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忽的煙塵,伴随着李臻耳朵裏那種仿佛大地活過來一樣的心跳聲,緩緩勾勒出了一個矮小的身影。
它真的很矮,也就三尺不過。
雖然是霧氣勾勒如同簡筆畫的模樣,可無論是頭頂的官帽,還是身上那可愛的官服輪廓都栩栩如生,甚至它的身軀都不是什麽純白的霧氣,而是散發着一種土黃色的光暈。
伴随着李臻的話語,沒有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降臨,也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力。
就這麽簡簡單單的出現在了李臻面前。
然後,在普普通通的消失了。
簡單的來,簡單的走。
可李臻的眉頭卻徹底皺了起來。
因爲,耳邊的那股心跳聲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感覺。
一種腳底有了根,與大地連通一起的親切感。
仿佛……自己腳下所踩的大地,就是自己最親密的夥伴,無論如何都不會背棄自己,無論發生了什麽都會保護自己的那種親昵。
甚至……
他還能感覺到……那潛藏在地底深處的……那種意志。
不,說是意志也不對。
它很隐晦,甚至,李臻的腦子裏可以很清晰的認識到它并非什麽活物。
甚至,它還很……弱小。
可是,弱小之中,卻可以讓李臻冥冥之中感應到那股浩瀚的博大……
有一種浩瀚而出,生而雄偉,通天徹地的博大。
而眼前的土地,隻是它微不足道延伸的一角。
就像是一顆樹木上面最微不足道的一截根須而已。
而這截根須的背後,是那簡直無法形容,隻能在冥冥之中自歎弗如的感受,卻不可言,不可視,不可亵渎的偉岸。
那是……
“龍脈……”
當他生出困惑時,與腳下這片熱土連接一起的那種感覺,冥冥之中教導着他,喊出了那偉大的存在。
是的,除了龍脈,還會有什麽?
這世間還會有什麽,是那自西邊蔓延而出,根須虬結,錯綜複雜卻又殊途同歸的偉大呢?
那……就是老師……或者說玄均觀一直守護的龍脈麽?
心頭疑惑再起。
接着,大地再次感受到了他的疑惑,一股……怎麽說呢。
浩瀚與溫柔通存的感覺,突兀的萦繞到了他的心頭。
在那白駒過隙一般的刹那之間……
李臻恍惚中看到了一些東西。
他說不上來。
可他确實看到了……就像是那蹭蹭濃霧中所流露出來的鱗片一角,根本來不及意識到那是什麽,甚至根本想不起來自己看到的具體東西。
可是,确确實實,他看到了。
龍脈,察覺到了它的孩子心頭那股疑惑。
于是,在刹那之間,展露出了自己的模樣。
你無需理會我是什麽,我的孩子。
你隻需要知道我的存在便好。
這不是什麽意志的交流,也并非是獨立個體與獨立個體的交互。
而是最簡單的一個道理。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你想得到什麽,我就給你什麽。隻要你開口,隻要你詢問。
幾百年,幾千年,甚至幾萬,幾十萬,數百萬年之間……這片大地始終如一的溫柔對待着所有它的孩子。
不圖任何回報。
“……”
無聲無息間,李臻的雙眼已經涕淚縱橫,溫熱的眼淚并非悲傷,而是由心而生。
不知喜悅,感動,羞愧,還是什麽。
隻是,此時此刻唯有熱淚,方能問心無愧的得到它的撫慰。
《西遊記》。
《西遊記》中的土地公。
這是昨夜,他得到的那個瓶子中的唯一一句話。
而爲什麽十二金人的殘片能催發這些等級很高的書籍,他不懂,甚至昨天還覺得荒唐……心說《西遊記》裏大大小小的妖怪那麽多,不弄出來個孫悟空也就算了,好歹給個金角銀角白骨精之類的行不行?
可今天,當這句來自于大聖口中“土地老兒”的話語出口,當自己感受到那屬于大地母親的溫柔時……
李臻覺得……其他的,已經徹底不重要了。
一點都不重要。
因爲,從今天開始,他走到哪,都可以感受到祂的溫柔。
這,就夠了。
……
“……道長?”
當手裏提着一個布包出來的崔采薇看到了發呆的李臻時,頓時一愣。
隻見道長眼睛紅紅的,似乎剛哭過一場。
讓她不由得問道:
“怎麽了?”
