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李臻隻知道世家厲害。不過,一些故事基本都是從書裏了解到的。
比如唐朝後期,唐文宗李昂曾經跟宰相鄭覃求婚,想讓鄭覃把自己的孫女嫁給當時的太子李普,結果鄭覃根本不搭理唐文宗,直接把自己的孫女嫁給了一個九品芝麻官,但是卻姓崔的一個官員。
無語至極的唐文宗問出了那句千古名言:民間修婚姻,不計官品而上閥閱。我家二百年天子,顧不及崔、盧耶?
而這個時代的世家到底在人們心中是一種什麽位置?
唐朝宰相薛元超有過一番千古之歎:此生所遺憾者,未能娶五姓女。
注意,是五姓女。
五姓七家的那個五姓。
而薛元超姓薛,在這個時代,同樣是大名鼎鼎的關中四姓中的一員。
關中四姓:韋、裴、柳、薛。
韋,就是韋杜的那個韋。
莫說在後世的唐朝了,就是在現在的隋朝,也是随便發句話,朝堂上也得刮起一股風的存在。
就更不要提那五姓七家了。
各個世家,聯姻、聯合,幾百年的時間裏,編織出了一條外人根本難以想象的關系網。
每個世家出生之人,從一出生起,身上便被打下了承負自身姓氏的榮耀。而在這份榮耀之中,還有一種……對高要尊敬,對低可俯視的态度。
這份态度,讓杜如晦可以擺出禮敬的态度,但卻無需恭敬。
隻要不失禮就好。
可對于兩兄弟而言,京兆杜家,卻是需要他們以尊敬的态度面對而爲。
同時,三言兩語的。
以李臻肉眼可見的速度,無形之中,杜如晦就從一個外人,變成了“自己人”。
瞧。
這就是世家。
甚至,他還看到了就連那位李濟安将軍,臉上也露出了慎重的模樣。
這!就是世家。
杜如晦的父親,最大的官職不過是昌州長吏。
可爲什麽會讓殿内少監與清都郡主的孩子面露鄭重?
原因很簡單。
隻是因爲他姓杜。
城南韋杜的杜。
而爲什麽互通有無後,就變成了自己人?
也是因爲他姓杜。
隻要你姓杜,是世家的一員,那麽,天底下所有世家的目的就是相同的。
制約皇權,擴大自身。
從這一點來看,不管你姓什麽,你們都是戰友,同袍,乃至兄弟。
杜如晦從不避諱自己的世家身份,甚至以自己的杜姓爲榮。而所做的一切,最大的一個根由莫過于“不辱杜氏之風”,僅此而已。
不過,杜家一門,正人君子。
雖然是自己人,可他心底的主意依舊沒變。
閻家鐵憨憨也明白這個道理,不然不會這時候跳出來。
一個清都郡主,得罪不起李家。
也得罪不起杜家。
李家二子先隐瞞了真名在先。
如今杜家長兄詢問其身份在後。
接下來的一番話,閻立德把《情商》二字發揮到了極緻:
“杜世兄,李兄是家母友人之後,目前在山西河東撫慰大使李公麾下任職。”
簡簡單單一個身份中,他先是隐藏了“李濟安”的名字,改成了“李兄”。
接着,是“家母友人”的稱呼,成功的讓母親把一份本隻是點頭之交的友誼增進了一步。
最後,點名對方公職立場。
李淵爲五姓七家隴西李氏之人,夫人窦氏又是大名鼎鼎的代北窦氏一員。
點明了世家,證明大家的利益一緻,是自己人,一方面幫五姓七家的李氏之人“開脫”,另一方面,專門又提了一嘴“在李淵麾下任職”,其長輩又與自己母親有舊,說明身份同樣不簡單。
而到時候若李世民想要真誠相告,也算留有一份餘地。
可以說,就憑借一句話,閻家大傻把這一石磨,給盤的清清楚楚幹幹淨淨。
而說句難聽的話。
從他說出這一句話開始,杜如晦已經自動被歸類爲了自己人。
而這裏面唯一一個外人,就是同樣出身李姓,但卻隻是且末處始觀一破落道人的李臻了。
嗯,小醜竟然是我自己。
李臻也正是因爲明白這個道理,才不得不感慨……
難怪能和皇帝掰手腕。
這群世家弟子在關系網經營上面。
真特麽牛比。
心裏是淡淡的感慨,李臻又看向了杜如晦。
可這時候,杜家君子之風也就出來了。
是,大家是一家人不假。
可道長也是我的朋友。
不管是五姓七家也好,還是世家也罷。一個軍人,打探這種魚……往大了說,軍糧的改制,很有可能左右一場戰事的根本!
