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在飛馬城吃過虧後,李臻就信奉一件事。
離麻煩遠點……
所以,他是堅決抵制以任何暴力形式來進行人身辱罵、攻擊、威逼、利誘等等各種威脅。
本着化幹戈爲玉帛,冤家宜解不宜結,能不動手就不動手,誰要動手就特麽下死手的原則,堅定的履行着身爲一名人民道士的神聖使命。
而看到了退走的枳鸾和那個老尼姑,這更加堅定了李臻心中的想法。
果然,暴力不能解決一切問題。
李臻真的是太善良了。
三清來了都得掉眼淚,捐點香火錢才能走。
“你可閉嘴吧。”
騎在馬上的李臻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
“哒哒哒……”
騎着馬,他一路腦子裏想着的,都是這些有的沒的……
其實說白了,這些都是守靜的想法。
他從剛才在那邊就一直嚷嚷着要A上去,什麽殺一人是罪,殺兩人最多是罪加一等,賺麻了的言論一直都在喧嚣于耳邊。
弄的李臻很煩。
這人怎麽是個碎嘴子呢。
磨磨唧唧的……
至于枳鸾爲什麽會在這,又是爲什麽會襲擊那個小麥辣妹,不在李臻考慮的範圍。
他努力催動着馬匹,沿着官道一路向南走。
剛才打聽了,從這往樂平走,而到了樂平後,就是一條大路筆直通往頓丘,而頓丘到了,繼續往東南走半日,差不多就到定遠了。過了定遠,就是江都。
快馬加鞭的話,最多兩日半的路途。
他要抓緊。
……
趕路不必再說,到樂平時,天還沒黑,他逢城而不入,隻是在驿站讓馬兒食水吃飽後,又開始跑。
但明顯這時候差距就出來了。
在連續奔跑了一天後,這匹馬,已經有些跑不動了,跑幾步就要歇一歇。
無奈,李臻隻能騎着它不緊不慢的往前面走。
而等走到天黑後,這馬說什麽都不再跑了。
這要是追雷,估計少說還能奔個二百裏……
他有些遺憾,可不得不在路邊休息,而因爲出來的匆忙,連個鋪蓋卷都沒,隻能讓塔大砍了些荒草灌木,聚起了一個大大的火堆。
休息了大概兩個時辰,他繼續催動着不停打響鼻的馬兒開始趕路。
一路上放慢了速度,勻速奔跑,走到了大概快天亮的時候,忽然,他勒住了馬。
空無一人的官道前方,有三騎正在往這邊奔跑。
李臻想了想,策馬下了官道。
給這三騎讓開了位置。
“哒哒哒……”
馬蹄越來越近,很快,那三騎便沖到了李臻面前。
一開始還沒什麽,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可當三騎從低頭啃草的馬兒旁邊看到了李臻後,忽然,三人齊齊做出了勒馬的動作。
而李臻也皺起了眉頭。
這三人的打扮……
怎麽那麽眼熟呢?
身披鬥篷,頭戴面巾,看不清容貌……
灰不拉幾的。
接着,就見三人整齊劃一的拿出了一副畫像,對着畫像看了看,又看了看李臻,其中一人忽然來了一句:
“可是守初道長?”
“……?”
李臻徹底愣住了,下意識的點頭:
“正是貧道。三位……莫非是百騎司的諸位将軍?”
瞬間,三人調轉了馬頭:
“未五三。”
“未八七。”
“申一二一,見過守初道長!”
還真是百騎司的人?
看着翻身下馬的三人,李臻上前了一步:
“福生無量天尊,貧道守初。”
三個人互相看了看,最後,未五三一拱手:
“守初道長,奉首領之命,前來尋找道長前往曆陽。”
“……去曆陽?侍郎大人不在江都?”
“這……我等就不知曉了,命令之昨夜子時抵達的,鍾離城的兄弟們探查到了道長的消息,便直接發回首領那,首領親命我等沿定遠、頓丘、樂平一線前來尋找道長。其餘的并不知曉。”
“……這樣啊,行。”
李臻一點頭:
“那咱們走吧。不過三位的腳程要慢一些,貧道這馬,有些跑不動了。”
“無妨。”
未五三搖頭,把手摸向了懷裏,很快摸出來了一顆黑溜溜的丹藥,放到了李臻那匹馬的嘴巴前。
“此爲老君觀所出的千裏丸,專門給馬匹服用,食之後可一晝夜不休。”
“……這麽神奇?“
看着李臻驚訝的模樣,未五三面罩下方傳來了幾聲笑意:
“這些皆是我等必備之物,雕蟲小技而已。守初道長,事不宜遲,首領召喚,咱們先走吧。”
“好。”
看着啃下了那顆丹藥後似乎沒怎麽樣的馬,李臻半信半疑的騎了上去。
然後……
在跟着他們三個人以全速奔跑了兩個時辰,這馬沒有半點疲憊之色後,李臻有些服氣了。
隻不過……
這東西沒一點代價嗎?
