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随着玄奘的沉默,這一僧一道站在船舷邊許久許久。
久到河流不見,如同黃膏一樣的沙泥重新入眼。
黃河,過了。
李臻趕車,玄奘坐邊上,後車裏還拉着個不明身份的女孩,車子一路出了渡口,朝着西邊趕去。
嚴格意義上來講,李臻選擇的這條路線其實是稍微有些繞的。
去河東最快的辦法,是跟他來之前那樣,出了洛陽城一路往西,過了龍門,接着坐船過了門塘,也就是後世的SMX市的渡口,進入河東。
但他想在去河東之前,先去一趟绛郡。
也就是绛州。
從绛州走和從門塘走其實沒什麽區别,兩個都是“L”型。
出渡口前,李臻問清楚了濟源的方向,便把缰繩交給了玄奘,自己則靠在橫木上打瞌睡。
他的神念還處于一種極度疲憊的狀态,生理上的不适就像是兩天兩夜沒睡覺一樣。這會兒如果能睡一會,那最好。不用多,一個到兩個時辰,睡醒後開始以炁滋養神念。
這樣,到晚上他就能繼續去找那條魚“玩”了。
可惜天不遂人願。
走出了渡口大約五六裏的功夫,迷迷糊糊的李臻就聽到了後面傳來了一個虛弱的動靜。
那個女孩,醒了。
但這時候李臻和玄奘肯定不适合把頭探裏面去……那就是耍流氓了。
于是,就在道人還想着要不要咳嗽一聲時,趕車的玄奘來了一句:
“阿彌陀佛,施主,你醒了。”
接着馬車的前門簾子就被挑開了,那女孩順着聲音的動靜,就瞧見了玄奘的側臉。
或許……是因爲玄奘這張臉對女孩子的殺傷力屬實有點大的緣故。
她明顯傻掉了。
直勾勾的看着趕車的僧人。
至于旁邊那個道人……壓根就沒在她眼裏。
“……”
李臻承認自己輸了嗎?
當然不能認。
于是……
“我家二師父可比你這瓜皮女子好看多了!”
心裏吐槽一句,李老道脖子一縮,靠在車上閉上了眼睛。
這個看臉的世界……
毀滅吧!
趕緊的!
……
回憶着自己被突然襲擊撞飛時,耳邊響起的那一聲佛号……崔采薇忍不住問道:
“是……大師您救了我?”
“阿彌陀佛。”
玄奘慈悲一笑:
“正是貧僧,不知施主傷勢如何了?”
聽到這話,崔采薇下意識的摸向了自己的肋骨。
不摸還好,誰知一碰,一股鑽心的劇痛逼迫着她低哼了一聲,接着便是咬牙切齒的吸氣動靜。
這下不用解釋了,玄奘直接說道:
“施主莫要逞強了,若傷勢嚴重,還請先行休息吧。貧僧與道長路過濟源,倒是女施主可去找一家醫館進行醫治。”
玄奘的聲音不疾不徐,又溫柔又和煦,又勾勾又丢丢。
聽着是真舒服。
但崔采薇并沒有沉迷,而是下意識的起了疑惑:
“道長?”
一旁的李臻嘴角一抽。
果然,這姑娘往右邊一看,這才發現……
哎喲喂,這裏還縮着個道士呢。
和尚和道士????
其實也不怪她,雖然李老道很沒自知之明的總覺得這和尚比自己帥的差一點……但實際上就是,要想俏,一身孝。總喜歡穿白衣,臉上看着幹幹淨淨的玄奘還真不是他這個一腦袋淩亂小發型,連簪子都是一根木棍糊弄的道人能比的。
有涵養的人或許會覺得李老道是清風明月,玩的是内涵。但終究……這是個看臉的世界。
和尚的第一眼,莫說男子了,比起女子都不知驚豔多少。
所以,三角關系裏,李臻沒什麽意外的出局了。
隻記得耳邊響起一聲佛号的女孩聽到玄奘的話,先是認可了這條提議,接着……
“多謝大師與道長搭救,在下崔薇……山東人氏。二位救命之恩,沒齒難忘。隻是擔憂若因在下之困打擾了大師修行,心中實在不安。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懇請二位留下高姓大名,日後相見,必定報答此番恩情!”
李臻嘴角一抽。
哎喲,這小妹妹的口氣可真社會。
從哪裏學來的這套江湖嗑?
你說你本事不學好也就算了,這場面話你倒學的比誰都敞亮。
自己身體什麽德行心裏沒數?
還逞強呢?
不過他沒開口。
因爲他明白,玄奘不可能讓她走的。
大和尚講究的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小閨女現在這德行,要是不跟着去濟源,搞不好就死半路了。
作爲多管閑事的祖宗,李老道可太清楚玄奘的脾氣了。
于是……
“阿彌陀佛,崔施主,貧僧玄奘,這位是守初道長,貧僧二人……”
“玄奘法師!?????”
