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倆人舒舒服服的馬車忽然多了一人,還是個女子……所以顯得略微有些擁擠。
時已近夏,萬物欣欣向榮。
出了濟源後,李臻叼着一根随手薅的狗尾巴草,坐在橫木上看着前路的風景發呆。
玄奘兢兢業業的趕車,最後是門簾被掀開後,在裏面靠在墊子上同樣不言不語的崔采薇。
隻不過前面倆人是若有所思,而後面的女子則是在努力恢複着傷勢。
一路上,李臻都能感受到從她身上傳來的那股連綿不絕之炁在鼓蕩,在然後就是玄奘身上傳來的那種祥和安甯之意。
倆人都在“修煉”,反倒把他襯托的有些另類。
但不是李臻不能修煉,而是他不想把自己暴露出來。
要是一個普通修煉者,或許李臻沒什麽好掩飾的,其他人不見得會知道自己修煉的是和光同塵。但這個崔姑娘不好說……她本身是矛盾的。明明境界很低微,但偏偏見多識廣,舉手投足之間可以很直觀的讓人感受到一種名爲“底蘊”的東西存在。
偏偏,人家是個“江湖”人。
這種矛盾性,讓李老道順着玄奘的思路,更加堅信對方背景的不簡單。
而也正是這份不簡單,讓他暫時不想暴露出來。
所以,不能修煉,他就隻能發呆。
一邊發呆,一邊在腦海裏一遍又一遍的過着老師曾經講的道理。
這些道理都是保證他理解後,不會被那虛無缥缈的時間所同化的基礎。
雙管齊下,不能少。
而正走着呢,大概小半日的路程,不到中午時候,李臻就看到了前方道路遠遠的來了一條商隊。
很長。
“和尚,讓路。”
聽到他的話,玄奘點點頭,操控着馬車讓到了路邊。
商隊規模當真不小,騾馬拉着的車架有五六十輛,前後都有穿着皮甲的護衛護持,武器精良,馬匹神俊。而通過氣機感應,李臻發現了至少50名修煉者。
其中還有至少兩個能讓他感覺到壓力的存在。
這些人從開始遇見,到路過,始終警惕的盯着自己這邊。
尤其是玄奘壓低了草帽看不清面容時,對方更爲謹慎。
但沒起沖突。
一方退讓,一方趕路。
兩邊打了個照面後,各自上路。
“嗤嗤。”
繼續上路後,李臻嗅着空氣裏那股鹹腥味,對玄奘說道:
“好像是鹽。”
“道長。”
這時,透過馬車簾子收回目光的崔采薇說道:
“就是鹽。這隻隊伍看徽記,是隆源商行之人。”
“……居士認識?”
聽到李臻的話,崔采薇點點頭:
“在下是山東人氏,關中之地商業繁茂,其中這隆源商行便是佼佼者。專營綢布貿易。商路很廣,蜀中、關隴、江南都有他們的分号。可以說,如今關隴中原之地的人能穿上蜀中所産的綢緞,隆源商号功不可沒。隻不過……隆源一直是做布行的,怎麽如今開始販鹽了?”
顯然,她也有些納悶。
搞不懂爲何一個布商會帶着一車隊的鹽往東邊走。
而她的話沒得到李臻和玄奘的回應。
因爲倆人也搞不懂。
可玄奘在想了想後卻說道:
“這支隊伍,實力不弱。”
李臻翻了個白眼。
這不是屁話麽。
“走吧。”
聽到他的話,玄奘點點頭,扯動着缰繩馬車繼續前行。
……
趕路的路途是很枯燥的,在加上這一路連李臻這個最能瞎白話的人都安靜了下來,所以更顯得沉默。
而基本沒怎麽交流的一天趕路時間中,馬車總共碰到了七八隻商隊。
這七八隻商隊規模都不小,而無一不是大型的鹽商。
因爲這些商行印記,崔采薇都認識。
每一個在關隴地帶都不小。
有跟隆源一樣賣布的,有專門賣糧的,甚至還有賣茶的、賣鐵的……七八隻商隊幾乎都不是什麽專職賣鹽的人,但偏偏,遇到的每個商隊無一例外的,拉的貨物都是鹽。
夜晚時,已經在河内郡走了一天時間的馬車抵達了王屋。
就是神仙下來幫愚公生孩子的那個王屋。
不過沒進城。
李臻已經不想耽擱了。
這會兒,他在喂馬,追雷和攬月跑了一整天,肚子裏沒什麽東西了。
得吃飽。
而玄奘和傷勢已經恢複了些,行動沒什麽大礙的女俠客則在生火竈飯。
照這個速度,李臻估摸了一下,覺得應該明日中午就能過河内,到绛郡,原本他還打算去瞧瞧绛州成什麽樣了。但此刻已經沒了這個念頭。
明日一天的功夫應該就能過绛郡,後日就能抵達河東境内。
一邊琢磨,他一邊替兩匹埋頭吃食的馬兒在刷毛。
這是最能緩解馬匹疲勞的行爲。
刷好了毛,讓它們好好休息個三個時辰,然後繼續趕路。
接着,崔采薇喊了一聲:
“守初道長,吃飯了。”
“哦,來了。”
李臻應了一聲,來到了篝火前。
飯食簡單,就是餅+菜湯。雖然車裏還有肉幹,但估摸掌勺的崔采薇覺得不方便,就沒拿出來。
李臻不挑,捧着皮碗,把幹餅都泡進菜湯裏後,看着吃飯的崔采薇,問出了心底的疑惑:
“崔居士,傷勢可好些了?”