他心裏有些嘀咕。
同時,他也看出來了這群百騎司的風格。
能不下馬,絕對不下馬。
甚至李臻還發現他們竟然會在馬上方便……
腰一挺,身子一側,一股水流就呲出來了,看的李老道好懸沒驚掉下巴。
而吃的就更别提了,一顆丹藥,一塊方餅,一袋子水。
這就齊活。
而他們的馬應該也都吃了千裏丸,一天下來不見飲水,不見饑餓。
隻不過……
騎到了傍晚時,三人的馬卻忽然慢了下來,接着一陣抽搐,竟然開始吐氣了白沫。
可他們似乎已經習以爲常,飛快的又喂了另外一顆丹藥後,未五三掏出了一把弩箭,朝天空射出了一枚響箭。
聲音凄厲,急促。
馬兒聽到這動靜,立刻就變得安靜了下來。
要不是那肚腹還有呼吸,李臻都以爲這三匹馬死了。
而馬兒休息,他們也不走了,就在剛才,他們似乎早有預料,下了官道,抵達了一片樹林。
此時此刻戰馬在休息,他們也就在原地準備休息。
李臻因爲被他們帶路前往曆陽,這一段也不知道是在哪,正想問的時候,忽然,感知中有人正在朝小樹林這邊走。
不多不少,三騎。
可卻有四匹馬。
“辰三九,奉命前來接應守初道長。”
爲首一人還沒進樹林,就喊了一聲。
而未五三也對李臻點點頭:
“道長跟他們走便是。馬留下交給我等,道長換新的吧。“
“……”
李臻看了一眼沒有進入樹林,而是就在外面等待,打扮似乎都一樣的辰三九,點點頭:
“好。”
拍了拍隻陪了自己兩日不到的坐騎,他直接孤身一人走出了樹林。
“貧道守初,見過三位将軍。”
而辰三九的警惕心似乎也不低,看到李臻後,先是掏出了畫像看了看,從頭到腳确定了李臻的身份,這才一拱手:
“道長請上馬。首領正在烏江等候,我等奉命,一日内将道長護送到。”
“好。”
李臻也不墨迹,直接騎到了那空餘出來的一匹馬上,對着樹林裏的三人一拱手,四人四騎策馬而去。
辰三九相比未五三,地位似乎高許多。
但卻是個一問三不知的性子,路上不言不語,隻顧着帶着李臻往位置還未知的烏江走。
而這一路,李臻其實都沒怎麽領略到江南水鄉的繁華。
隻是覺得……這邊的屋舎要比北方好一些。
其他的因爲沒近處看,也就沒法評價。
想問辰三九一些事情,但人家壓根就不搭理,直接一句“道長還請快快趕路”給搪塞了回來。
接着,在李臻出發的第四日,午後,終于,他看到了一處城池。
烏江,到了。
而城門口,就站着一個漢子。
正是薛如龍。
不過這烏江城似乎又有些不太一樣,李臻看到了不少背劍的、負刀的,各種各樣江湖打扮之人,在薛如龍身邊掠過,進入了城池。
而辰三九他們幹脆就沒往這邊來,隻是看到了薛如龍後,随着漢子打了個隐晦的手勢後,便調轉了馬頭,招呼都不打一聲,徑直離開了。
“啧啧,專業。”
李臻感歎了一聲,騎着馬走到了城門口下來。
還沒開口,薛如龍已經扭頭往城門東邊走。
竟然不進城。
而走了幾步,似乎又不放心李臻,扭頭沖他示意了一下。
意思是:跟上。
“……”
剛想說這幾個月不見,老薛伱似乎變了不少的李臻一腔熱血都喂了狗。
裝不認識是吧?
得。
走。
找你家首領告狀去!
