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娘娘》這個單口相聲的笑點确實是很多。
原本是天上六仙女,結果下凡時投了個夜叉胎,導緻容貌奇醜無比。
這本身就是一種很好玩的反差。
再加上反差之下,六仙女那大智若愚的智慧,以及回宮後那種頗有些後世裝X打臉的反差搞怪劇情。
一個時辰的功夫,當道士的醒木落下時,包括李世民在内,三人心裏都有股意猶未盡之意。
不過,懂行的兄弟倆知道道長的規矩。
眼瞧着對方起身拱手作揖了,也不說半點逼迫之言。并且,似乎爲了照顧李世民的情緒,閻謙還專門對滿眼“這孫子怎麽不說了”情緒的李世民解釋道:
“世兄,這是道長這說書時的規矩。一個故事,每一場隻說半個時辰,一天兩場。不能多說,因爲道長就指望把這個故事拉長,好賺些茶水辛苦錢。還請世兄莫要見怪才是。”
自從來書館聽書後,他見過太多太多因爲道長總是卡在最關鍵的地方而結束,鬧的不開心的聽衆了。
不過能不開心的聽衆也都是因爲第一次來。
多來幾次後,熟稔了,也就知道,道長天天就指望這種故事來勾人,賣茶水錢。
自己也犯不上砸人家的生意。
更何況,每日半時辰書說完,在下午開場之前,想坐多久就坐多久,和友人聊天也好,躺在這種很舒服的藤椅上休息也罷,沒人會多說什麽。
道長不賣酒,而就着茶,大家聊的一些話題也相當文明,頗有些文人聚會的意思,待着也舒坦。
而聽到這話,李世民先是把這種奇怪的規矩消化完,看了一眼從台子上面下來的道人,對閻謙點點頭:
“多謝賢弟,爲兄知曉了。”
這時,李臻已經走了過來。
按照規矩,閻立德認識李臻,也認識李世民,所以大家互相認識介紹的活,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遂,起身:
“道長,好久不見。”
李臻笑呵呵的點點頭:
“立德兄,好久不見。”
說着他一拱手,對着這個後面也跟着該哭哭該笑笑的将軍問道:
“這位将軍是……”
閻立德剛要回答,忽然,李世民自己起來了,微微一拱手:
“在下李濟安,軍中任職,是立德世兄的表弟。”
“……”
閻立德眼裏閃過了一絲錯愕。
不過他立馬明智的閉嘴了。
而李臻聽到這個名字後,翻來覆去的在腦子裏也不記得有這麽一号“曆史人物”,不過也不能小觑。
看這人的年紀,和自己歲數差不多,可能會大一些,但絕對不多,可身上那件铮亮铮亮的铠甲,上面的鱗片錯落細密,鼓起來如同一道又一道的溝壑山堎。
這是山文甲。
能穿這種铠甲的,通常都是在非常莊重的場合才穿。
而且還不能亂穿。
比如秦瓊那件山文甲,作爲從六品建節尉,他的山文甲要比眼前這個李濟安戰裙短上兩寸。
說明這個年輕人是有官職的,而且官職比秦瓊還要高。
如此年紀,竟然做到了六品以上的官員,無論軍功是自己拿命拼來的,還是靠着家裏面攢起來的,都說明這人不是什麽簡單的貨色。
想想也對……能和閻家倆鐵憨憨稱兄道弟的,在怎麽次,也不會差到哪去。
于是客氣拱手:
“貧道守初,見過李将軍。”
這時,小夥計很有眼力見的又給重新換了一壺茶。
李臻正要落座,想着和兄弟倆寒暄寒暄……這幾天就收了眼前這位的十文錢,生意做的稀碎。閻家這倆兄弟人脈廣,好歹帶點人過來聽聽書。
忽然門口出現了一個人影。
老杜。
手裏提着個包袱的杜如晦直接走了進來。
“道長……呃。”
當看到書館裏還有外人後,杜如晦先是一愣,不過能看得出來,老杜心裏裝着事,沒什麽寒暄的意思。
等三人都看過來後,他隻是禮貌的點點頭,接着快步朝着李臻走了過來:
“快來看看,是這種不是?”
