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言看見那些鬼魂,帶着很多肉身出來了。
衛言挨個看過去。
老者微微一笑,說道:“别着急,别着急,都在這裏,不會給你損壞的。”
很快,衛言找到了自己的肉身。
這種感覺真奇怪,自己盯着自己的肉身,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肉身開口了,他微微一笑,說道:“既然是自己人,那我就不拿你的肉身了,你可以帶走了。”
随後,裏面的魂魄從肉身中鑽了出來。
肉身軟軟的向衛言倒過來。
衛言伸出手,去扶住自己的肉身。
這時候,他感覺有一股吸力,把他的魂魄吸到了肉身當中。
衛言,還陽了。
還陽了就好。還陽了複活區就能使用了啊。
衛言滿足的點了點頭。
老者微微一笑,說道:“按照咱們的約定,小兄弟應該留在我們小李村了。”
衛言笑眯眯的說道:“這個,我恐怕做不到了。”
老者:“……”
他有些迷茫的說道:“你不是答應我了嗎?”
衛言:“嗯,我反悔了。”
老者:“咱們不是說好了嗎?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衛言:“我是小人啊。”
老者:“……”
他攥緊了拳頭,想要給衛言來上一拳。
但是他最終還是沒有動手。
鬥智不鬥力,這是老者的原則。
他從來額米有主動殺過人。
他喜歡看人自殺。
因此,老者忍下來了。
衛言看見老者忍了,頓時大失所望,嘀咕着說道:“鬧了半天,又是一群不敢殺人的啊。”
周圍的厲鬼聽了這話,都對衛言怒目而視。
可是,他們誰也沒有走過來動手。
衛言皺了皺眉頭。
這些厲鬼,看起來身上的戾氣很重,但是……好像完全沒有那股狠勁啊。
這些厲鬼,就像是山寨出來的一樣,徒有其表而已。
忽然,老者呵呵笑了一聲,說道:“你是後輩,哪有先人和後輩一般見識的?”
“算了,算了,我原諒你了。”
衛言琢磨着,要不要來老套路。
雖然老套路從來不管用,但是總得做點什麽啊。
不過,老者這張老臉,十分的慈祥,真是有點下不去手。
錢重要還是倫理道德重要?
衛言思索良久,最後發現,還是命最重要。
于是,他掄圓了胳膊,向旁邊一個厲鬼臉上打過去了。
不好意思打老者,旁邊的厲鬼總可以打一打吧?
啪的一聲巨響,厲鬼的腦袋差點讓衛言打掉了。
然而,厲鬼沒有反擊,隻是捂着臉,一臉委屈的說道:“爲何打我?”
衛言:“……這都不生氣?你真的是厲鬼嗎?”
厲鬼像是複讀機一樣,追着衛言,一個勁的問:“爲什麽打我?”
衛言不搭理他。
厲鬼就拽住衛言的衣服死死不撒手:“爲什麽打我?”
衛言不耐煩了,随口說道:“因爲你給我搓澡沒搓幹淨。”
厲鬼:“哦,好吧。”
衛言:“嗯?就這麽簡單?這也太好哄了吧?”
他又嘗試着毆打其他的厲鬼,這些厲鬼都沒有還手。
衛言最後看向老者。
老者擺了擺手,說道:“我老了,可當不起你的拳腳了。”
“你如果要打我,我怕是會灰飛煙滅了。”
衛言說道:“你不會反抗?”
老者苦笑着搖了搖頭:“我已經無力反抗了。”
“而且我跟你說了,我是這裏最平和的一個人。我沒有脾氣。”
衛言說道:“這裏其他人也挺平和的啊。”
他對老者說道:“我來這裏呢?一來是想和你們較量較量,二來呢,是想要把小李村的村民給救了。”
“我這兩個要求,你能滿足我嗎?”
老者說道:“有點難了。”
“我們這裏的人生性平和,很少和人打鬥。”
“小李村的村民是自願來這裏的,說什麽救不救呢?”
衛言說道:“你們這裏的人平和?吃人的人,平和嗎?”
老者微微一笑,感覺要進正題了。
老者故作驚訝的說道:“看一個人平和不平和,要看這人吃什麽嗎?”
“吃素的人,就不會殺人放火了?小兄弟,你這觀念有點奇怪啊。”
衛言:“……”
卧槽?我還能讓你用這歪理把我給問住了?
衛言說道:“吃素是吃素,那和吃人一樣嗎?”