雖然不解爲何不進城,但李臻還是牽着馬老老實實跟在他身後。
沿着城牆一路走到了護城河的盡頭,李臻就看到了一個容貌平凡的男子正牽着兩匹馬等候在此地。
薛如龍徑直上了一匹。
而另外一匹是給誰的也不用說了。
李臻把才騎了一天的馬又給了這個男子,又騎上了另一匹,跟在了薛如龍身後。
他覺得自己這一二十天裏盡趕路了。
騎馬騎的真的有些想吐。
可沒招。
就跟着薛如龍沿着那不是馬車就是行人的官道,一路往東南繼續走。
那目的地,似乎是一座山。
而山上還陸陸續續下來了不少人。
山上似乎還有什麽建築,神神秘秘的,一條青石階鋪就到了山腳下。
到了山腳下,薛如龍就不在走了,而是指了指山上:
“道士,上去吧。”
李臻心說孫賊,你可算敢跟你家道爺說話了。
于是問了一句:
“上面是什麽地方?”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上去吧,莫要讓大人久等。”
薛如龍催促了一句。
李臻無語,也知道他那德行,于是不在多問,而是與一些下山之人背道而馳的沿着青石階向上走。
這一路,他都能感覺到這些下山之人不是什麽普通人。
有修煉者,也有練家子。
個個也是提刀拿劍的,無論男女,看起來都不怎麽好惹。
當然了,那是相對而言。
李臻也不多事,仿佛他自己就是這山門之中的道士一般,手插攏在袖口裏,踩着青石台階哒哒哒的往山上走。
走了大概不到二百米,終于看到了一座道觀……不,不是道觀,而是祠堂。
山門前還立了一座石碑,上面不知何人所書:“項王亭”(注1)
項王?……等等。
他看着那山門之内的祠堂,有些驚訝。
這不會就是後世那個項羽衣冠冢所在之處吧?
他想着,直接繞過了石碑,走進了山門之内。
然後一眼就看到了祠堂内一尊泥塑旁邊,站着一個一身雪白,頭戴鬥笠的人影。
“壞女人!!!壞女人!!!”
腦子裏響起了守靜的動靜。
但李臻壓根就沒搭理。
而是看着對方的側影。
她就像是一個旁觀者,此時此刻那威武的霸王泥塑祠堂内,還有幾個看起來是江湖客之人正在上香祭拜。
而她則什麽都沒做,隻是擡着頭,凝視着那泥塑。
好像不知道李臻到來。
但馬上李臻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壞女人……啊不,狐裘大人身上……有個小玩意。
就藏在她的袖子裏。
是活的。
又像是死的。
不死不活,氣息古怪。
感受到了這個古怪的玩意,他不在發呆,直接踏步走進了霸王祠。
無視了那泥塑……開玩笑,你雕刻的再威武,能有三清的好看?
三清的腦袋貧道都砍過……
而進了祠堂内,在一股燃香的香氣中,還沒開口,就聽見狐裘大人來了一句:
“道士,聽說你修爲大進?……這些閑人太多了,送他們離開罷。咱們說說話。”
“……”
李臻嘴角一抽。
而在殿中那幾個江湖人士臉色立刻就不好看了。
下意識的,幾雙滿含敵意與不滿的眸子落在了李臻身上。
“這個……福生無量天尊,啊,哈哈~貧道見過各位居士。”
李臻趕緊打了個哈哈:
“各位也聽見了……要不……行個方便?貧道多謝諸位高擡貴手,先行謝過了。“
客氣的稽首一禮。
“……”
“……”
“……”
如此客氣的态度,倒是讓這幾個江湖人心裏舒坦了一些。
但剛想說話,卻忽然見道人擡頭後,手掐道指:
“貧道得罪了。”
不好,這道人要……
念頭剛剛響起,就見這道人的腳往這青磚上面一跺,這滿地的青磚泥土好像活過來一般,一種規則的律動之下,他們自己似乎在被這些翻滾的大地自行往外送。
一眨眼的功夫,便已經被送出了祠堂大門。
來到了外面的庭院之中。
“……”
“……”
“……”
幾個人愣了愣,接着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這道人的手段……看不懂。
有點惹不起。
那便趕緊離開吧。
而李臻在借用了守靜的權柄後,剛把人送出去,見他們掉頭就走,心裏松了一口氣後,卻聽眼前這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狐裘大人來了一句:
“不夠霸氣,不好。來,使個霸氣一些的招數。比如你在鍾離城外的那一招。”
“大人莫要爲難貧道了。“
李臻還想客氣客氣。
可卻忽然感覺到了這祠堂内的炁一陣波動。
狐裘大人手指尖出現了一搓微不可查的火苗:
“你不用,那我來?”
“!!”
李臻一陣驚訝……
不是說不悟道不能動炁麽?
怎麽……
但他可不敢糊弄了。
砍了三清的腦袋那不算啥,大家都是同僚上下級,大不了就被穿小鞋呗。
可這項羽可是體制外的人,兩邊是兩個系統。
萬一在人家墳頭上點一把火燒了家……
那還能繞得了自己?
