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福建。
泉州總兵府這幾天人來人往,大量的軍将進出頻繁。
鄭芝龍愁眉苦臉的坐在中間,桌上一堆福州布政使司發來的诋報。
他身邊的文武,此時也彙聚一堂,其中有個穿着總兵服的,正是他四弟鄭芝鳳。
現在改名叫鄭鴻逵。
鄭芝鳳是鄭芝龍的兄弟和手下中,一門心思想當朝廷命官的人。
當年朝廷招安,也是他力勸鄭芝龍同意。
鄭芝龍爲泉州總兵後,鄭芝鳳于崇祯十三年(1640)年,考取武進士,不知道是不是不願意讓同僚知道自己和海匪鄭芝龍的關系,還是其他原因,他很快改名爲爲鄭鴻逵。
他先後擔任南京錦衣衛都指揮使,鎮江副總兵。
原曆史他先到登州當副總兵,李自城攻破京師後,回鎮江任總兵,帶舟師扼守長江口,防範清兵。
這次因爲丁毅勢力在登州,他直接任鎮江副總兵。
丁毅将南直隸改爲江南省後,鄭鴻逵改任鎮江水師總兵官,依然帶水師駐守鎮江,扼守長江口,以示對他的尊重。
此時鄭鴻逵正抱拳道:“大哥,現在朝廷由王爺輔政,掌控大局,李自成張獻忠俱被橫掃。”
“天下即将大定,還請大哥早做打算。”
鄭鴻逵話音剛落,邊上施永大怒道:“移鎮天津,爲天津水師總兵官?咱們都是南方人,突然全到北方,怎麽适應?福建千萬旗銀不要了?”
原來丁毅要鄭芝龍移鎮天津,另派駐守大員的俞亮泰任泉州總兵,簡單說,就是要以自己的兵馬,接替鄭芝龍。
鄭芝龍要移鎮,以後這一年上千萬的旗銀,就徹底沒有了。
他部下現在十數萬,丁毅讓他帶一萬精銳過去,其餘的,都要交給俞亮泰處理。
所以鄭芝龍的部下們,紛紛表示不滿。
“丁毅就是想吞并了咱們,我當年就說,他野心不小,讓一官你殺了他,殺了他,現在好了,他忌翼已成,挾太子以令諸候。”施永還在說。
“當年在日本就去嫂子房間裏,果然是曹賊。”施福也道。
洪旭眉頭緊鎖:“何必還提往事,想想現在的處境呗。”
鄭芝龍一臉郁悶,心裏百味雜陳。
曾經需要他幫忙的小老弟,現在已經成爲權傾天下的大權臣。
如今丁毅的司馬昭之心,可謂路人皆知,天下百官都看在眼裏呢。
這才多少年的時間啊?
鄭芝龍不由想到十餘年前,還略有青澀的丁毅主動找上門,開口就要和自己結爲兄弟。
“哎”鄭芝龍苦笑,搖頭。
“大哥。”鄭鴻逵又道:“咱鄭家的錢,已經幾輩子花不完了。”
“森兒也不小了,你不爲自己着想,也要爲森兒着想?”
鄭森(鄭成功)現在正在南京國子監求學,拜師錢謙益。
鄭芝龍也是想兒子能當官的,所以一家人都急于上岸。
“這次森兒回來沒有?”施大福突然問。
“沒有。”鄭鴻逵道:“鎮北王來人傳言,讓森兒好好學習,準備會試。”
施大福莫名奇妙:“森兒都沒過鄉試,何來會試?”
原來明朝時科舉有四步,第一步是院試,相當于現在縣一級的考試,考試合格的,可以被稱爲秀才。
鄭成功于崇祯十一年(1638年)考中了秀才。
這一步嚴格意義也不算科舉,後世都把明朝科舉分爲三步。
即後面的鄉試,會試,廷試(殿試),每三年一次。
鄉試不是在鄉裏舉行,相當于現在省一級的統考,過關後就是舉人。
鄭成功鄉試失利,所以鄭芝龍着急幫他尋找好老師,送到了南京,拜錢謙益爲師。
鄉試過後就是會試,相當于全國統考,取三百人左右,錄取者稱之爲貢生。
舉人和貢生都有機會做官,等在職的官員死了,有漏缺時,可以替補。
第三步就是廷試(殿試),也就是由皇帝來考,合格者就稱之爲進士,這是能直接當官的。
鄭成功現在才過第一步,隻是秀才,都沒機會當官。
還沒算步入科舉的大門。
鄭鴻逵想了想,左右看看:“王爺下一步要改革科舉,以後隻有全省統考(會試),擇優入取,直接當官,沒有鄉試,院試,殿試什麽亂七八糟的。”
此言一出四周嘩然,施永這些文官都不敢相信。
這意味着什麽,這意味着他們這些連秀才不是的人,都有機會去考試,能當官。
他們跟着鄭芝龍幹什麽,除了賺錢不就是想搏個功名利祿嗎。
“鎮北王真這麽說?”施大福也激動道。
“當然,我騙你們幹啥?”鄭鴻逵還小聲道:“王爺親自派人在南京教森兒。”
說罷向鄭芝龍使了眼色,你懂的。
這是提醒鄭芝龍,丁毅可能把将來要考試的内容提前教給鄭森。
鄭芝龍臉上的表情更加的複雜,内心無比的糾結。
曆史上滿清要他降,也沒逼他移鎮,隻是讓他去京城,泉州的旗銀,還是他們鄭家在收。
現在丁毅直接逼他移鎮,要說不心痛這一年千萬旗銀那是不可能的。
可他當然也知道,現在丁毅勢力,幾乎号令全國,如果不同意,他就得亡命海上。
做了十幾年的富家翁,再回到海上真的行嗎?