說着,他打開了包袱,裏面裝着五條色澤金黃的熏魚。
走進廳堂後,對着三人一拱手,但沒任何交流的意思,來到了一處角落桌子上,等和三人說了聲“少陪”的李臻走過來後,把包袱往桌子上一鋪,直接低聲道:
“這五條魚分别熏了三、三個半、四、四個半、五個時辰。”
一邊說,他一邊拿起了那條看起來顔色最深,也是最幹癟的魚幹。
用手指骨節“綁綁”敲了兩聲後,說道:
“我剛才試了一下,根本咬不動。後來掰掉了一塊,用水泡了。泡了大概半個時辰,這魚肉直接就碎了。味道基本吃不出什麽魚味。”
“嗯……”
李臻應了一聲,接過了那魚幹。
這就是熏和蠟的區别了。
如果是臘魚,雖然質地堅硬,但用水泡發後卻可以重新煥發生機變得柔軟。但熏過頭的魚,确确實實質感已經脫離了肉的範疇,碎了也是正常。
說穿了,老杜太急于求成。
如果同樣熏兩個時辰,挂起來慢慢風幹,那麽無論過多少時日,反倒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不過嘛……
他知道老杜的意思,掰掉了一條魚肉丢嘴裏,一邊嚼一邊說道:
“其實這樣就是沒魚味,但保存的時間卻能長一些。你看這幾條魚,你是不能捂的。但這種魚幹卻不怕,哪怕捂着在夏天放着,隻要布是幹的都不要緊。保存得當,什麽時候拿出來,什麽時候就能吃,肯定不會壞。而且别看沒魚味,最起碼是個飽腹的吃食,丢兩條到水裏,本身它就鹹,煮成一鍋碎肉魚糜後,又能補充力氣,又不算難吃。甚至摻雜一些野菜之類的也完全沒問題。挺好,不差的。”
因爲還有旁人在,他沒解釋那麽多。
但杜如晦卻聽懂了。
“嗯,是這個道理。那邊畢竟不是所有地方都挨着河,如果到時真需要調度救濟,那麽最好是從夏日便開始一點點往北邊貯存。合理分配,這樣大家雖然可能會餓肚子,但至少不會說冬季時,因爲沒有一口吃的而餓死,對吧?”
“就是這個道理。”
倆人說的聲音并不大。
杜如晦明顯是避諱着這仨人。
倆人一看就是公子哥,另一個卻是個穿着铠甲的将軍。
這種脫離于王權之下,自己琢磨的救災之法,在不清楚對方人性時,最好是避諱一些。
而閻家倆兄弟也不是什麽傻子,人家不想讓你聽,特意去了角落裏拉着道長聊天……在看他包裏的魚……
鐵憨憨兄弟倆理所應當的認爲,可能杜如晦是個賣魚的。
找李臻是來聊鹹魚方面的生意。
江南人有吃魚幹、筍幹佐茶的習慣。這兩年也逐漸傳到了京城,這人可能是在和道長聊進貨價或者是利潤之類的。
君子不可聽也。
再說……他們也聽不清。
于是,重新落座後,倆人一邊喝茶,一邊和李世民發出邀約,邀中午一起去吃個飯。
雖然初次見面,可禮數不能缺。
而李世民作爲修煉者,他卻能把這個守初道士,與那個書生的話語聽個一清二楚。并且還能一心二用的一邊和兄弟倆寒暄,一邊豎着耳朵,想看看這倆人在那嘀嘀咕咕的聊什麽。
可聽到了“捂着夏天也沒事,不會壞”的說辭時,李世民的眼睛瞬間就看向了倆人手裏。
魚。
捂着都不會壞?
臘魚?