“更何況,你們吃的是活人。你們這些人,太野蠻了,太可怕了,你不覺得嗎?”
老者說道:“我們吃人肉,其實是有苦衷的。”
“餓殍城中的小李村村民,活着的時候,辛苦了一輩子,老了之後,卻沒有得到回報。”
“他們的魂魄心有不甘,所以不能投胎轉世,隻能在這裏徘徊不已,痛苦的很。”
“這種情況下,他們能怎麽辦?隻能食用子孫的血肉。”
“子孫是在用這種方式還債。他們吃了子孫的血肉,覺得心理平衡了,就能投胎轉世了。”
衛言:“啊?”
老者說道:“你想想,是不是這麽個道理?”
“他們無私奉獻了一輩子,等到死了之後,發現自己這一生有點不值。”
“但是如果他們吃了子孫的血肉呢?那就可以理解成,所謂的孩子,隻是他們播下的種子罷了。”
“他們将這些子孫撫養成人,就好比侍弄莊稼,讓莊稼開花結果。”
“最後他們吃了子孫的血肉,就等于是莊稼收獲了。”
“這樣他們心中有了豐收的滿足感,别提多開心了。”
“如果種下去糧食,就那樣堆放在農田中,那豈不是浪費了嗎?你不心疼嗎?”
衛言揉了揉太陽穴:“你别說話,你讓我想想啊,我有點亂。”
衛言忽然覺得心裏有點恍惚。
他感覺自己的三觀像是一座天平,本來平衡的挺好,但是老者的話像是動了天平上的螺絲,現在天平已經開始傾斜了。
衛言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就好像今天必須把這天平正過來,否則的話就會墜入魔道。
衛言想了想,對老者說道:“還是不對,你這話裏面有問題。”
“殺人就是殺人,這和收獲莊稼可不一樣。這是活生生的人啊。這是有自己思想的人。而且是自己的孩子,這太變态了。”
老者說道:“你這樣看就不對了。人……也不過是世間的一種生物罷了。”
“所謂衆生平等,人比植物要高級嗎?我看未必,我看小兄弟你有點自命不凡了。”
衛言:“……”
他說道:“那……那至少應該聽取活人的意見吧?”
老者說道:“聽取了啊。他們都很開心啊。”
老者指着那些搓澡工,說道:“他們死的時候,都被自己的祖先食用了血肉,他們也食用了自己子孫後代的血肉,你看他們不是挺快樂的嗎?”
“我們小李村,一代一代都是這樣過的。别提多快樂了。”
衛言:“啊?”
他扭頭看過去,發現那些搓澡工臉上,個個洋溢着滿足的笑容。
衛言問道:“各位,你們……你們到底怎麽想的啊?能不能給我解個惑?”
這些人嘿嘿笑了一聲,說道:“其實挺簡單的,我們剛剛來的時候,看見自己的祖宗,心裏也挺過意不去的。”
“畢竟這一輩子,小的時候讓他們照顧着。等到我們長大了,他們老了,按道理說,我們應該照顧他們了。”
“但是吧……我們照顧的不是那麽周到。”
“照顧孩子,和照顧老人,确實無法做到平等。這是人之常情,你應該理解吧?”
“譬如孩子晚上哭了,就得起來給他喂奶。但是老人半夜鬧騰,你隻會有點不耐煩。”
“反正那時候上有老下有小的,看見老人就覺得身上背了一個包袱。”
“就算照顧得好的,也隻不過是一日三餐不短缺罷了。你要說什麽精神陪伴之類的……”
“那就有點扯淡了。老人說話,誰樂意聽啊,他們耳又背。你說了他們也聽不到啊。”
“反正事情慢慢的就變成那樣了,有時候不耐煩了,數落他們幾句,他們也習慣了。”
“這還是家裏太平的情況下。遇見不太平的,老人孩子都生病了,你怎麽取舍?”
“在人間的時候,被生活錘的都麻木了,也想不起這些來,也懶得想。”
“反正就那麽生活呗。渴了就喝水,餓了就吃飯,想了就……”
“後來我們到了陰陽界,想起在人間的種種來,内心實在是羞愧萬分。”
“可能是我們到了這裏之後,道德水平忽然變高了,總之看見他們之後就特别愧疚。”
“這些愧疚就變成了怨氣,讓我們沒有辦法投胎轉世。”
“這些長輩就跟我們說啊:咱們兩夥人都有怨氣。要不然,我們吃了你們的血肉。這樣你們也還了債,心裏不就踏實了嗎?”
