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臻知道老杜明天要走。
晚上特意燒了一鍋羊肉等他。
結果沒等來。
有點可惜,如果那将領真的是李世民的話,他還挺想知道這倆好基友第一次碰面都聊了什麽的。
以後等自己開書《隋唐》的時候,好歹也能來一句“這些可都是貧道親眼見過的”,然後也不管那滿堂書客會不會哄笑不信,自顧自的喝口茶。
一片高人風範。
哎呀,這劇情多棒。
不過可惜,老杜沒來。
羊肉到是被文冠這孩子吃了半鍋。
沒出息的玩意,不知道給你家先生留點肉嗎!
帶着無語,他把切下來的羊油肥膘全都改刀成塊,重新倒進了鍋。
笑嘻嘻那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洗了的胳膊提醒着他,友人若遠行,得留點念想才是。
于是,花了打半個時辰,一大油紙包撒了鹽沫子的油渣,被做了出來。
仔細包好,看着又吃了半碗油渣鹹湯,撐的肚子溜圓的小夥計,李臻無奈的把這油紙包放到了孩子夠不着得高處。
回屋進入了修煉狀态。
報仇報仇!
弄死丫那!
帶着滿腔憤恨,他感知到了那條魚後,立刻跑的遠遠的。
單方面的被虐沒啥意思。
三東西、莫年窮!
孫賊,你給我等着!
而那條魚今晚似乎也沒了找他麻煩的興緻,任由他跑遠,一動不動。
誰動誰王八。
……
第二天一早,李臻直接來到了洛陽西門外。
老杜這次走是自己一人,他那個兄長前幾日已經出發上任了。
他在城門口等了一會兒,果不其然,就看到了一騎與三輛馬車滾滾而來。
老杜騎在踏川上面,而後面的車則是貨車,一衆細軟行李後面,是用布蓋住的貨物……一看那輪廓,絕對是熏魚沒跑了。
看到城門口的李臻,杜如晦沒有任何意外,滿臉喜悅。
李臻一指城門外,率先出了城。
走出了城門的範圍後,杜如晦也到了。
三輛車停到路邊,杜如晦下馬後,李臻遞過去了自己手裏的油紙包。
“什麽?”
一邊問,杜如晦一邊打開,當聞到了香氣後笑道:
“油渣?”
“嗯。”
“行,這一路有口福了。”
說着,牽着馬的老杜往前示意,李臻心領神會的,倆人往前走。
“漁網是下午出發,商隊我已經找好了。”
“嗯,那邊的情況你家兄長發消息回來沒?”
“沒,不過昨日我和那個李将軍打探了一番,作爲戰事親曆者,他倒是說了一些。倒也不算一頭霧水。”
一提起這個,李臻便問道:
“他真名可問清楚了?”
“……”
杜如晦頗爲意外的看了道人一眼……但轉眼便覺得理所應當了。
于是點點頭:
“李淵第二子,世民。”
“……”
雖然是情理之中吧……
可當得知自己真正見到了唐太宗時,李臻還是忍不住一陣頭皮發麻。
就很奇怪。
明明現在的李世民也隻是個臭弟弟。
甚至昨天他就已經平複了心情。但這會兒聽到後……
啧啧啧。
看着李臻那副感慨的表情,杜如晦問道:
“道長覺得此人如何?”
“我?……唔,你覺得他咋樣?”
“就那樣呗。”
“……”
在李臻那略帶驚訝的目光下,杜如晦納悶的摸了摸自己的臉:
“怎麽?……難不成我看差了?”
“嗯,雖然談不上看差,但和眼瞎差不多。”
“是……嗯?”
饒是以後的千古名臣,也是腦子轉了一圈才反應過來這話的意思。
忍不住問道:
“怎麽?他很好?”
可李臻卻不多說了:
“誰知道呢……好歹也是世家嘛。”
“……”
“行,我就來送送你。你先去,到那邊情況啥的都摸清楚後……我這邊等一個人回來,商量一下後,就過去找你。咱哥們到時河東見,好吧?”