“……沒事啊,剛才刮風,沙子吹眼睛了。”
明明哭過,可笑的卻比任何時候都開心的李臻搖搖頭,問道:
“居士買完了?”
崔采薇愈發納悶的點點頭:
“嗯,買了五冊,夠用嗎?”
“暫時夠了,勞煩居士破費了。”
聽到李臻的話,崔采薇趕緊搖頭表示不用。
書紙雖貴,可對她而言還真不算什麽。
或者說,這些粗糙的紙張,能被她心中這三位大德所書,莫說紙張了,連造紙之人都應心生感激。
“咱們走吧。”
“嗯。”
李臻再次禮貌的捏住了她的手腕。
而這次,他看着自己眼中那終于開始旋轉起來的八卦方位,腳下一踏。
無需多言,大地拱衛着他,應許着他,可以肆無忌憚的自己身上奔走。
你想去哪,我送你去。
一步,已是來到了城門之外。
再一步,已經來到了正喂馬的玄奘和孫思邈身邊。
“……”
“……”
一來一回,攏共不到十五分鍾的時間,看的倆人眼睛都直了……
禹步……這麽不講道理的嗎?
可李臻卻沒多言,而是看着自己身後那些升騰的炊煙,以及那正在卸糧的車馬……
“這是?”
“阿彌陀佛。”
玄奘微微搖頭:
“想來應當是此地縣令心中存有善念吧。”
聽到這話,崔采薇眼裏一陣古怪,可卻一句話沒多說。反倒是李臻嗤笑了一聲:
“有良心在咱們來之前怎麽不使出來?”
他眼中,那些逃難而出之人此時此刻沒有一個是往這邊看的,所有人都擠到了幾架馬車旁邊,直勾勾的看着車上卸下來的一包包的糧食。
那是活下去的希望。
李臻倒也沒什麽不滿。
那句話怎麽說來着?……我救你,與你何幹?
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終歸,是做了件好事。帶着心滿意足的道人扭頭笑道:
“不過也挺好,對吧?”
“……”
玄奘下意識的看向了道人沒有一絲不滿,反倒幹幹淨淨的眼眸。
他想說些什麽。
許是替友人抱不平,又許是覺得衆生多健忘……
可看到他的眼眸後,卻又什麽都不想說了。
于是:
“南無阿彌陀佛,此言甚善,善哉,善哉。”
“哈~”
道人輕笑了一聲,轉身揮袖,拱手執禮:
“諸位,咱們走吧?”
作爲領頭人的他發話了,已經歸置完了東西的孫思邈和崔采薇點點頭。
“嗷嗚~”
随着道人招手,大黃低吼了一聲,在攬月與追雷不安的蹄子聲中走了過來。
道人騎上了虎背,三人則上了車。
玄奘操控着馬車:
“駕。”
馬車與老虎一同朝着西邊走去。
而就在這時,一直圍在糧車旁邊的幾個婦人忽然看到了離去的馬車。
有人立刻喊了一聲:
“神仙要走啦!”
這一聲之後,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馬車和老虎背後。
“……”
“……”
“……”
人群先是一靜,接着,不知誰人喊了一聲:
“跪!!”
嘩啦啦……
瞬間,官道兩側的人群,無論老幼,通通跪了下來。
“恭送神仙!!”
“神仙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感恩神仙垂憐!!”
雜亂的聲音在人群之中響起。
馬車上,靠在橫木上的李臻聽到了動靜,扭頭看了一眼那群跪在土地上的人們。
微微一揮手。
一股溫柔的金光順着大地來到了衆人面前。
攙扶起了所有人後,甚至,那光芒還輕撫走了她們膝蓋上的泥土。
無需跪。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願此地風調雨順,無人流離失所,無人凍餓饑寒。”
溫和的聲音響徹在所有人耳邊。
話音剛落,隻聽得一句:
“南無阿彌陀佛。”
接着,又是那另外一個聲音:
“福生,無量天尊。”
……
“《翔縣》縣志:翔縣,福地,大業十二年仙人降臨,谕天降福:此地風調雨順,無人流離失所,無人凍餓饑寒。此後無蟲澇旱毒之災,後輩受佑百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