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飛突然提起軋鋼廠的事兒,顯然不是随便聊聊,後邊肯定有下文。
杜飛則停頓一下,看着魯光,笑眯眯道:“叔兒,您說,這事兒,咱們要是給解決了,在上邊露不露臉?”
魯光心頭一動,之前他還隻是抱着姑且一聽的心思。
杜飛這句話一下把他的興趣勾了起來。
這也是一種說話的方式。
本來在魯光看來,杜飛提起這茬兒,肯定是想求他幫李明飛解圍。
可是反過來一說,卻成了他在上級面前露臉。
翻來複去,其實是一件事。
魯光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這事兒可不好辦,弄不好……求榮反辱,你有辦法?”
杜飛正色道:“叔兒,不瞞您說,我在香江那邊有些人脈,如果把軋鋼廠的鋼筋出口到那邊去……您說是不是一條路子?”
魯光心中一凜。
他跟張文忠的情況不一樣,魯光多少能探聽到杜飛這次在香江的作爲。
所以,聽他說在香江有門路并沒特别意外,反而想到另一個問題,沉聲道:“有多大量?少了可不值當。”
實際上,杜飛一說,魯光就明白了。
軋鋼廠要想把鋼筋賣到香江去,必須得經過外經委。
而在這件事上,李明飛那邊的需求很低,底線是讓軋鋼廠盡快複工複産。
不可能染指别的功勞。
而他們外貿處,肯定是促成這件事的主力。
現在的問題是,這事兒到底有多大體量。
說通俗了,就是這個蛋糕夠不夠口兒。
如果隻是三五千噸,幾十萬的份額,就沒啥意思了。
杜飛嘿嘿一笑,壓低聲音道:“叔兒,量少了能保證軋鋼廠開工嗎?我跟您透個底,最少這個數!”
說着伸出三根手指頭。
杜飛并沒透露船王要建海底隧道的事兒。
這個事兒雖然不是什麽機密,但在正式開工之前,還是别節外生枝。
魯光卻皺了皺眉:“三千噸?”
杜飛一笑:“叔兒,您這瞧不起誰呀?再加一個零!”
哪怕以魯光的城府和定力,此刻也不由得臉色一變,瞪眼道:“三萬!三萬噸鋼筋!”
連着重複了兩遍,見到杜飛點頭,他才徹底确認。
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嘴裏喃喃嘀咕:“三萬噸鋼材!好……太好了!”
說着一拍桌子,拿起酒瓶親自給杜飛倒了一杯:“小飛,這事兒要是真能成,今年咱們處可就露大臉了!來,咱爺倆走一個……”
但等興奮之後,魯光很快冷靜下來,仔細想了想,問道:“這事兒你沒跟别人說吧?”
杜飛道:“您放心,就跟我姐夫提了一嘴,他那人辦事很小心。”
魯光點頭:“這事兒沒落實之前,千萬不要聲張,咱們這行,你還不懂……各路的牛鬼蛇神非常多,指着他們成事不足,但壞事兒……絕對有餘。”
說完,又略微合計,繼續道:“軋鋼廠沒有外貿許可,這個事兒肯定得經過外貿公司……你這樣,下午我打個電話,直接去找外貿公司的張興建。”
“張興建?”杜飛微微差異,還真是無巧不成書。
魯光見狀,問道:“認識?”
“有過一面之緣……”杜飛把火車上的事兒簡略說了一下。
“這事兒我聽說過,想不到是你呀!”魯光哈哈笑道:“這就更好辦了,經過外貿公司,直接跟香江那邊對接就簡單多了。現在最要緊的是确認香江那邊的買家,咱們這邊肯定沒問題。”
杜飛道:“叔兒,您放心,我明天就給香江那邊打電話。”
魯光卻展現出了雷厲風行的一面,當即站起來:“還等什麽明天,事不宜遲,現在就走。”
杜飛跟着從飯店出來,心裏不禁莞爾。
之前也不知道是誰說的,在咱外貿處就沒有急事……
最終,這頓飯說是杜飛請客,卻是魯光付的錢。
杜飛争了争就由他了。
反正在這頓飯之後,杜飛跟魯光的關系已經發生了本質改變。
如果說之前,魯光隻是看中杜飛的背景,覺得值得在杜飛身上投資。
現在兩人已經實打實的有了共同利益。
而且這個利益點還是杜飛提供的。
一旦事成之後,魯光立馬就能獲得巨大好處。
有這樣的下屬,别說讓魯光請一頓,就是天天讓他請,他也樂不得的。
随後,驅車回到外經委的辦公大樓。
這一路上,魯光從一開始的興奮中冷靜下來,已經恢複了平時的樣子。
就是因爲喝了酒,臉色有些泛紅。
等回到單位。
兩人剛進大樓,正好遇見劉心如。
這女人心思缜密,一眼就看出杜飛和魯光喝酒了。
不由得心頭一動。
大中午的一起出去喝酒,這是什麽關系!