“哈~嗯。”
道人一段話,便讓杜如晦心裏生出了一種吾道不孤的安心感。
确實,本就不是什麽離别。
那就河東見吧。
掂量了一下油紙包,感受着這裏面那份情誼。
依舊是書生扮相的杜如晦把它裝在了懷裏。
也不繼續往前走了,抱拳拱手,書生執禮:
“那……道長便莫要相送了。山高水長,咱們河東見?”
“嗯,河東見。”
不需要什麽矯情,親自看着杜如晦騎上了馬。
“福生無量天尊。”
道人唱喏仙名:
“貧道預祝杜居士一路順風!”
“當如是!”
書生抱拳拱手,對後面示意。
馬車滾滾,一路前行。
……
洛陽城,就像是一座江湖。
有人走,就有人來。
就在道人送别友人西去之時,一架由一整隊的騎兵護送着的馬車,緩緩的從東門而入。
中途不停,在避讓的行人寬裕出來的道路中,一路朝着皇宮的方向駛去。
一路暢行無阻,任何人不管是什麽身份都得給讓路。
來到了皇宮門口,除了那些軍卒沒進去,這架馬車以及随行的四名内侍直接駕車進了宮門。
接着就往禦醫所在的太醫院處走,到了地方,馬車終于被打開,黃喜子跳下車來後,轉身就要去扶車中之人。
一個虛弱的聲音響起:
“咳……不敢勞煩大監。”
一個帶着鬥笠的人影虛弱的下了車。
黃喜子對一旁幾個躬身行禮的禦醫說道:
“黃大人一會看下需要些什麽藥材,和咱家言語一聲,自當取來。”
他說的藥材自然不是普通的東西,而是那些天下罕見的天材地寶。
而聽到這話後,爲首的老大夫點點頭,看着雖然可以站立卻腳步虛浮的李侍郎,恭聲稱是。
得到回應,黃喜子這才又對女子說道:
“那咱家就先去回複陛下了。李侍郎先去看傷。“
“多謝大監。一路辛苦,李某銘記于心。“
“分内之事。”
倆人拱手客氣完,看着坐上旁邊藥童弟子所承載的長杆竹椅後,黃喜子直接往後宮的方向走去。
楊廣對于春日的禦花園裏之景尤爲鍾愛,或許也是因爲這地方搜羅了天下奇珍花草的原因,侍奉了皇帝一輩子,黃喜子對于這位帝王的喜好在清楚不過。
來到禦花園,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拿着一把金剪刀修剪花枝的帝王。
“陛下。李侍郎已平安歸來,如今正在太醫院接受診治,結果還要待一會才出。“
明明辛苦了一路的天下第四臉上還帶着風霜之色,可卻直接代替了自己的幹兒子之一,來到了楊廣身邊。
“哦,小喜,回來了啊。”
楊廣直起了腰,扭頭看了一眼老仆,笑道:
“辛苦了……還别說,你走這幾日,其他人雖然侍候的不錯,可總覺得不如你稱心。唉……也不知道,等你走那日,朕得多傷心。“
老内侍眉眼含笑:
“那奴婢便争取活的長一些。”
“哈哈~”
楊廣一樂,把剪刀遞給了他後,看着這一片從東海那邊進貢,取名爲“海天一色”的湛藍花朵問道:
“李侍郎的傷勢如何?”
“……”
黃喜子總結了一下語言後,先是對四周揮了揮手。
其他内侍如同潮水一般無聲褪去。
等沒人了,他才低聲說道:
“諸懷說留手,也留手了。可說沒留也可以。李侍郎的傷,看似傷及心脈,但實際上并不重。皮肉傷,抹些藥便能痊愈。但真正麻煩的,是那留在心間的一道炁。那炁如烈火,盤踞不散。除非李侍郎能自己化解,否則……若遇外敵,恐怕頃刻之間,李侍郎的心脈便會付之一炬,活不成了。”
“哦?”
楊廣頗爲意外的一挑眉。
随即臉上便露出了些許感慨……
“按照你的意思……想化解那道炁,得什麽境界?”