“我們想了想,好像也确實是這個道理,于是就把身體交出來了。”
“你還别說,他們吃了我們的血肉之後,我們覺得一身輕松啊,無債一身輕。”
衛言:“……”
他想了想,問道:“那燒紙什麽的,是怎麽回事?”
厲鬼們說道:“按照道理,我們活到一定歲數,就要來送肉身了。”
“但是有些人吧,不自覺,死活不肯下來。我們就隻能給他托夢了,把他騙到這裏來。”
衛言:“……那你們這不等于殺人嗎?”
厲鬼們說道:“他們是自願的啊。”
“他們來的時候,或許不是自願的,但是他們到了這裏之後,很快就自願了。”
“我親眼看見一個男的,活着的時候特别壞。賭錢、喝酒、每天醉醺醺的翻箱倒櫃,把他爹媽的錢全都搜刮走了。”
“等到了這裏之後,他忽然就悟了,跪在地上哇哇的哭啊。”
衛言撓了撓頭,說道:“這麽神奇嗎?”
老者笑眯眯的說道:“就是這麽神奇。”
“你剛來的時候,是不是覺得我們這裏特别的陰森恐怖?”
“但是你現在看看,是不是覺得分外的和諧?”
“我們這個地方,都是按照禮法做事的。那是真正的平等,真正的有禮貌。”
老者的話像是有某種魔力一樣,衛言的三觀已經漸漸地歪了。
老者嘴角露出一絲冷笑來,總算把這家夥給說服了。
這家夥,是最難的一個了。
那些小李村的村民來了,三言兩語,就入了套了。
這個年輕人可好,意志力居然這麽頑強。
剛才老者甚至以爲,衛言是骷髅的人。
最近那骷髅真是越來越過分了,不斷截留魂魄,不讓他們來陰陽界。
說什麽讓他們勞動忏悔。
扯淡,勞動要是能忏悔,那古代整天勞動的nu隸豈不是聖人了?
老者拍了拍衛言的肩膀,柔聲說道:“你這輩子,肯定有對不起的人吧?”
衛言點了點頭:“有。”
老者說道:“你最對不起的,就是你的父母吧?”
“你看過父母的手沒有?知道他們的手有多粗糙嗎?那都是爲了養活你,而讓手變得那麽粗糙啊。”
“你看過父母的臉沒有?那都是爲了養活你,被風吹得那麽粗糙啊。”
“你有沒有給你爸媽洗過一次腳?沒有吧?你不孝啊!我真是痛心疾首,現在的孩子都怎麽了?”
衛言的頭暈暈乎乎的。
他隐隐約約的,覺得這套詞有點熟悉,但是又覺得好像挺有道理。
老者揮了揮手,有兩個紙人飄過來了。
老者說道:“你看,我把你的父母請來了。現在是你盡孝的時候了。”
“你得給他們洗腳啊,你得讓他們吃了你的血肉啊。不然的話,你内心的愧疚之情,就像是烈火一樣,燒着你的五髒六腑,你不覺得難受嗎?”
衛言茫然的點了點頭。
老者說道:“來,把衣服扯開,把胸膛露出來吧。你用你的血肉,償還你的父母。”
衛言扯開了衣服。
老者感慨的說道:“真白啊。”
他揮了揮手,兩個紙人走過來了,要取下衛言的血肉。
然而,衛言忽然把衣服裹緊了。
他疑惑的說道:“我對父母,沒有什麽愧疚的啊。我小時候他們就失蹤了,我是我三舅養大的。”
老者:“……”
他有些無語的說道:“那你對你舅舅,有沒有愧疚?你舅舅的雙手,爲了照顧你,已經……”
衛言說道:“愧疚嘛,也不太有,我從小就給他們幹活,簡直是包吃包住不給工資的童工了。”
老者:“……”
他耐着性子說道:“那你有什麽朋友沒有?”
衛言迷迷糊糊的說道:“有,有個叫鍾葵的女孩,是我朋友。”
老者說道:“人和人在交往中,肯定有磕絆的時候吧?你們兩個吵過架吧?你回想一下當時的場景,是不是十分愧疚?”
衛言:“沒有啊。我覺得她應該愧疚才對,如果不是她,我的一千萬早就到手了。”
老者:“……”
焯!
這家夥連愧疚之心都沒有嗎?
太無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