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山。
當被李忠攙扶着的女子來到道宮門口時,宮門無風自開。
李忠沒進去。
面露擔憂的在道宮門外等候,眼睜睜的看着小姐的身影消失在了關閉的宮門後。
如同回家一般,女子看到了在宮内暗處跌坐的友人後,便邁步走了進去。
面對玄素甯投來的目光,她摘下了鬥笠,問道:
“怎麽?記仇到連一杯茶都不給我喝了?”
“……”
玄素甯眉頭微皺,看着友人那略帶烏紫的嘴唇,直接起身來到了她面前。
單手攥住了對方的脈搏十息不到的時間,聲音微冷:
“何人所傷?”
“要替我報仇?”
女子眼裏是一抹戲谑:
“好啊,天下第三的諸懷,你直接去便是。”
“……”
沒理會好友的打趣,那名爲時間的規則開始緩緩轉動。
想要把那心脈裏盤踞的一團烈焰腐朽至虛無。
可惜。
縱然是時間,也抵擋不住火焰的吞噬。
它輕易的燒穿了所有虛妄,便如那天地初開時的第一顆火苗,天地未開已經曆萬劫,千萬年如一瞬。
這點時間,不及眨眼。
“……”
看着友人的道袍從無風自動化作了平靜,手腕一擰,便脫離了友人之手。女子徑直的朝着宮外走去:
“好了,來找你,是喝茶的。晚上我還有事,别耽擱我的時間。”
……
後院,屋内。
守着靠窗的位置,端着茶杯,女子看似漫不經心的問了一句:
“李守初那個道士呢。”
“這些時日,他心憂河東之事,來回奔走,便沒過來。”
“噢~”
女子頗有些做作的面露恍然,也不看玄素甯,而是攥着茶杯盯着窗外那顆綠葉初萌的棗樹,說道:
“那你這個當師父的,就沒問過你的弟子,河東之事什麽時候輪到他這個一窮二白的道士操心了?”
玄素甯眉頭已見不悅:
“修道之人心有慈悲,就算勢單力薄,又有何妨?”
“嗤~”
一聲嗤笑。
“這麽說,你也不清楚你的這個好徒弟要做什麽,對吧?”
“……”
看着無言的友人,女子似是覺得有趣,來了一句:
“那我若告訴你,他打算去河東呢,可能過些時日就走,親自去。“
“……”
道人眉頭又皺緊了。
想了想,問道:
“他和你說的?”
“看來你對你這弟子惹麻煩的本事還沒有一個明确的預估對吧?……他和我說不說,其實沒什麽區别。他是個爛透了的爛好人,所以他一定會去。知道爲什麽嗎?“
“……”
面對不答的友人,她放下了茶杯,靠在座椅上用一種……很随意的語氣說道:
“因爲我比你更了解他。”
“……”
“他一定會去河東,而之所以現在還留在京城,沒有和那個杜家的子弟一起走,便是在等我。你知道他爲什麽要等我麽?”
“……”
沒來由的,玄素甯微微捏緊了拂塵。
她也不知道爲什麽。
可這會兒心裏卻有些不舒服。
很淡。
卻如一滴墨水,落進了純淨的心湖。
不過,她的臉色依然平靜,與世無争的搖頭:
“願聞其詳。”
“因爲很簡單啊,在河東這件事上,他沒了别的指望。指望不上杜家,也指望不上眼瞅着就要融入洛陽城最頂級的圈子,成爲未來皇帝錢袋子的飛馬城。而他這個一窮二白的落魄道士,除了把希望放在我這裏,還能放到哪兒呢?難不成放到你身上?“
這話前面還能聽。
可後面,卻成功的讓玄素甯眯起了眼睛。
直勾勾的盯着友人,她聲音清冷:
“李秀甯。”
直呼其名,她一字一句的問道:
“你來,是來說廢話的麽?”
“……”
女子沒接這一茬,隻是眼裏有一種……莫名的優越感一閃即逝。
可還不等女道人捕捉,她便直接說道:
“當然不是,我隻是在提醒你,爲人師表,你要做的不僅僅是教你的徒弟本事,更應該的是帶領他、引導他朝着正确的方向走。河東?頂着你徒弟的身份,這道人若真在河東救了一郡之民……他要做什麽?想成聖人嗎?國師在側,你放任他在城中卻不作爲。你真當那個鶴發童顔的老頭會敬你玄均觀的身份,放任他成了聖人來襯托天下道門的無用?”
“……”
道人眉頭再次皺緊。
“玄素甯,我馬上就要下江南。北邊的布局,所有棋子我已經落下了。在我死之前,我要看到我想要看到的一切!我不求你幫我,因爲我知道,等我死那天,便是你修爲更進一步之時。問鼎天道指日可待!但是!”
雖不能運炁,可那股認真神色之下的堅決簡直溢于言表:
“我允許這個道人在我眼皮子底下胡作非爲。因爲我認可他,他縱然惹了天大的麻煩,有我在,皆可保他無虞。但是,我若不在,他的不确定,就會成爲幹擾我計劃的一個巨大的風險!爲了這個世道,我已經犧牲掉許多許多條人命了。我不會允許任何人的所作所爲讓這些被犧牲掉的人命所産生的價值有損。”
“……”
“我把他教給你,是讓你幫我看好他!不是讓你那份和他的師徒之情成爲幹擾我計劃的絆腳石!而從我走,到現在。至少,你在我看來,是不合格的。你管不住他,甚至在縱容他!河東與洛陽相隔咫尺,如今天下暗流洶湧,這河東,已經不是過去的河東了!一個杜家不足爲慮,但是,河東現在不止有杜家!你該明白我的意思!”
“……”
道人的眉頭越皺越緊。
越皺越緊。
幾乎擰成了麻花。
而就在這時,她聽到了一句話:
“所以,我會讓人帶他走。”
“!”
毫無畏懼的迎上了友人的冷眼,玄素甯一字一句的說道:
“你要帶他走?”
“不錯。”
“……你可知,他已是玄均觀第十代弟子。”
“那又如何?”
“如何?”
道人一聲譏諷之笑:
“我玄均觀曆代不遵旨,不應诏,一心護佑人族龍脈江山安穩。每代隻傳一人,肩負使命,護天下蒼生!李秀甯,人,不可自大。我玄均觀的人,是你說動,就動的!?”
一句話說的霸氣側漏,帶着一股沉甸甸的屬于時間與曆史凝結而成的厚重威壓,充斥在房屋之中。
撲面而來!
可對面的女子卻巍然不動:
“不要拿玄均觀來吓唬我。你們真正該頭疼的,是極北之北,而不是一個拜你還不到倆月的弟子。并且……”
比起女道人的霸氣側漏,女子那一雙堪稱狐媚一般的眼眸裏,是絲毫不弱于人的冷厲與睥睨:
“不要忘了。他是我的人。”
話落。
起身。
出走。
臨至門口時,她沒回頭,一如那一晚登上馬車時的模樣:
“我知你心中不服,無妨。這一路,我手上已經握着十七個商行命脈,隻待我一紙命令,兵發河東。你救不救得天下人,我不知道。但至少我能做的,你暫時,還做不到。好好鎮守你的龍脈吧,夕歲的事,你應該明白,妖族……要來了。我能替你分擔的,就隻有這麽多。你的徒弟,我會替你照顧好。無需感激,因爲……你是我的朋友。”
吱嘎。
房門開啓。
女子一步邁出,消失不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