陛下三征高麗爲何失敗?
最大的原因就是大雪封路後,補給運送不過來,無以爲繼。
魚幹或許是“小事”,但有時候壓倒駱駝的,隻差最後那一根稻草。
道長的爲人,他很清楚。
他們都對這個亂世有所不滿。
而軍人,恰恰是攔在這份不滿之中的最大一道天塹。
更何況對方是五姓七家之人。
既然這樣,那就更應該先把道長摘出去。
他不适合摻和到這種事裏面。
今天這麻煩,是自己給道長找來的,既然如此,那更應該自己一力承擔才是。
于是,擡頭。
看了看天色,老杜果斷直接說道:
“眼下正有一網魚要上岸,李将軍若想知曉,便跟杜某來吧。二位賢弟也請一道去看看。”
說完,竟然拱手對李臻作别:
“今日杜某心生喜悅,與道長一同分享,可想不到竟然能碰見親友,便不多打擾道長了。杜某改日再來拜訪,先行告辭……道長留步。”
最後一句話,他特意頓挫了一下後,才客客氣氣說出口。
他相信,道長一定懂他的意思。
接着,掉頭看向三人:
“三位賢弟,請。”
不等三人回答,直接邁步而出。
“……”
閻家倆鐵憨憨第一時間看向了李世民。
大哥。
你身份高,你說話。
去是不去?
而李世民則深深的看了一眼李臻,忽然面帶笑容:
“今日叨擾道長了,李某改日再來拜訪。”
“……”
遠處,杜如晦腳步一頓。
背對衆人眯起來的眼眸裏,逐漸升騰了一抹冷意。
可這時卻聽到一聲輕笑:
“哈,李将軍無需客氣。且先和老杜去瞧瞧,若有什麽不懂得,過來再問貧道就是。”
道長!?
杜如晦下意識的回頭。
可對上的卻是一雙平靜溫和的眸子。
無事。
他看着杜如晦,眼神清澈。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你且寬心。
我理解你。
也正是因爲理解你,才不能把這股……暫時還談不上麻煩的麻煩全都抗在你身上。
你來找我,也是我沒有避諱他們在先。
和你沒關系。
你做你的事,不用擔心我。
貧道也不是吓大的!
惹麻煩這種事情在我看來根本不是麻煩,更大的貧道都惹過。
我怕他這個?
“……”
看懂,看明白了道士的眼神。
書生沉默一息,點點頭:
“走吧。”
人走了。
張文冠收拾完了桌子,過來問道:
“先生,可要竈飯?”
端着茶杯坐在椅子上發呆的李臻回過神來,點點頭:
“嗯。”
聽到這話,小夥計興許是覺得先生心裏有事,又或者是其他,多了一句嘴:
“先生,我覺得那位李将軍沒說實話。”
“哦?”
李臻眉毛一揚,看着眼前的孩子,好奇問道:
“怎麽講?”
“剛才……我就看着他眼神一個勁往先生身上瞟,好像……知道這種熏魚并不是杜先生所爲。”
“哈~”
李臻欣慰的點點頭:
“嗯,不錯。那你知道爲什麽杜先生一定要把這件事攬到自己身上麽?”
“唔……”
小夥計皺眉想了想,說道:
“應該是不想給先生找麻煩吧?紅姨……前幾日和我還說過,先生總是會莫名其妙的把一些麻煩給招惹到。”
“……”
李臻嘴角一抽。
想了想……
“文冠啊……”
“诶,先生,您說。”
“滾蛋!”
“呃……”
小夥計撓了撓頭。
怎麽說這話,還罵街了呢。
灰溜溜的走進廚房。
重新安靜下來的李臻捧着茶杯,看着院落中灑落的陽光,眼裏是一抹疑惑:
“李濟安……李淵麾下……濟安……濟安……濟世安民……?”
片刻。
碎碎念歸于平靜。
道人搖了搖頭。
管他呢。
練功去。
王八蛋,那條魚讓道爺做過山車的仇還沒報呢!
這口氣不出,管逑甚的李世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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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