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2章 641.對弈

第642章 641.對弈

人死的時候是很醜的。

至少李臻是這麽認爲的。

他殺過,所以他知道。

而迄今爲止,如果說見過死之前最“漂亮”的人,應該就是那些顯鋒軍了吧?

死的時候很平靜。

什麽表情都沒有。

用變态一些的說法來講,算是殺的最“順心”……嗯?

道人一陣恍惚,随即歎了口氣,看着那已經開始箭镞放完了幾波,開始短兵相接的戰場說道:

“洛神閣下一定要這樣?”

“嘻嘻~道士,你很不同呢。”

洛神的動靜再次響起。

她一直在躲避着狐裘大人。

隻要妖鱗天衣鏈接在一起,那麽她就絕對不會出現。而同樣的道理,狐裘大人似乎也不知道妖鱗天衣有這種“隔空對話”的功能。李臻隻需要留意一下細節,就知道了。

因爲,她幾次來通知狐裘大人傳遞一些消息時,都是用的那些……穿着妖鱗天衣的婀娜女子。

所以李臻也配合她,也想看看她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

而洛神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戰場,就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說道:

“人皆有七情六欲,可你卻好似無欲無求一般。稍微使一些手段,再怎麽悄無聲息,你卻總能很及時的發現……甚至,伱的情緒給奴家的感覺,就像是一根金鋼柱,怎麽都無法撼動呢~……嘻嘻,道士呀~難不成……你心裏真的沒半點欲望不成?奴家不信呢~“

“……”

可李臻卻不言。

隻是看着前方的戰場。

陳陵那邊的箭雨,隻放了三波。然後便主動發起了沖鋒。

這倒讓李臻頗爲意外。

不過看得出來……曆陽城的守軍心裏其實也壓着一股火,發起了主動重逢後,根本沒有任何避讓的意思,沖上前去,便已經與杜伏威那邊的軍隊厮殺了起來。

李臻看到了金槍軍。

他們确确實實無愧于“軍”之名,一進一退之間,手中的那杆金槍便隻有一句話可以概括。

一寸長,一寸強!

李臻注意到……他們的金槍其實按照制式來講,跟普通軍卒的區别并不大。

高低尺寸都差不多。

可已經頂在最前面的他們不知爲何,手裏的槍卻總比别人長一截。

很奇怪。

不是什麽機關,而是……握槍的手法。

如果李臻對于他們的第一印象是什麽的話,那就是這個。

而第二個印象,就是鋒利。

他們,就真的像是一把鋒利的矛尖,本身就處于和陳陵守軍硬碰硬的最前面。

他們每出一槍,敵人的甲胄就像是白給一樣。

一槍,就是一串血葫蘆。

但卻從來不貪多。

槍攻者,一進一突,一收一擋。

就是這種最樸實無華的動作,讓他們輕輕松松的接住了曆陽守軍的第一波。

而在接住了第一波後,他們開始切割戰場。

就像是一把菜刀,輕而易舉的分割開了曆陽守軍的陣型。

但卻不冒進,向前突刺時,不忘策應後方的軍卒。

一群看着跟《滿城盡帶黃金甲》拍攝現場一樣的武林中人,竟然成爲了那把最鋒利的矛。

真顯得有幾分諷刺之意。

但确确實實,好用。

好用至極。

而在陣型被一分爲二後,李臻看到了翻海會的手段。

用腦子裏那一直在偷窺這場戰事的守靜那粗俗的話來講,就是:

“這他媽是在炸魚嗎?”

炸魚,不太恰當。

說插魚更合适一些。

他們的武器,是在戰場之中看起來最沒用的分水刺。

分水刺是啥?

說穿了,兩根長針。

或者說的再形象一些,那就是兩根織毛衣的針。

李臻對他們的武器一直比較好奇,而那次看到了那位田雨小姐姐的用法後,他還覺得這分水刺好生雞肋。

它不是重武器,或許與人搏殺時,能以刁鑽狠毒取勝。

但在這戰場,李臻是真的想不到他們有何發揮的餘地。可是……

直到看到了兩根分水刺真正的用法時,他才發現……

對不起,草率了。

原來這玩意,是當特麽魚叉使的!

“嗖嗖嗖嗖……”

無數根飛針面對那些被分割的敵人,被他們用一種類似紮魚的手法刺了出去。

與紅纓的那兩把追靈刃還不同。

赤血谷的追靈刃講究的是靈蛇吐信,變化千萬。

兩把鎖鏈短刃一出一收,以鎖鏈相控制,角度随時可調可變,變化繁多,令人防不勝防。

但翻海會這兩把飛針,純粹就是當魚叉标槍用的。

丢出去後,按飛針就跟子彈一樣,瞬間就穿透一人的要害。透體而出後,也不知是什麽手法,總之那飛針還帶回環的。

兩隻手操作,各自不耽誤,就這麽噼裏啪啦的瞄準前方的敵人,手跟砍瓜切菜一樣操作,就像是瞄準了魚群。

大快朵頤。

好狠毒的針……

李臻心裏有些驚歎。

而再看那明月仙宗……他忽然愣了一下。

這群人……是在發呆嗎?