卻也來不及多想,打了一聲招呼。
魯光“嗯”了一聲停也沒停,杜飛則笑着沖她點點頭。
回頭看兩人快步上樓,劉心如心裏不由有些好奇。
看樣子好像有什麽急事……
直接到魯光辦公室。
因爲業務需要,外經委的電話能直接撥打跨境長途。
不過每個電話都必須報備,什麽事情,打給誰的。
魯光回身,仔細把門關好,問道:“你怎麽跟那邊聯系?”
其實把軋鋼廠的鋼材賣到香江去,最簡單的法子就是直接跟船王打招呼。
杜飛相信,船王絕對會給這個面子。
但事情卻不能這麽辦。
真要這麽辦事,肯定要留下一些啰嗦。
如果有人想搞事情,單是杜飛怎麽認識船王的,就沒那麽容易說清楚。
所以杜飛決定,還是得通過周鵬。
一來周鵬是自己人,二來周鵬有霍家背書。
這些年,霍家在香江的作爲,還是相當值得信任的。
即便如此,杜飛也不能直接找周鵬。
杜飛早就想好了,拿起電話撥了一個号碼:“喂,麻煩給我接香江新h社……我叫杜飛,找廖主任……”
魯光就在一旁聽着,心裏再次掀起波瀾。
“廖主任!哪個廖主任?難道是那位?”魯光下意識咽了一口唾沫:“杜飛有資格直接打給他……”
這個時候,電話已經被接起來。
杜飛臉上露出笑容:“廖伯伯,我是小杜呀……您身體好呀!對對,他們挺好的,勞您關心了……對,對……是這麽個事兒,我想聯系一下咱們在香江的周鵬同志……對,非常重要……好,好……”
說完了,杜飛回頭,跟魯光說了一聲:“讓咱等一會兒。”
魯光連忙點頭。
說實話,剛才杜飛跟廖主任的對話,着實讓他有些驚着了。
雖然早知道杜飛是朱爸的女婿,但廖主任的資曆和級别可不比朱爸低多少。
基本上可以算平起平坐的人物。
這樣的人,杜飛竟然能直接打電話過去。
這可不是一般的晚輩。
說句不好聽的,京城大院裏的子弟多了,能數出幾個有資格直接給廖主任這個級别打電話說事兒的。
絕大多數,頂天了見面叫一聲‘叔叔伯伯’就完事兒了。
一次一次的,魯光魯處長忽然發現。
面前這個笑呵呵跟他叫‘叔兒’的小年輕,竟然有種深不可測的意思。
這時,那邊的電話已經接通了。
杜飛笑着道:“喂,周哥,我杜飛呀!”
電話聽筒裏傳出周鵬興奮的叫聲:“我說,你不回去了嗎?怎麽把電話打我這兒來了?”
周鵬說的是粵語。
杜飛估計,他邊上應該有什麽人在一起聽着。
幹脆也跟他說粵語:“是回來了,現在在京城呢~”
“我艹~”周鵬直接爆粗口:“您老牛逼!從京城都能打過來,啥事兒呀?”
杜飛沒再廢話,當即把軋鋼廠想把鋼材賣到香江的事兒說了一下。
末了道:“這事兒香江那邊你全權負責,我這邊用鐵路給你送到天津港,就要10%利潤,其他全都不管……你那邊,你直接找船王,就說是我讓你去的,他就明白了……三萬噸,最少三萬噸……不夠?那更好,他要多少,咱有多少……好,行,那回頭再聯系……就這個電話,外經委,外貿處,魯光魯處長……我調這邊來了……對……再見。”
一通電話打完,杜飛剛撂下,魯光立即問:“情況怎麽樣?”
