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銅山,沖虛殿内。
李淳風步入殿内時隻看到了一個年輕道人,眼神清澈。
看到他來後,對他微微點點頭說道:
“你來了。”
李淳風對于看到眼前的年輕道人,并沒有露出任何意外之情,而是躬身行禮恭敬的說道:
“徒兒見過師尊。”
“哦?”
道人有些詫異,問道:
“從何時發現的?”
李淳風恭聲說道:
“弟子已經發現有一段時間了,從妙應師兄那,再到一些蛛絲馬迹推測而出,猜到了師尊的身份。”
“原來如此。”
年輕道人眼裏浮現一絲笑意,點點頭,指着蒲團:
“坐吧。”
“是。”
李淳風躬身一禮,坐在了旁邊的蒲團上。
沒什麽緊張之意,也沒有任何局促不安。
竟然沉穩的一塌糊塗。
年輕道人似乎更滿意了一些,點點頭:
“不錯,不錯。看來跟着妙應,你也成長了許多。”
“妙應師兄确實教授弟子不少,但并非修煉,而是一些我輩修士生于世間所要擔當履行之責,弟子才蒙得開悟。”
“哈~”
聽到李淳風的話,年輕道人又輕笑了一聲,坐在蒲團上不緊不慢的說道:
“妙應這個人呢,論起來天資……莫說你了,這世上十之八九的修煉者皆不如他。他幼時聰慧,又遭受過一場病痛苦難,體悟世間諸多苦痛,練就其堅定向道之心。拜入我門後,雖未有親傳弟子之名,可一身本事皆是爲師悉心傳授。以丹入道,若不出意外的話,到了這般歲數,可能早就登臨悟道,成爲一代丹道,名垂青史。隻是……可惜。”
眼裏浮現了一絲遺憾,他搖了搖頭:
“他選擇了另外一條道路。”
“……”
李淳風嘴巴動了動。
似乎想要說些什麽……
但終究,他沒開口,也不覺得有什麽必要開口。
而張道玄也不在繼續對于自己這個天賦終究是可惜了的弟子品評什麽,反倒話語一轉,說道:
“伱的修爲,精進的很快。雖然還不至于到那陰極陽生之境,但隻此下去,亦是早晚的事情。雷法一途,上體天心,代天掌刑。須修持之人自身持正,諸多邪念不可早生。可記住了?”
“……是。”
李淳風應了一聲。
然後就聽張道玄降下了法旨:
“嗯,從今日起,你便還是如同當初那樣,每日,我給你講半個時辰的雷法。”
“!”
李淳風的臉色猛然一變。
而張道玄看着有趣,問道:
“怎麽?你不願?”
“……”
無需再問,就看李淳風臉上的糾結,便可以知道,他心裏肯定是不願的。
所以,張道玄已經知道了他的答案。
于是他再次說道:
“我知你心系妙應,以及那位崔家小女。放心,爲師并非不讓你離開,隻是讓你每日上午過來半時辰便可。明白了麽?”
“……啊?”
說到底,年齡小。
聽到這話的瞬間,李淳風不可避免的發出了一聲疑惑之聲:
“不……不留我?”
“我留你,又能做什麽呢?”
張道玄此時此刻的笑容裏并沒有什麽算計,而是一種……很坦然的模樣。
當着自己徒弟的面,直接了當的反問:
“讓你和你的道侶不得相見?亦或者是心憂妙應,神思不甯?再或者,你難道以爲爲師要用你去阻攔李守初?”
“!”
李淳風的眼睛直接就瞪大了。
師……師父說什麽!?