崔采薇一愣,下意識的放下了碗筷後才說道:
“多謝守初道長關心,已經行動無礙了。”
說完,又端起來了碗。
态度真的對李臻挺尊敬的,哪怕大家年紀差不多,可言語裏那股敬意是真真切切能聽得出來的。
可又從側面再次展露出來了這姑娘的修養。
普通的江湖兒女也好……或者說稍微有點底蘊的大家閨秀細節也未見得會比她更好。
但也就是這一點,更加佐證了她的不簡單。
而聽到這話後,李臻客氣的點點頭:
“如此便好。要是有什麽不舒服的,明日咱們路過城池時,可以再去醫館看看。”
于是,這姑娘又一次放下了碗……
而寒暄客氣了兩句後,李臻問道:
“居士,貧道一直有個疑惑……不知居士是否得罪了什麽人?竟然會引得血霧書院中數位自在境的殺手對居士襲殺……”
說到這,他話頓住了,沒繼續說。可意思已經很明白了,把話語權交給了對方。
而崔采薇并不意外,點點頭後先是抱拳拱手,對李老道和玄奘又是一番很真誠的感謝,接着便搖搖頭:
“二位乃是在下的救命恩人,自然不敢隐瞞。可在下卻也無從知曉爲何會招惹到這些江湖殺手。”
她說不知。
可一旁悶頭吃飯的玄奘卻問道:
“那崔施主爲何要如此急迫的過河呢?”
“這……”
終于,女孩臉上閃過了一絲很古怪的尴尬。
讓人有些摸不着頭腦。
但她卻并沒沉默,而是說道:
“大師,道長,二位勿怪。非是在下不告知二位,隻是此事與在下個人有關,不方便多講。還請二位原諒。”
“……無事。”
李臻笑着擺擺手:
“貧道也就是随便一問,畢竟萍水相逢,居士好心助我二人,貧道很感激,隻是好奇罷了。隻是……貧道擔心河東之行絕非風平浪靜……”
“守初道長還請放心,在下本事雖低微了些,但決計不會拖二位後腿的。”
見她都這麽說了,李臻也就不在多說什麽。
問,肯定是問不出來了。
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和玄奘很默契的沒去點破對方隐瞞身份的事情,而是選擇了閉口不談。
就像是和尚親口說的那樣。
如果倆人的猜測是對的……那麽……能和世家說上話的,隻要世家。
老杜雖然也是世家,但萬一說話不好使……這姑娘沒準能有奇效。
反正現在大家都是無頭蒼蠅,那就亂撞呗。
于是,食不言寝不語。
休息了一夜,天還蒙蒙亮時,馬車重新出發。
很快,過了王屋,到了绛郡。
又走了下午,天快黑的時候……馬車已經來到了與河東交界的翔縣。
然後……馬車有些走不動了。
翔縣城外,夕陽之下,李臻皺緊了眉頭。
原因無他。
城外平緩的廣袤平原中,一個個用破布與枝條搭建起來的帳篷貼着城牆邊雜亂無序的排列開來。而通往翔縣城門口的道路兩側,或跪或坐着一排又一排的婦孺。
多大歲數的都有,上到老婦,下到黃毛丫頭,甚至還有一些抱着孩兒的乳娘……
各個脖子後面都插着一根稻草。
她們眼裏毫無光彩之色,麻木的在道路兩旁,任由從城中走出來的一些或者是仆役打扮或者是衣衫光鮮之人來回巡視着。
這些人就像是在挑揀貨物一般,看着她們。
對于路過的馬車視若無睹,無視了李臻和玄奘的“美貌”,就這麽呆呆的枯坐着,等待着主顧的到來。
而就在這時……一聲虛弱的哭嚎從這些人中響起。
“哇~哇~”
孩童的哭嚎中惹來了一些人的注意力,可看到了那婦人枯槁的模樣後,很快便搖了搖頭。
婦人愈發絕望,無力的哄着懷裏的嬰兒,淚水一滴滴的滑落。
“……”
“……”
“……”
馬車前。
連不知何時已經從馬車上跳下來的崔采薇一同,她沉默,無言,看着這幅景象……
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而就在這時……
她聽到了一聲深呼吸的喘息聲。
“呼……”
不自覺的扭頭,她就看到了把手藏在袖中的道人低語:
“和尚,把車裏的糧食拿出來。”
“……阿彌陀佛。”
聲音顫抖的僧人唱誦佛号,雙目微紅的點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