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石火,一道黑影從偏殿門外風一般掠過。
如脫弦之箭。
篝火倏然搖晃。
盧象英心裏長出了口氣,不敢怠慢,抓住木棍起身、轉身、沖出去,動作一氣呵成,直到這時候,盧象英才看清楚狀況。
趙巨鹿像風一般沖進來,抓住郭大的腿後,順勢往偏殿裏面狂推。
趙巨鹿太快。
郭大又處于憤怒之中,厮殺間幾乎忘記了這個奴仆的存在。
完全沒料到。
是以他直接被趙巨鹿掀翻,飛落在被盧象英砸爛了的簡易木床廢墟中,而趙巨鹿一直沒放開他的腿,趁着刹那之間的位置優勢,連續兩拳砸在他腰腹之上。
郭大吃痛,卻沒有放棄掙紮。
沙場老兵,不到死絕對不會輕易放棄。
他立即用盡全身力氣向右邊轉身旋轉,如鳄魚的死亡翻滾,他可以利用這個動作,再配合單腿發力,就能甩開趙巨鹿對他右腿的禁锢。
而他也确實做到了。
趙巨鹿一手出拳,一手抱住他右腿,力量分散,一個不慎,被郭大帶着一個趔趄,幾乎就要失去平衡。
但是……
盧象英根本不給郭大任何機會。
關鍵時刻,盧象英已經想不到其他,他眼裏隻有一個敵人,他心裏隻有一個念頭,這是亂世,人命賤如狗的亂世。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這還是郭大讓他明白的道理。
所以盧象英起身之後狂奔,就在郭大翻身之際,借勢猛然躍起,怒吼一聲,“巨鹿,閃開!”
趙巨鹿趔趄之後,差點失去平衡,聞言抱住郭大的右腿往左倒地。
盧象英雙手握燃燒着的木棍。
如握劍。
木棍上火焰熊熊。
因爲燃燒了很久,本來不大的木棍前端,灰燼随着揮動掉落,成了一個尖椎,便真正的成了一把劍。
火劍!
盧象英借着躍起的力量,用盡全力往下一釘,趁你病要你命!
郭大恰好翻身成功。
面門向地,背對破爛的偏殿屋頂。
這是彈指刹那間的事情。
但又很慢。
盧象英的眼裏,所有的事情都仿佛進入了慢放狀态,他能清晰的看見每一個細節變化:
手中的木棍像一把火劍,緩緩落下,火劍的尖端觸及到郭大的背上肩胛之間,往下壓了半寸,旋即尖端蹦碎一寸左右。
郭大的衣衫輕微的向内沉了一些。
火劍繼續陷入。
一寸,一寸,又一寸。
火焰慢慢消失。
一寸,一寸,又一寸。
直至全部消失在血肉中。
耳畔傳來血肉被洞穿的刺啦聲,也傳來了骨頭被撞的嘎啦聲。
這一幕如此清晰。
如此震撼。
以至于盧象英都沒聽到郭大的慘嚎聲。
塵埃落定。
盧象英松開火劍,頹然的退後幾步跌坐在地,看着被火劍釘在地上無力動彈,隻是在不斷顫抖的垂死掙紮的連聲音都無法發出的郭大,心中一片空白。
我殺人了。
是的,我親手殺了一個鮮活的人,被火劍釘穿的郭大,大羅神仙也救不了。
前一刻他還想殺我。
但是現在被我殺了。
盧象英有點想吐,雖然在屍河裏泡了小半天,也在前湖廟收過屍滿地屍首,但這些和親手殺人相比完全是兩回事。
偏殿内一片寂靜。
趙巨鹿坐在地上,看着小官人的神情,心裏猜到了些什麽,可不知道如何勸說,畢竟小官人是個斯文讀書人。
不像大爺盧象升。
這恐怕還是小官人二十年以來的第一次殺生。
徐氏蜷縮在角落裏,雙手捂臉。
不敢看這血腥一幕。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盧象英逐漸恢複了心境,神态疲倦,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孱弱的對趙巨鹿道:“巨鹿,收拾一下。”
趙巨鹿點頭,正準備去把屍體弄到前湖廟的火堆中。
卻見郭大竟然又動了動。
兩人都吓了一跳。
這都還沒死透?
郭大确實還沒死透,他撲在地上無力動彈,氣若遊絲的斷斷續續的呢喃着說了句:“難道你早就料到老子要來?”
死不瞑目,他想知道真相。
趙巨鹿看向盧象英。
盧象英慢慢爬起來,走到郭大的身邊,蹲下,看着這個可憐蟲,“在你帶着麾下降兵出現,看徐氏時那不同尋常的眼神,我就覺得不對勁,以爲你隻是看上了徐氏的美色,所以并沒有想那麽遠,但當時我留了個心眼,故意說漏嘴薛平河的事情,讓你以爲我不過爾爾,尤其後來你讓人送來牛肉,我更加覺得奇怪,如此稀缺的牛肉,你竟然舍得送給我們吃?有這麽厚道?所以我做了個最大膽也最小人的猜測:你是想麻痹我,讓我以爲真的平安無事了。”
頓了一下,“我不敢确定你是不是有陰謀,但亂世求生有備無患,所以在巨鹿給我酒肉時,我低聲叮囑他,讓他離開偏殿假裝不在,其實巨鹿一直就躲在阿彌陀佛像裏,等你和我厮殺的時候,他就來到偏殿門前等待時機——我倆清楚,哪怕巨鹿體魄和你差不多,也絕對不是你這個老兵的對手,所以我們隻有配合,以偷襲的方式一擊必殺,要不然死的必然是我們。”
否則趙巨鹿會那麽快出現?
盧象英剛喊出“巨鹿”,趙巨鹿就已經沖到篝火前了——須知奔跑發力、加速也需要時間,等盧象英喊出“巨鹿”時,趙巨鹿再出手,肯定晚了。
在盧象英陷入絕境時,趙巨鹿就已經盯準機會出手。
這才在千鈞一發之際扭轉局勢。
郭大呢喃着說了一句什麽。
右手倏然握拳。
盧象英吓了一跳。
卧槽。
竟然還能再打,這尼瑪怪物麽!
就欲上前摁住木棍,再給他攪弄一下,卻被趙巨鹿拉住,“小官人别緊張,死透了,剛才那一下,不過是他不甘心的臨死動作罷了。”
盧象英定睛一看,郭大确實一動不動,死得不能再死。
尼瑪。
被這貨給弄出心理陰影了。
這種悍卒确實可怕。
看向趙巨鹿,“他最後說了句什麽?”
趙巨鹿聽清了,但嗫嚅着不知道怎麽說,盧象英其實也聽了個大概,不确定的問道:“他是不是說了句狗日的讀書人?”
趙巨鹿嘿嘿幹笑。
盧象英點頭,大概是這麽說的了。
狗日的讀書人?
是的。
狗日的讀書人,雖然老子不是,但這些時日發生在江陰城的事情,狗日的讀書人“功不可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