魯光能聽懂一些粵語,但剛才杜飛和周鵬說的有些快,他也隻聽個大概。
杜飛嘿嘿道:“叔兒,應該八九不離十,今晚上我就去軋鋼廠,讓那邊準備複工,等香江那邊标準過來,咱就組織生産。”
魯光點點頭道:“那好,外貿公司那邊我安排,讓張興建跟你聯系。”
說定之後,兩人全都喜上眉梢。
杜飛自然不用說,解決了軋鋼廠停工的問題,不僅李明飛要欠他一個大大的人情。
在朱爸和上邊那裏,也要給他記一功。
而且,能解決這個事,說到底還是借香江的勝利。
要是沒有這次勝利,就算明知道修海底隧道需要大量鋼材,這口放肥肉也不可能落到紅星軋鋼廠嘴裏。
回到辦公室,杜飛當即給李明飛打去電話:“喂,李哥,哈哈,跟你說個好消息……晚上我跟小婷上你家去,具體再跟你說,順道看看大姐……好,好,回見。”
撂下電話,杜飛擡手看了看表。
已經下午四點了,再有一個小時下班。
立即給朱婷去個電話,等下班就走。
趁着這一個小時,杜飛在辦公室看了一些工作上的材料。
初來乍到,想不被底下人糊弄,手頭的工作肯定要熟悉起來。
等到下班,把材料放在抽屜裏鎖起來,到門口穿上外套,推門往外走。
卻“哎呀”一聲,從門外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杜飛一愣,他剛才真沒注意門外有人。
外經委的辦公大樓跟軋鋼廠那邊不一樣。
軋鋼廠那邊,即使是李明飛這個大廠長的辦公室,房門也就那樣,并不特别講究。
但外經委畢竟級别更高,還會涉及到一些比較機密的東西。
杜飛這個科長辦公室的房門都相當厚實,做的嚴絲合縫,隔音非常好。
即使杜飛耳聰目明,在不特意留心的時候,很難聽到門外的動靜。
此時,一開門正好把劉心如撞了。
杜飛“哎”了一聲。
劉心如手上的文件撒了一地,一手捂着額頭直“哎呀”。
腦門子紅了一片,看樣子撞的不輕。
杜飛心頭一動,心說:“眼瞅着下班了,這娘們兒在我門口晃蕩什麽?難道也跟昨天周旭似的,想給我打個突襲?”
轉念一想,劉心如應該沒有這種膽量,也沒有動機。
杜飛一瞬間冒出許多念頭,表面卻絲毫沒露出來,連忙道:“哎呦,劉姐,你沒事兒吧?”
劉心如揉着腦袋,勉強笑了笑:“沒事兒,那個科長,這是二輕局送過來的文件,需要歸檔的……”
“歸檔的文件怎麽才送來?”杜飛皺眉。
他可不是啥也不懂的愣頭青,一般這種重要的,需要歸檔的文件,一般都上午送來。
很少趕着下班來的,萬一接洽單位管理機要的人不在,或者提前下班了。
文件沒法歸檔,就會非常麻煩。
果然,劉心苦着臉如道:“科長,咱們科管這個的是老周,他已經下班走了,我也沒辦法,就想先送您這兒來,等明兒一早再歸檔。”
杜飛皺眉,又是周旭。
這貨是沒完沒了是吧~
擡手看了看表,還有三分鍾五點。
這時劉心如已經把文件撿起來,小聲道:“那個,科長,這個……”
杜飛讓開辦公室的門:“先擱我這兒吧~”
劉心如忙“哎”了一聲,暗暗松一口氣。
心裏卻恨死周旭了。
她多精明一個人啊!
趕在下班送來,偏偏周旭又走了,怎麽這麽巧?哪有那麽寸?
擺明了是故意的。
劉心如有自知之明,周旭或者什麽人,不可能針對她。
一準兒是沖杜飛來的。
可你們鬥就鬥吧!把我牽扯進來幹啥呀!
劉心如心裏苦,卻沒處說。
她善于察言觀色,從臉色上不難看出,杜飛也猜到了。
這時候最怕杜飛一氣之下把她當球踢,不收這些文件。
那樣一來,責任可就都落到她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