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長知道這藥麽?”
“呃……不知道,什麽意思?”
見李臻那面露疑惑的模樣,玄奘搖搖頭解釋道:
“凝骨霜玉膠。國師治下供應皇家貴胄,司職煉丹煉藥的老君觀所出。乃外傷的療傷佳藥。而此藥之所以天下聞名,便是曾經在房陵王,也就是當初的廢太子楊勇年幼時,不慎從馬上墜落,摔斷了腿骨,恐落下終生殘疾時,國師攜藥而出。便是用這凝骨霜玉膠,搭接好了房陵王的腿骨,使其恢複如初。”
“……”
聽到這話,李臻想了想,總結道:
“也就是說,這藥治療跌打損傷很出名?”
“正是。”
“那和她有什麽關系?……紅纓給的便簽雖然我還沒看,但以她的細心程度,肯定會标記上藥品名字,她認識也不奇怪吧?“
“認識自然不奇怪,可奇怪的卻是……她會用。”
“……?”
李臻愈發疑惑了。
玄奘把聲音降低了下來:
“老君觀的藥,隻供皇親貴胄世家子弟所用。但凡流入江湖一瓶,那都是被争搶到破頭的無價之寶。而江湖人常年刀兵無眼,有些損傷再正常不過。
所以,這霜玉膠雖然并非玄均觀最珍品的藥材,可在江湖人的眼裏卻是無價之寶。但此藥若想用,卻還有個難處,便是因爲此藥甚寒,用時患處肌膚如霜如玉,冰涼一片。如果單單隻是塗抹,或許骨頭會接好,但藥力不除,體内便會有一股冰寒之氣凝久難消。
若不拔除,久而久之,反倒會傷及本源。所以,此藥有一味不在膠中的輔藥,君爲霜玉,臣爲灼蘭。喚名灼蘭湯。專門用來化解霜玉膠中的寒氣。而這幅灼蘭湯,所知之人便少之又少了。”
“……她知道?”
聽到李臻的話,玄奘點頭:
“不錯。貧僧送崔施主到醫館,尚未離開時,就聽崔施主說出了灼蘭湯的藥材。而當醫者所問此方爲何時,她卻言語奉人之命前來拿藥,并非什麽方子……道長可知,這灼蘭湯爲何江湖人中所知無多?”
李臻想了想,低聲說道:
“被隐藏了?”
“正是。”
玄奘垂首低眉,搖頭一歎:
“老君觀之藥,每年所産,十之有九被貴族所得。而餘下其一,就算流入江湖,也隻是某些煉丹師私自出手之用。更何況……國師仁慈,不許以人試藥,而有些煉丹師每當研究或者複原出來了一些新藥,便會以這種方式,通過流入江湖來檢驗其效果……
而灼蘭湯,便是在發現了霜玉膠的弊病後,被研究出來的。廢太子楊勇服之有效後,便已論症完成。所以江湖人大多隻知霜玉而不知灼蘭。能知曉此方的,不論武藝強弱,皆是地位頗高的世家之流。更何況,她對藥方極爲了解,本身就有些蹊跷。”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個崔薇……嗯?”
忽然,李臻似乎反應過來了什麽,看着玄奘一挑眉毛:
“她……姓崔……難道……”
見李臻似乎猜到了,玄奘點點頭:
“道長莫要忘了,施主說……她是山東人氏。”
“山東不應該是齊魯……呃……”
忽然,李臻明白自己的誤區了。
作爲一個現代人,提起山東,首先會想到哪?
很簡單啊,SD省。
但實際上,放在這個年月是不對的。
這個年代所謂的山東氏族,并非是什麽齊魯之地,它指的是自秦漢之後的一個特定的地域概念。
就是華山以東。
華山以東,叫做山東。
而所謂的山東氏族,并不是齊魯之地存在的世家,而是華山以東的世家。
在一開始聽到那女孩說自己是山東人時,李臻還琢磨找她問問煎餅到底怎麽做的……有時候還挺想吃上那麽一口的。
結果現在才反應過來……
是他搞錯了。
山東,姓崔……
“清河還是博陵?”
“這就不知曉了。”
玄奘搖搖頭:
“但貧僧想來,她之所以能被追殺,肯定少不得其姓氏的原因。所以貧僧覺着若能同行,好歹若遇到了什麽難纏之人,可多一分避讓,所以才答應她留下來。而剛才看到了河東所見所聞後,更覺如此……先不論崔施主若真是崔家人,在家中地位如何……可不管怎樣,能和世家說上話的,就隻有世家。若這河東一郡,單靠杜施主一人,恐怕力所不及。多一人,便是多份力量。”
慈眉善目的和尚緩緩的把自己那七竅玲珑一般的心思展露出來。
聽的李臻連連點頭:
“嗯,果然還是和尚你聰明。”
“阿彌陀佛,貧僧之智,小智而已。比不得道長,隻能做些查遺補缺之事罷了。”
“……”
冷不丁聽到了這聲彩虹屁,李臻一樂……
可馬上就樂不起來了。
一個崔家人……
不算什麽麻煩。
至少在他看來,比不上河東的麻煩。
而河東又該怎麽辦呢?