隻見那群花花綠綠的女子并沒有跟随方陣上前……或者說她們保持了一個相當暧昧的距離。

然後每個人都是一副仙子做派……就那種,身穿霓裳,靜默而立,仿佛孤立佳人一般。

懂吧?

飄飄欲仙。

但奇怪的也就在這裏了。

她們不上前去,甚至都保持着統一的姿勢。

那就是用雙手耷拉在寬大飄飛的衣袖之中,就像是在發呆。

但偏偏,她們前面的兵卒一個個悍不畏死,不管是身中多少刀,根本就毫無知覺一般,繼續拿着刀朝着前方的軍卒在砍,在拼,在厮殺……

甚至李臻親眼看到了幾個軍卒被捅成了刺猬,要是平常早就死透了。

偏偏沒有。

拿着刀還在砍。

除非是被砍斷了頭顱,否則絕對停不下來。

而每當前面有一個人掉了腦袋,屍首分離時,就會有一名女子抽出藏在袖中的手,衣衫飄飛,好似仙子曼妙飛舞一般,手向前一揮,便會再有一人擋在那方陣之前,猶如不死之身一般,繼續拼殺。

這是什麽手段?

直覺告訴自己,那群人似乎被控制了。

可問題是怎麽控制的,李臻卻不清楚。

想了想,李臻把手摸向了旁邊。

拉住了狐裘大人的手:

“大人,這明月仙宗的手段……貧道怎麽看不懂呢?”

“一群自诩嫦娥的仙子,殺人越貨這種活,能不自己做,最好不要自己做。所以,才有了常年在門外劈樹的吳剛,不是麽?“

狐裘大人那帶着譏諷的聲音一響起,李臻就明白了:

“她們有操控人心的手段?”

“是手段,但操控不了人心。她們藏在袖子裏的手上,你若仔細看,便會看到一隻手套。那手套的打造之法,是已經被墨家鏟除殆盡的公輸家的手段。絲爲人,控乃鬼。組成一起,便是一手可操控他人爲傀儡,身軀不硬,傀儡不死,便是如此。不過在你這倒是無需懼怕,她們之所以要天資特别好的女孩拜入山門,便是這一手操絲機關術非修煉者不可練。你的金光一到,她們的手段也就廢了。”

“……那要是周圍沒人可操控咋辦?”

李臻問出了一個直指人心的問題。

“那便操控自己。”

“……”

李臻嘴角一抽……

好家夥。

對敵人狠,對自己更狠?

不過……

“看起來,這些兵卒要敗了啊……”

看着那開始被分割蠶食的兵卒,李臻喃喃說道。

“急什麽,這才剛剛開始。“

狐裘大人的聲音裏出現了一抹深意:

“道士,戰陣之上,第一批上的人,永遠都是死的最快的那一批人……喏,開始了。”

話音落,方陣前面的兵卒也死的差不多了。

後面的兵卒忽然開始有了動作。

“嗖嗖嗖嗖嗖……”

“那是……”

當看到從那些後方兵卒人群中升起的一波黑壓壓的箭雨時,李臻一愣。

然後人就傻了。

正常而言,弓箭的箭雨應該是一波之後,會出現一個交換弓手,或者重新準備箭矢的時間。

可偏偏,這一波黑色的箭雨在空中就如同一條條連綿不斷的絲線一般,朝着杜伏威那邊的陣營飛了過去。

不少人一個卒不及防,即刻就身中箭镞。

不過這箭镞威力似乎很小……并且因爲是散落而下的緣故,殺傷力很有限……

“啊!!!”

忽然,一聲聲慘叫吸引走了李臻的全部注意力。

那些被箭镞傷到卻沒緻死的人……身上在冒煙!

黑色的濃煙從他們身體的四周冒出,幾乎也就是發出慘叫的眨眼之間,便紛紛跪倒在地……

洶洶火光瞬間在他們的身上燃了起來。

幾個呼吸之間就燒成了擺出各種掙紮形狀的焦炭。

黑煙彌漫。

而這些人的異樣同樣引起了杜伏威那邊的人一陣騷動……就像是前面的路走的太順,冷不丁看到了一座懸崖……他們想刹車,但刹不住。

原本由金槍軍分割開來的陣型立刻變得有些混亂。

而這一波箭雨,也讓那些江湖門派,以及軍卒們都有波及,原本淩厲而有緻的攻擊氣勢立刻開始縮減!

“這是……”

“墨家的諸葛連弩搭配陰陽家的燃心炎……道士,是不是覺得很眼熟?”

是啊。

能不眼熟麽。

當年夕歲之上,他可是親自看到那姬正堂雙眼紅光一閃,那些名家之人便各自七竅燃火的模樣……

“……怎麽做到的?”

