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半夜無事,因爲睡在佛像裏,多有不适,所以屢屢醒來,睡眠質量極差,然而到了下半夜,精氣神極盡困頓,盧象英沉睡過去後,終究還是沒能準時醒過來,待他睜開眼時天已微微亮。
趙巨鹿已經歸來。
收入寥寥。
清兵屠城已近尾聲,能被搜刮的也差不多進了清兵和降兵的口袋,白米面粉之類的沒用,所以趙巨鹿辛苦大半夜,其實也就又摘了幾把棗子,找到幾捧花生。
花生傳入中國還不久,是個稀罕物。
今天薛平河沒有再來,沒有必要,作爲老鄉他已經做的仁至義盡,又不願意摻和到盧象英反清大事中,索性就不來了。
也好。
道不同不相爲謀。
尿不到一個壺裏,彼此之間閑聊也尴尬。
何況薛平河今日還要繼續跟着劉良佐的大軍配合清軍在全城搜捕幸存者,酉時是下午五點,所以依然還有一整天的屠殺。
不得不說,盧象英在江陰城的求生之路,走了一步妙棋。
整整三日,江陰城内的降兵和清軍都沒大肆搜查過前湖廟,眼看着距離酉時越來越近,盧象英卻越來越緊張。
再有一個時辰,清軍就要封刀、張榜安民。
然而越是臨近越是緊張。
和近鄉情怯有點異曲同工之妙。
盧象英緊張之餘,依然保持清醒,這時候必須更加小心,萬一這個時候暴露,前功盡棄,有種天亮了屙尿在褲裆裏的崩潰感。
有個定律叫墨菲定理,簡單直白點說,就是怕什麽來什麽。
眼看着天色漸晚。
距離酉時不到半個時辰的時候,前湖廟外響起了一串腳步聲,盧象英的心驟然提到了嗓子眼,有人進來了,而且不少。
全是降兵!
心裏苦澀,終究還是被薛平河出賣了。
前湖廟湧進一堆的降兵,爲首的渾身披甲,盔甲之上布滿血污,顯然今日沒少殺人,此刻腰按長劍,鷹顧虎視的掃視了一眼前湖廟,目光落在香爐上的餅子上面,蹙眉。
有餅子都沒人要,這裏應該沒人。
側首問身畔的一名低層軍官道:“趙二,你确定麾下的總旗薛平河幾次單獨來這裏?”
趙二答道:“那厮幾次單獨出來,都是前湖廟方向。”
劉将軍微微颔首,揮手,示意趙二,“你帶搜一下那座偏殿,薛平河今日妄圖刺殺我父,他的同夥很可能就藏在這片區域。”
大殿廢墟不用搜,一眼就能看透。
幾個士卒刀劍出鞘,小心翼翼的圍着偏殿,戰術配合下,迅速進入偏殿,又迅速退了出來,趙二出來後戰刀歸鞘,喊道:“劉将軍,沒人,我帶人去後院搜一下。”
劉将軍嗯了聲,不抱什麽希望。
應該是跑了。
片刻後,趙二率人回來,對劉将軍搖搖頭,“去後院搜查了一遍,沒人,不過倒是在一口井裏發現了一些端倪,還好井不深,我們從中撈起了一具我們兒郎的屍首。”
劉将軍唔了聲,“估計是亂戰之中死于百姓之手的罷。”
小事。
這幾天這樣死的兄弟沒有幾百也有幾十。
又道:“還有不到半個時辰就封刀了,城中水井大多有百姓屍首,這口井算幹淨的了,你們去廚房的廢墟裏找個鍋,燒點熱水我洗個澡再回華藏寺去審問薛平河。”
想了想,道:“趙二,你帶人在周邊民房搜查一下,這裏留下三五個人即可。”
城裏已經沒多少人了。
三五個老兵足以拱衛安全。
趙二立即領命。
劉将軍走到大殿台階前,背對大殿坐下,将頭盔取下放在一旁,又将長劍解下放在頭盔邊,以手支肘,看着香爐陷入沉思。
觀音佛像裏,盧象英大氣不敢出一口。
有些意外。
劉将軍?
是劉良佐?
可劉良佐沒有這麽年輕,而且劉良佐應該被稱呼爲劉總兵,那就應該是劉良佐的兒子劉澤涵,他剛才說薛平河妄圖刺殺他父親,也就是說……
薛平河竟然刺殺劉良佐!
不過看樣子失敗了。
盧象英有點搞不懂。
之前讓薛平河跟随自己一起反清,他拒絕了,結果轉過頭他就單槍匹馬去刺殺降清大将劉良佐,這不像他那個智商能幹出來的蠢事。
劉良佐是那麽好殺的?
想多了。
劉良佐降清之後,豈會不知道無數人想取他腦袋,又怎麽可能不設防,就像清初,反清複明的勢力想殺吳三桂,也沒成功。
不過……
薛平河殺不了劉良佐,自己現在天賜良機,倒是有可能殺了劉澤涵。
劉澤涵身邊隻留了五個人。
兩個人去後院燒水了,一個在偏殿打掃衛生,剩下兩個,一個站在劉澤涵身邊,一個站在前湖廟大門廢墟處,如果能出其不意的殺出去,确實有機會。
但盧象英不敢擅動。
甚至主動放棄了這個想法:殺了劉澤涵并沒有什麽好處,反而暴露行蹤,而且劉澤涵一死,搞不好清兵的封刀令在劉良佐這裏就不好使了。
至少劉良佐也要殺了自己,才會善罷甘休。
付出和收入不成正比。
盧象英将心中沸騰的殺意按捺下去。
小不忍則亂大謀。
現在處于黎明前的黑暗時光,隻要再熬過半個時辰,就是自己大有可爲的天地,沒必要因爲一個劉澤涵将未來扼殺在這裏。
很快,降兵将洗澡的熱水擡進偏殿。
劉澤涵提起頭盔和長劍,對五人道:“你們去前湖廟外四周守着,如果有擅闖前湖廟者,殺無赦——”此刻恰好走到偏殿位置,掃視了一眼,頗爲滿意,“着人去玄妙觀那邊給我帶一套幹淨衣衫過來。”
降兵們不敢怠慢,各自忙碌。
前湖廟又陷入安靜,隻有偏殿裏偶爾響起的水聲。
趙巨鹿從阿彌陀佛像裏探出一雙眼睛,小心翼翼的低聲喊道:“小官人,咱們要去弄死這個将軍不?大功一件啊,如果以後咱們要去投奔流亡朝廷,有這顆将軍頭顱,小官人少不得也要百戶起步。”
而且那将軍現在在洗澡。
趙巨鹿在江陰攻防戰中殺不了少人,有點膨脹,此刻他有充分的信心,殺一個正在洗澡毫無防備的人,絕對不會比殺那個老兵油條子更難。
盧象英猶豫了。
本來已經放棄殺劉澤涵,現在被趙巨鹿這麽一說,又動心了。
倒不是說看上了那個百戶。
而是殺了劉澤涵後,自己招募士卒反清,這就是資本之一,或者換句話說,殺了劉澤涵,自己就擁有了一定的聲望。
在封建時代,聲望很重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