碰不到她,他的聲音李慧也根本聽不見,她面無表情地吊在那裏,随着貨輪的行進而飄動着,就像一面詭異的旗幟。
“你個瘋子!你下來!”李子峰頭痛欲裂,蹦跳起來要抓住她。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小時候,那時母親剛剛生病,因爲嚴重的骨骼疼痛,雙腿無法承力,走路成了一件困難的事。當時她還在上班,每天也會來學校接送他。
每次來,古怪的走路姿勢都會引起同學的注視,有些人竊竊私語,有些人悄悄笑話,這些人的反應落在了李子峰眼中,都是十足的諷刺。他越發自卑,總是低垂着頭,迅速拉着母親往前走,就想着快速逃離那群人。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舉動對于母親來說是件危險的事。她當時行動都困難,速度一快就如同在針尖上行走,那種劇痛感讓她苦不堪言。
終于有一次,在李子峰拉起她快走的時候,李慧摔倒了,她摔得厲害,如同一袋濕掉的水泥一樣,重重地砸在地上,鼻血都出來了。而這一次正好在人行道中間,眼看着綠燈就要過去,李子峰用力去拉她,可是年僅五歲的他根本拉不起母親來。
汽車瘋狂地按着喇叭,同學駐目觀望,年紀小小的李子峰覺得很丢人,使勁要去拉,李慧也努力撐起自己想要起來,可這些都是徒勞,她感覺骨頭似乎斷裂開了,針錐一樣的劇痛席卷了雙腿,完全挪動不了。
……
那是李子峰印象中最最煎熬的時刻,無數汽車的鳴笛聲,司機的怒罵聲,圍觀同學的議論聲圍攏了過來。後來交警跑了過來,幫着把人扶到了路邊上:“小朋友,你爸呢?打電話叫你爸來!”
小李子峰張了張嘴,在衆人的視線中,低頭回答道:“爸爸不在了。”
“死了嗎?”
李子峰搖了搖頭:“就是不在了。”
人群中有個男孩叫嚷起來:“原來李子峰是沒人要的小孩!他和他媽都是殘疾,一個手廢了,一個腳廢了!”
“難怪呢!一家子殘疾啊……”
李子峰的臉漲紅起來,他捏緊了拳頭咬着下唇,但最終也沒揮出去,最後無力地松開了。
……
此時此刻,站在桅杆下的李子峰,用力喊着頂端的母親,腦子裏忽然晃過了當年那件事。他的聲音與記憶中年幼時的呼喊重疊起來,分不清哪是真,哪是假。
就在他記憶恍惚的時候,身後一個陌生的女聲響了起來:“看來她已經不認識你了。”
她說着一口别扭的漢語,李子峰回頭去看,發現是位金發碧眼的M國女人,她大約三十幾歲,穿着一身緊身的職業裝,豐滿的曲線溝壑畢現,塗得腥紅的唇配合着犀利的眼神,看起來很有氣場。
而且,她身後還跟着七八位看守,他們都是全副武裝,手裏拿着武器,一副來勢洶洶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