看着那又是一波波箭雨升空,李臻問道。

“這連弩本身便是諸葛武侯的手段,可笑的是諸葛家之人都沒存留下來的東西,竟然被他們給弄來了。而那箭镞之上,也皆塗抹了陰陽家的秘藥罷了。”

“……毒?”

“可以這麽說。”

“……這麽下作?”

“爲何會下作?”

狐裘大人的聲音裏有着一種格外的冷靜:

“一切都隻是爲了赢而已。不過……這倒也是個好事。道士,告訴守靜,去找李忠。讓他把消息通傳天下,陰陽家的燃心炎到底是被逼的交出來了。以後再遇到……讓他們小心。”

“是。”

李臻應了一聲,接着就看到金槍軍之人退了……

“大人,他們退了。”

“嗯。無妨。”

狐裘大人的目光落在了那還在城中的通天黑光柱之上。

“一張足夠震懾敵人的底牌出來了,爲了不讓陳陵太狼狽……你也該出來了吧?”

話音落,那黑色光柱,終于開始緩緩移動!

天下第一,玄冰人仙……

要來了!

“道士。”

當看到那光柱以一種不緊不慢的速度移動時,狐裘大人再次開口:

“這天下大勢,便是一場棋局。有舍,才有得。有佯攻,才會有奇襲。有誘餌,才能釣上大魚。”

“……”

李臻不言,默默聆聽。

雖然他也不知道……狐裘大人這種如同交代遺言……或者說言語裏流露的那種“你快快長大”的意味是怎麽回事。

但他還是選擇了沉默。

“不要去計較一場戰事死了多少人,或者哪一座城池陷落,哪一村成了廢墟。沒有用的。當這些野心家決定掀起戰争時,就意味着他們已經泯滅了一部分良知了……他們如此,我亦如此。”

“……”

“而這場戰事,杜伏威要的,是曆陽。這是他的目的。而陳陵……或者說陛下,他要的卻是震懾。震懾住所有江南亂局的人,告訴他們自己還有手段。但這種震懾,宇文化及做不得。因爲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陛下的王牌,他是人仙,是天下第一。所以,别人在決定反他時,便已經做好了直面宇文化及的準備。”

“……所以,陛下要拿出新的底牌,比如這種箭?”

“不錯。難道你沒看出來麽,這箭也有古怪。“

“嗯……它似乎能很輕易的鑽透别人的铠甲……至少,那些金槍軍身上的铠甲防不住。但貧道怎麽看……這箭的威力都不是很大才是。”

“箭的威力是不大,但它的道理大。鋒有無耶?”

“……名家!?”

“嗯。除了他們,這天下還有誰能把詭辯之術發揮到如此境界?明明身穿铠甲,可卻硬生生的被抹除了作用……老君觀啊……唉。”

狐裘大人一聲歎息:

“張道玄這個人……我真的看不透。道士,離他遠一些。越遠越好!”

“……”

李臻沒吭聲,隻是看着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已經逼的杜伏威加派了軍卒,打算用命填到對方消耗殆盡。

如今曆陽城門關閉,這種想法,是可行的。

因爲雖然那些箭镞漫天飛舞,可已經有兵卒開始舉盾了。

雖然沒有用……

但這就是戰争,沒有什麽完美一說。

或許有奇謀,或許有毒計。

但終究是要用人命去填的。

“陛下想讓世人看到的,就是這種箭矢?”

“不錯。一群不知數量幾何,制作是否反複,無視铠甲,無視任何防護,中者必亡的箭镞。要知道,陳陵隻有八千人……”

“那爲何不全部裝配呢?剛才死去的那些普通軍卒……”

“若一開始便裝配,怎麽能讓杜伏威的軍陣向前移動?”

“他在引誘杜伏威上鈎?”

“不錯。所以我才說……道士,要學會跳出這片戰場,找到兩邊之人真正的用意。“

“……那杜伏威這邊的用意又是什麽?”

“很簡單啊。”

狐裘大人的聲音裏蔓延出了一絲笑意:

“同樣是引誘對方上鈎。”

“……宇文化及麽?”

看着那已經抵達了城門附近的沖天光柱,李臻問完,狐裘大人便應了一聲:

“嗯。他,才是最後那條大魚。”

“……”

李臻不知道狐裘大人到底是何等的自信,才會覺得這玄冰人仙竟然也是一條“魚”。

他也不需要去思考了。

因爲……

不知何時,天氣……

開始轉涼了。

在這秋衣初顯的夏末。

一場凍結靈魂,由内而外,打心底散發而出的陣陣寒意……

忽然,就這麽突兀的湧上了所有人的心頭。

“吱嘎。”

“吱嘎。”

“吱嘎。”

冰冷之中,一道天河憑空而現。

河的盡頭。

中年儒士負手而立。

于半空中……

俯瞰衆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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