玄奘剛報名号,誰成想這姑娘立刻聲音高了亮度。
活脫脫的讓李臻想起了飯圈女孩。
顯然,她是知道玄奘的,目光已經不能用驚訝來形容了。
滿眼震驚,直勾勾的看着玄奘:
“大師當真是那位佛子玄奘!?”
OK,玄奘新外号解鎖。
然後就在李臻心裏琢磨下面是一個什麽展開的時候,那女孩忽然一愣。
目光從玄奘那一點點的挪到了縮脖子偷聽的李臻臉上。
“這……這位道長真是那位真武下凡,蕩清妖魔的守初道長!?”
“福生無量天尊。”
原本還懶得開口的李老道瞬間挺直了腰闆,面如清風目如月:
“貧道見過崔居士。”
小姑娘不僅社會,還挺上道。
李老道瞬間瞅着她就順眼了。
而确定了身份,反倒是崔采薇這邊尴尬了。
江湖人行事,靠的是個光明磊落。
這會兒就仨人,一僧一道一江湖。其他倆人都很實誠的報了真名,結果自己來了個崔薇。
真是互通有無倒不怕,誰報假名誰尴尬。
一下子,女孩臉有些繃不住了。
可她又沒法改……
這兩位可都是江湖上名号很響亮的人,人家光明磊落的告訴自己名字,難道自己現在要說一句“兄弟我開玩笑的,我真名叫崔采薇?”,那不是讓人嗤笑自己的宵小行徑麽。
所以,沒辦法,她隻能一條路走到黑了。
強忍着肋骨的疼痛,抱拳拱手:
“見過玄奘大師,見過守初道長。”
“阿彌陀佛。”
玄奘誦念佛号:
“施主的傷勢不輕,還是莫要多言了。先行在車中恢複罷,雖然不知施主爲何會惹此禍事,但終究我二人不能見死不救。還請歇息。”
“……”
這下,崔采薇也不社會了。
人家金字招牌在那擺着,能在這種時候遇到,也算自己的造化了。
于是,再一拱手:
“多謝二位大師。”
“舉手之勞。對了。”
李臻一指車内:
“那車裏兩個錦盒裏是療傷的丹藥,裏面有便簽說明用途,居士自行取用便好。”
“呃……多謝守初道長。”
很快,馬車裏響起了瓷瓶碰撞的聲音。
車内的女孩看着盒子裏這些造型精美的瓷瓶,眼裏閃過一絲驚訝。
宮裏的瓷器?
接着目光落在了那木盒的花紋上面。
花紋就在木盒蓋子上面,繁複的祥雲紋路下,是一隻張牙舞爪的五爪金龍。
五爪?
太子……不,東宮儲君越王楊侗!?
似乎知曉許多事的女孩這下是十成十的驚訝了。
不過并沒多想,肋骨的劇痛讓她趕緊拿起了便簽,按照上面的說明開始尋找自己所熟知的丹藥。
最後,她找來了兩瓶。
一瓶凝骨霜玉膠,一瓶内服的春露丸。
先是把丹藥内服,沒用水,吃下一顆丹藥後,她看向了瓶底。
果不其然。
老君觀的丹爐印記赫然映在瓶底。
國師的丹藥。
她眼裏的好奇心愈發重了。
接着,她看了一眼那有些兜風的布簾。
如果是平常,她肯定不會拿那瓶霜玉膠的,雖然這種膠是跌打損傷的神藥,可卻有一個制約,那就是要抹到患處。
男人無所謂,女孩子家家的當着兩個男子的面寬衣解帶?
那不用說了……趕車這倆人,自己肯定得嫁一個。
但是……誰讓這倆人都是高僧大德呢。
玄奘法師自從夕歲那日踏波而來,菩提禅院的名号在幾個月間重新響徹在江湖之中。更别提對方那以洛水河爲途忘川,引渡亡魂的慈悲之舉了。
這是真真正正的得道高僧。
而那位守初道長也不差……夕歲當日,那句“陰陽家千年不見真仙?今日見我如見真武”最近被許多江湖上的人仿冒。
什麽“貴派十年不見高人?今日見我如見你祖宗”或者“前輩三年不見女子?今日見我如見洛神”之類的……
千奇百怪,什麽都有。
傳說中能引動真武下界親自蕩除妖魔的……怎麽可能是個龌龊小人呢?
沒了心裏負擔,馬車之中響起了衣衫的摩擦聲。
她沒避諱,因爲選擇了相信。
而果不其然……
當女孩抽出衣衫束帶時,一片金光已經徹底隔絕了車廂與橫木前後。
李臻扭頭看了一眼連車都不趕了,雙手合十在那裝孫子的和尚,翻了個白眼,把牽着追雷與攬月的缰繩接了過來。
虛僞的秃驢!
不過……
這社會小姐妹也有點缺心眼啊。
讓你找藥,你是真脫啊?
這會兒但凡來陣上升氣流,你這清白身子不就交代到貧道這了麽?
和尚不能娶親,貧道能啊……嘶~
這念頭一起,忽然,沒來由的李老道後背一涼,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