他……
“緣寂無定。”
看着大驚失色的徒弟,張道玄笑着搖了搖頭:
“風兒,李守初也好,其他事情也罷,那是我的事,不是你的。無論爲師要做什麽,你且須明白,天地分陰陽,孤陰不生,孤陽不長。萬物生死以抱圓而論,向生向死,向死向生。雖然……以爲師之身,不應說這些話。但偶爾,不妨看看爲師書房裏那幾本佛經。輪回因果之說,以偏道而入,恰好補全天道,亦有幾分道理。”
“……”
李淳風這下徹底不知道師父要做什麽了。
可張道玄也不解釋,隻是留下了最後一句話:
“爲師的事情,是爲師之命。你的事,是你的命。師者,傳道受業解惑之責。這一點,以後你成了老師時,亦責無旁貸。……好了,那便開始吧,觀你之境界,想來如今五髒之雷已經暢通。那今日,爲師便與你講一講,何爲陰雷之法……”
……
半個時辰的時間一晃而過。
從一開始的心生憂慮,到逐漸逐漸的被這本道門至高雷法的浩瀚洗禮,陷入到那種冥冥不可言的境界。
當李淳風被喚醒時,才發現……
這半個時辰不過彈指一揮間,就這麽過去了。
有好多自己想不通的地方,此時此刻忽然想通。
可想通了之後,疑惑卻又在次湧出。
逼迫他張開嘴想要問出來。
可張道玄卻早他一步擡起了手:
“不可操之過急。今日,便到這吧。明日早些過來,若勤勉些,與爲師一同行早課亦可。”
說着,他那年輕的樣貌上面忽然出現了幾絲“俏皮”。
“你師兄離開後,這大銅山上,可就沒了什麽樂趣。你算是填補了他的空白吧。”
随着他這句話說出口,李淳風的理智暫時壓下了那種疑惑。
想了想,他忽然恭敬起身:
“師尊,弟子有一事不明。”
可張道玄似乎早就知道他要問什麽,搖了搖頭:
“此乃我之事,天機不可洩露。”
“爲何!?”
李淳風還是不死心。
想要問出一個所以然來。
“命數如此。”
年輕道人淡然一笑。
手一揮……
李淳風的眼睛陡然一花。
再次回神時,卻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大銅山腳下。
“……”
他的眉頭再次皺起。
可卻不知道,大銅山上,張道玄看着自己的弟子之前坐過的那個蒲團,對着空無一人的大殿内不緊不慢的說道:
“生機不絕。這便夠了。”
無人回應。
片刻,他微微一笑:
“我亦沒想到,天玑竟然真的能說動菩提禅院那三個和尚……也罷,那就看看吧。我也想看看,他們三個到底能做到何種地步。”
……
“道士,走了。”
看到了小院門口的狐裘大人,李臻終于不再霍霍孫思邈面前的那一盆看起來跟幹癟樹杈一樣的藥材。
把手裏被折成了兩半的藥材往盆裏一丢:
“老孫,我走了啊。”
“……小心些。”
與以往的“趕緊滾蛋”不同。
孫思邈忽然來了這麽一句。
接着無比認真的看着他:
“悟道也并非無敵,雖然不知道你要去做什麽,但是……小心些。”
李臻愣了愣,笑着點點頭:
“嗯。”
說完便揮了揮手,直接走出了院子。
照例,有内侍跟随時,倆人一言不發。
一直到了那三座廣場時,李臻才開口說道:
“大人,皇後娘娘可有說什麽?”
“我沒說天玑的事情,隻是告訴他們,我要去曆陽前線看看。如今洛陽那邊瓦崗軍已有動向,曆陽這邊……能不動,最好不動。這是他們的想法,包括陳陵他們也都是如此的想法。所以,我答應了他們,會帶着你去前線一趟。”
“呃……”
李臻眉頭微皺:
“爲何不說天玑之事?”
“你覺得他們現在惹得起國師?”
“……”
看着沉默的李臻,狐裘大人搖了搖頭:
“天玑不是問題,道士。真正有問題的,是他到底在耍什麽手段。所以……去看看就知道了。”
“好。”
李臻應了一聲,随即笑道:
“說起來,還不知曉曆陽那邊盛産何物……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
“唔……”
罕見的,狐裘大人腳步的遲疑竟然是因爲這種幼稚的問題。
可在原地想了大概兩息的時間後,她點點頭:
“米糕還不錯。以糯米臼碎,敲打成條,用火烤之……很适合下酒。當飯亦可以……”
“江都也有啊,上次貧道不是還買給過大人麽?”
“你不是說不正宗嗎?”
“……哈~”
……
“一路多加小心。”
聽到薛如龍的囑托,李臻點點頭:
“放心吧。”
說着,重新坐在了車子橫木上,對旁邊的“一人兩妖”三人組笑道:
“回來給你們帶米糕吃。”
慕煙頭點的跟搗蒜一樣。
“嗯嗯嗯!”