一開始的想法很簡單,努力修煉和光同塵,和這和尚的那什麽“花開見佛”完美的組個CP。
不就是當牛馬嘛。
三郡之地我和老杜都耕了,我會怕你一個小小的河東?
可現在……
如果說之前隻是困難難度的話,那麽現在的河東,通過這些卷軸的所見所聞……幾乎可以說是地獄難度了吧?
“道長……打算如何?”
看出了道人心中的迷惘,同樣上了賊船後才發現被開了一個地獄副本的玄奘顯然也有些懵。
這已經不是什麽事在人爲或者走一步看一步的事情了。
做最壞的打算。
作爲中原的産鹽重地,河東牽扯的利益相關太多了。這也是爲什麽毋端兒能糾其十萬兵馬吃喝不愁的根本原因。
河東不窮,很富。
而現在如果真按照卷軸上面所說,有人在發财的話……自己二人……或者說連同那位杜施主一同,不管多少人,到了河東後都等于要動一下其他人的蛋糕。
如果隻是本地鄉紳還好……這應該是最好的結果了。
而如果按照最壞的結果來看的話……
貧僧、道長、杜施主……
可能要與世家爲敵……還不止……一家。
世家啊……
玄奘心底歎了口氣。
也就是這一口氣歎出來,他聽到了李臻的話語:
“睡覺吧。”
說着,仰頭喝光了裏面的酒水。
道人眼底,是一團火焰。
不就打土豪分田地麽……
咱老李生在春風裏長在紅旗下,雖然不知道怎麽辦……但從來沒怕過!反正出了事有人背鍋,能逃跑又有人兜底。
現在想一些有的沒的有個逑用!
老杜在河東,不去不行!
幹了!
“早些休息,明日一早出發,一路不停了。先去河津與老杜彙合……放心,一切有我!”
逞強麽?
玄奘看着眼前起身的道人。
看到了他眼裏的那團火,也看到了火中那股……他簡直無法理解的堅決。
是什麽樣的一種堅決,能讓道長……可以無視幾百年韬光養晦底蘊深厚的世家之威,說出如此之言呢?
那是世家。
根須已經深深紮根在這片土地,汲取養分,壯大己身,同時教化萬民的世家。
道長不怕麽?
不敬麽?
不畏麽?
他心底滿是不解。
可是……
當看到那一雙眼睛時,一股……幾乎擾亂了他心中那如同水晶一般純潔澄淨之湖的沖動,卻讓他忍不住點點頭,發出了跟随到底的決心:
“好。”
怎樣的人兒啊。
才能如此無畏。
小僧不解。
可還請我佛明察,此爲衆生之大慈悲。
若成,願以此功德,莊嚴佛淨土,上報四重恩,下濟三途苦,若有見聞者,悉發菩提心,盡此一報身。
若不成……
看着眼前上樓的背影,僧人目光平靜中,是毫無悔意的堅決。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哪怕身死道消,可若不能助道長成事,哪怕面見如來,小僧亦絕不成佛。
南無,阿彌陀佛。
……
一夜無話,李臻回到了屋裏,身上那股疏離感便再次出現。
而玄奘則往地上一坐,閉上了雙眼。
一股甯靜而祥和的韻味赫然自房内飄出,籠罩了整個客棧。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小夥計按照吩咐,已經幫道長他們把馬給套好了。
甚至還仔細檢查了昨夜帖的封條,确定沒什麽損毀後,才放心的交給了李臻檢查。
結了銀錢,趕着車來到了客棧門口,一眼就瞧見了玄奘與崔薇姑娘在說着什麽。
見他來了,崔薇對玄奘點點頭,來到了李臻身邊:
“守初道長,在下昨夜看完了河東郡的消息後,有個想法。”
“居士但說無妨。”
“于栝。”
崔采薇說出了一個地名:
“在下……曾經去過于栝鹽池,結交了些江湖上的朋友。玄奘大師剛才與在下說,道長是去尋友,而從濟源剛好路過于栝,不若咱們先去那邊打探一下情況如何?”
“于栝……鹽池?”
李臻聽着這個有些陌生的名字,問道:
“那地方産鹽?”
崔采薇點點頭:
“不錯,河東之鹽,于栝随比不得虞鄉之量,可産的卻是許多貴族所用之火玉礦鹽。此鹽味鹹,少苦,乃上上之佳品,無需鹵水熬煮,乃自然之珍馐。故在……一些貴人眼裏要比尋常粗鹽細鹽好上百倍。”
“……”
聽到這個解釋,李臻其實特别想問一句你怎麽知道的……
但他卻沒問。
隻是點點頭:
“好,反正是路過,那邊先去于栝看看吧。有勞崔居士了~”
聽到這話,崔采薇一拱手:
“救命之恩,不可不報。更何況,二位大師心懷天下,能助二位,乃是在下甚幸也~”
話,文绉绉的。
充滿了讀書人的味道。
可這姑娘眼裏的那種堅定同樣做不得假。
把一切看在眼裏後……李臻是對她越來越好奇了。
知書達理,卻偏偏是個“混江湖”的。
這崔家姑娘……
到底是個什麽路數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