“不悟道,不可解。”
“啧~”
四下無人,主仆二人說話也不用藏着掖着:
“也就是說,他這個當師父的……說到底,還是在教弟子?”
“陛下慧眼如炬。“
“可是……”
沒理會老仆的馬屁,楊廣忽然反問了一句:
“他難道……不知道李侍郎可能活不過三十?”
“這……”
想了想,黃喜子搖頭:
“諸懷性情孤傲,從出名開始,便沒聽說過他精通醫術,或者與玄門之中的人相交莫逆。李侍郎是早夭的命格,這是天命之數,他武藝雖高,可若不精通這些,不知也是正常。”
“啧啧……”
楊廣面露感慨:
“所以說到底,不過是一介武夫罷了。”
把天下第三評價爲一個武夫後,興許是被這個話題勾出了興緻,又或者是随口一言。
坐擁天下的帝王語氣裏,是一種點評天下英雄人物的自信與那一絲若不可聞的嗤笑,似乎在嘲笑這人的徒勞:
“諸懷這輩子,估計也就這樣了。一個天下第一的名頭便能把他困于此,還真是淺薄了些……”
“陛下聖明。”
黃喜子又恭維了一句,可楊廣卻搖搖頭:
“這是朕的心裏話……别的不說,就說着天下高手榜的前幾位吧。這些人求的,朕其實都知道。化及求的是徹底的超脫,爲此,他借龍脈,攏氣運,他求的,其實已經不是凡間的東西了。
國師呢?想盡一切辦法去成仙。其實這個江山誰做主,對他來講根本沒有什麽區别。他求的是他想要的,而如果連一座王朝都給不了他想要的……恐怕,張道玄這個人,恐怕早就回到了徐姓,出海尋仙去了吧?”
“陛下……”
見這位帝王輕飄飄的,便把一些堪稱王朝隐秘的事情脫口而出,黃喜子第一時間便想阻攔。
但楊廣卻擺擺手:
“若有人連你的耳目都能瞞過,那知道這些情況,朕也就許了。”
“……”
“而諸懷呢?朕其實一直最不能理解的地方就如此。一介武夫,上不能治國,下不能務農。爲了一個虛無缥缈的名頭……竟然與一介反賊爲伍。”
說到這,他一聲冷笑:
“怎麽?他就那般堅信那倆亂臣賊子,能竊取的到這江山?”
“……”
“所以,說到底,也隻是一介武夫罷了。不過還好,他收了個好弟子,送到了朕的身邊來。“
“啪啪~”
一邊說,楊廣一邊拍了兩下手。
拍幹淨了手上的塵土時,不知從哪虛空一抓,黃喜子已經遞上了那飛來的濕巾。
擦幹淨了手,楊廣一笑:
“走,看看禾兒去。這丫頭……這次也太莽撞了些。可終究是朕的一塊心頭肉,她受傷……朕心疼。”
“陛下。”
見他要走,黃喜子趕緊說道:
“李侍郎傷的是心脈,此時若去……”
“唔……”
楊廣腳步一頓,也回過神來了。
“嗯,有理。朕的禾兒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呢……哈哈哈哈哈~”
不知爲何,他忽然笑的很開心。
和笑着笑着,臉上的笑意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聲長歎:
“唉……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明明是如此佳人,若是以真面目示人,天下又有誰人不爲之傾倒……”
“……”
“小喜啊。”
“陛下。”
“你說……老天是不是也太無情了些。”
他這話與其是問黃喜子,倒不如是自言自語:
“天生美人,見之不忘。明明如此鍾愛她,可爲何還要做那紅顔早逝,如此煞風景之舉?人說世間十事九難全,可那麽多人都健健康康的,唯獨到她這卻要這般……是不是……太過殘酷了些?”
“……”
黃喜子沉默不語。
沒有再去探望之意的帝王看着眼前的一片花海,眼神有些空洞:
“紅顔易逝啊……真叫人心疼。”
喃喃自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