于是趕緊搖搖頭。
瞬間,整個山頭的天地之炁開始變化成了一種普通修煉者根本無法理解的規則。
金光……
在這烏江的傍晚,點亮了一整座山。
“嗡!!!”
沖天的金光陡然而生,向着四周蔓延開來,直接把整個山頭徹底籠罩。
那光芒的熾烈莫說山下之人了,連烏江那邊都清晰可見!
驚動了不知多少人!
山下之人,以及那些還沒下山之人被這金光一籠罩,下意識的想要運炁防禦。可臉色卻瞬間變了。
爲什麽……
炁沒有動靜?
這山上……
來了何人!?
山腳下,薛如龍扭頭看了一眼這金光。
沒吭聲。
隻是不知爲何送了一大口氣。
……
“喔?”
鬥笠之下,女子看着道人腦後那一圈光暈,忽然輕笑了一聲:
“哈,原來如此。想不到……你竟然真找到了通往悟道的那條屬于自己的路。”
可李臻卻搖搖頭,腳下那如同海潮一般的金光瞬間捆住了狐裘大人的左臂膀。
而女子也不爲所動,隻是用右手摘下了自己的鬥笠,露出了那比李臻上一次見她是蒼白了不知多少的清麗絕美的容顔。
“嘶嘶嘶……”
一條黑蛇忽然出現在金光之中,它想要在這片金光中飛快遊蕩,可卻寸步難行。
它很驚恐,似乎很怕這金光,想要飛速逃回去……偏偏卻被金光抓着七寸,勾住女子手腕的蛇尾都要支撐不住了。
但就在這時,女子的聲音響起:
“它我還有用。”
“……”
金光一頓,李臻的眉頭皺了起來。
“有用?”
“嗯。”
任憑那黑蛇重新縮回了衣袖,女子感受着這金光之中那萬物歸元的道理,滿意的點點頭:
“如此,将來無論如何,你也算有了自保之力了。”
而李臻這下終于把目光落在了她的臉上。
“……大人這氣色……爲何會如此之差?”
女子一愣,下意識的摸了摸臉頰,依舊笑着問道:
“有嗎?”
李臻不言。
隻是皺緊了眉頭:
“這幾個月……大人發生了何事?”
“無事發生。”
女子搖了搖頭:
“好了,散了吧。腦後那團光看着刺眼……怎麽,你還真想當神仙不成?”
“……”
金光無聲無息間消散。
而女子則重新轉過了頭,看着那雕刻的威武霸氣的雕塑,忽然問道:
“道士……你說項羽當初……爲什麽不肯過江東呢?”
“呃……”
李臻還沒回答,她便凝視着雕像自言自語道:
“明明隻要過了烏江,得見江東父老,那麽以他的威望,一定可以卷土重來。可偏偏……卻在這烏江之地,拔劍自刎而死,你說這是爲何?”
“心氣兒沒了呗。”
散去了金光,再次恢複了那備懶道人的模樣,李臻同樣看着那雕塑說道:
“和出身底層的劉邦不一樣,項羽是名門之後,他最大的驕傲,被一個出身底層之人打了個支離破碎。這樣的他,又有何顔面去面對江東父老?沒心氣兒,那比殺了他還難受。所以,比起死在劉邦手上,自刎,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也就是說,人活着,其實就是一口氣?氣沒了,松了,洩了……這人,恐怕也就活不久了,對吧?”
“……”
李臻的眉頭皺了起來,扭頭望去……
“大人到底是……怎麽了?”
“……哈。”
女子沒回答他,隻是自顧自的笑了起來:
“嗯,還行……有你這個解釋,看來我還能多活一段時日。”
“!”
李臻臉色一變;
“大人!?”
可女子卻擺擺手,重新戴上了鬥笠後,說道:
“走吧。這一路,倒是要辛苦你了。”
“大人還沒回答貧道的問題!”
“回答你什麽?”
聽到道人那認真至極的聲音,又看着他那勢要刨根問底的态度。
女子輕笑了一聲:
“哈~想知道?”
“……想!”
“那便路上聊吧。薛如龍要返回江都,不與咱們同行。這一路,你想問什麽,我便回答你什麽。隻不過那邊的時間不等人,所以……咱們要快一些了。”
說完,她這一步已經邁出了祠堂。
李臻趕忙追問:
“大人去哪?”
“曆陽。”
話音落,女子已經飄出了山門,消失不見。
(注1:項王祠其實是從唐始建的,這裏我改了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