于是,馬車滾滾而走。
一路出了城,開始沿着官道一路向北。
而走了大概沒多遠,正靠在馬車之中休息的狐裘大人便聽到了一聲動靜:
“大人,守臻……到太原了。”
……
山西,太原。
“店小二,我要是刀削面。”
“……???”
食肆鋪子裏,店小二一臉疑惑。
刀削……什麽玩意?
“……沒有麽?”
守臻眉頭皺了皺,又說道:
“我要吃棗花馍。”
店小二的臉色已經不對勁了。
看着這位穿的也一般,一身風霜之色的道人……
牛鼻子,你莫不是消遣你家爺爺玩呢吧?
可看着他那不善的眼神,守臻想了想……
“你們有什麽?”
“湯餅。”
“……怎麽做的?”
“手做的。”
“不用刀?”
“……”
就在店小二懷疑這人真的是來消遣自己的極限之時,守臻點點頭:
“好吧,那就湯餅吧。”
“……二十文。”
想了想,店小二覺得還是先收錢比較穩妥。
守臻也無所謂,從懷裏掏出了所剩不多的銅闆,數了二十枚後,就剩下幾個大子了。
想了想,他又問道:
“還剩這些,你們有什麽新鮮吃的?”
新鮮?
給錢就是爺爺,店小二這時候也不在意這個奇怪的牛鼻子了,一指門口:
“那不,炊餅,新出爐的,四個大子兒一張。新鮮!”
“……?”
守臻的臉上出現了一抹奇怪的神色:
“你聽不懂話?”
嘿你個牛鼻子……
店小二又無語了,剛要發火,可這會兒又走進來了一桌客人。
他恨恨的看了一眼這個說話跟放屁似的道人,一甩衣袖,去迎客了。
很快,一碗湯餅端過來,守臻拿着筷子翻找了幾下,又嘗了一口。
一邊嚼,一邊咕哝了一句:
“面條煮軟了,失敗。”
“湯是白水,失敗。”
“肉煮老了,失敗中的失敗……”
這一路幾乎可以說是吃遍南北的他一邊嘟囔,一邊嫌棄着這一碗湯餅的難吃。
可偏偏,這一碗面,他沒浪費半點。
連湯底都喝了個一幹二淨後,這才起身走出了食肆。
果不其然的來到了對面的炊餅攤前。
四文錢,買了個新鮮出爐熱乎乎的炊餅,他拿在手裏便走邊啃。
可啃了兩口,覺得味道還不錯後,又折返了回去,把最後的四枚銅闆遞了過去,又買了一張。
兩張疊一起,一口要下去。
糊香糊香的,吃的他的眉眼裏終于出現了一絲滿意。
嗯,這店家沒偷懶。
裏面撒了鹽。
很香。
于是,就這麽一邊啃,一邊王城主府走。
一邊觀察着太遠這邊的風土人情。
可還沒走幾步,後面有兩匹快馬疾馳而至。
守臻沒回頭,繼續往前走。
可就在他走到了一處巷子口的時候,卻忽然停住了腳步。
身後的兩匹快馬直接擦着他的身子就沖了過去,卷起了一路煙塵。
而看那馬上背插令箭的軍卒模樣,顯然是護送軍情的兵卒。
同時,他的身子被人撞了一下。
“哎喲~”
帶着點稚嫩的聲音響起。
一個穿着打着補丁衣裳的小女孩捂着腦袋後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顯然,剛才如果不是守臻擋着,她這一頭,可就和那兩匹戰馬攮在了一塊。
那就是死,都是白死了。
不僅如此,不治你個延誤軍機的罪名都算是此地防務長官仁慈了。
而随手救了這小女孩一命的守臻渾不在意。
咬着餅,看着捂着腦袋從地上爬起來,一臉不滿的小女孩,他一沒解釋說什麽“我剛才是在救你”,二沒直接就離開。
而是想了想後,從那兩張餅上,掰掉了一塊,遞到了小女孩面前。
那雙眼睛仿佛無聲無息的在問:
“吃嗎?”
“……”
小女孩看着那噴香噴香的炊餅,臉上的不滿變成了喜悅。
接過了餅,咬了上去。
撲鼻的香氣讓她不自覺的露出了笑容。
可再次擡頭看去,卻見那個道士叼着餅已經離開了。
看他那一邊走路,一邊啃餅的模樣……
應該挺餓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