看鄭芝龍不出聲,所有人也沉默了,大夥都知道,他内心現在很糾結。
原本施永還想跳出來,但聽到科舉也要變,他突然也不想發聲了。
大廳安靜了好一會。
洪旭終于忍不住,沉聲道:“一官,今時不同往日了。”
他十幾年沒叫一官,突然叫起,大夥凝惑的看向他。
鄭芝龍也沒生氣,因爲他心裏知道,諸将裏面,洪旭還算是有點本事的。
“你說?”
洪旭道:“要是以前,咱們大不了往海上去,帶着十餘萬兄弟,數千戰船,那裏去不了。”
衆人紛紛點頭。
“但是現在,兄弟們十幾年窩在陸岸,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大夥經過這十幾年的養尊處優,再突然讓他們離開,怕很多人都會不願意。”
衆人若有所思。
“如今外面形勢又不一樣,對面大員被丁毅占了,往北是朝鮮和日本,俱算丁毅地盤。”
“往南的呂宋也被丁毅占了,方圓千裏之内,五湖四海,俱在丁毅兵鋒之内。”
“這些年咱們安于收旗銀,丁毅則四處擴張,戰船縱橫八方,連續打敗荷蘭人,西班牙人,論海上實力,早已遠遠超過咱們。”
“以前咱們隻怕他步營,現在,恐怕連水師都不敵。”
“天下之大,五湖四海,已無咱們容身之地。”
叭,鄭芝龍面前的茶杯轟然掉地,整張臉變的一片慘白。
這些事他當然知道,隻是現在被人當衆說出來,實在太傷人。
四海霸主鄭芝龍,可能都不如丁毅的水師了。
“你長他人威風幹什麽?”年輕的施琅這時不服氣:“憑咱們的水師,定能打赢丁毅。”
洪旭大怒:“荷蘭人那種三級戰列艦,他有幾十艘,你怎麽打?”
施琅一臉不服,還要說什麽。
“當年我們傾盡全力,才打敗兩荷三級戰列艦的荷蘭水師。”
“現在他有幾十艘,你怎麽打?你告訴我怎麽打?”
全場鴉雀無聲,鄭芝龍的臉色更難看了。
施永張着嘴巴,一臉驚恐,渾然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當年連修船工匠都要找他們的丁毅,現在都有幾十艘三級戰列艦了?
其實這會丁毅并沒有幾十艘這麽多,隻是前段時間一下子出産了數艘。
加上大員原有幾艘,看起來有一大堆。
洪旭略爲誇張說了下,衆人已經吓的半死。
此時鄭芝龍深深歎了口氣:“丁毅還說什麽?”
“朱大典爲福建巡撫,福建分設三路總兵。”
鄭鴻逵左右看看,沉聲道:“俞亮泰爲泉州總兵,李過爲福州總兵。”
“鄭芝豹爲延平總兵。”
“另洪旭爲廣東雷州總兵。”
衆人齊齊看向洪旭,洪旭一臉尴尬。
這事他真不知道,但現在這麽一搞,所有人都以爲他背叛鄭芝龍,投向丁毅了。
“洪旭你這小人,是不是早就投向丁毅了?”施永大怒。
“你不要胡說,我豈能做這種事?”洪旭急道。
“施琅爲廣東潮州總兵。”鄭鴻逵又道。
施大瑄欲言又止,表情也豐富起來。
施琅年輕的臉色,突然一片潮紅。
他這會在鄭芝龍座下還不夠有名,官也小,沒想到丁毅要提拔他爲總兵。
一邊的施永瞠目結舌,施家鄭家的人,都得到重用了,這個丁毅,太會拉攏人心。
衆人齊齊再看鄭芝龍。
鄭芝龍哈哈哈突然笑了起來:“我這丁兄弟啊,拉籠人心,挑拔離間真是厲害,果然是枭雄之姿。”
鄭鴻逵苦笑,不可置否。
丁毅這些任命經鄭鴻逵說出來,現場幾乎瞬息分離崩潰,所有人都想降。
估計連最恨丁毅的施永都想去會試了。
“罷了罷了。”鄭芝龍長歎而起:“拼了這麽多年,也該享享清福啦。”
“大哥英明。”鄭鴻逵大喜道。
于是崇祯十七年(1644年)九月,福建鄭芝龍同意移鎮天津,朝廷讓他帶一萬水師北上。
其餘的的兵馬和船,全部交給新任泉州總兵俞亮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