不行啊,那東西太廢鹽了。
可如果不是臘魚,爲什麽會鹹呢?
軍人的本能,讓他的心神直接落在了那倆人身上。
河魚能當軍糧麽?
答案是否定的。
雖然可以承認,若大軍征戰時,附近有河流,待戰事穩定時,可以抓幾條打牙祭。但如果是貯存的話,基本不可能。
因爲那玩意放不住。
雖然可以做成臘味,但那需要大量的鹽。
誰會那麽喪心病狂的舍得給軍人這麽浪費?
所以尋常軍糧基本還是以“肉醬”配幹餅爲主。
那玩意的味道……
已經吃了許多年的李世民自然不會覺得有多好。而此時此刻,那道人和那個商人竟然在聊一種“放多久都不會壞”的魚肉?
這會兒也顧不得偏見了,身爲軍人的本能,讓他在聽到了道人的話語後,瞬間起身。
他的動靜别說閻家二兄弟了,連李臻都扭過了頭來看了一眼。
就見對方大步而來,目光盯着自己手裏的熏魚,眼裏全是探尋。
李臻一下子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用他開口,直接把手裏的魚幹遞了過去。
“……”
杜如晦扭頭看了李世民一眼,眉頭微皺。
但也不多說,而是對李臻說道:
“但那種幹魚肉畢竟少了一些,我之所以讓人分批次熏制,其實就是按照季節來劃分。抓緊捕魚,以四季對應熏制時間。這魚幹是冬日最後的底線,而其他時候……我犯難的是怎麽保存這些油脂。人肚子裏有油水,餓的就不會太快。否則平日裏一條魚就夠,可沒油水的時候說不得得兩條……”
“嗯,這倒是……”
李臻點頭,倆人繼續交流。而随着閻家倆鐵憨憨過來,李世民已經觀察完了手裏的魚幹。
先敲,再聞。
感受着那股煙熏火燎中透露着的鹹味,他直接掰下來了一塊味道最豐腴的魚腹。
确實,如同那書生所言。
油脂僅剩下了一點。
用手一搓,有一種刮蹭凝固豬油的感覺。
好多油脂都被浪費了。
但他沒吭聲,油脂,隻是錦上添花。
可要想真正填飽肚子,有力氣殺敵,需要的卻是實打實的肉。
把那塊魚腹肉放到嘴裏。
很硬。
如果不下點力氣根本嚼不動。
他用了力。
頓時,沒有任何水分的魚肉被牙齒碾成了碎渣。
嚼動。
不腥。
那股煙熏火燎的氣味很重。
但不算很鹹。
能嘗出來鹽味,可卻比臘魚那種齁鹹齁鹹的味道差遠了。
淡淡的,不明顯。
而與之相比……似乎這個味道更好吃一些?
就是可惜,沒什麽口感,一嘴的渣子。
但……
想了想,他又掰斷了一塊魚肉,繞開了納悶的閻家二兄弟,自顧自的走到了自己的茶杯面前。
春友社的茶杯都是陶杯。
這玩意便宜,不怕摔。
杯口很深,有點類似後世那種老式玻璃圓筒杯的感覺。
把魚肉丢進了自己的茶杯裏,又把水添到了杯身三分之二處。
攥着茶杯……
忽然,李臻和杜如晦都扭過了頭。
二人的感應中,天地之炁一片燥熱。
那手法……
“????”
李臻有些恍惚。
咋看起來那麽眼熟呢。
不過,頃刻之間,茶水開始沸騰。
而李世民像是感覺不到溫度一般,繼續攥着,讓茶水滾沸。
高溫的作用下,一股煙熏風味迅速和水汽一同,蔓延開來。而滾了不到一分鍾的時間,他停手了。
原本的一杯茶已經消散的幹幹淨淨。
魚幹,依舊保持着完整的形态。
其實煮過幹貨的人都知道,幹貨海産這種東西,不在于你水煮多久。處理這玩意,是真的需要耐心的。得用水慢慢的泡才行。
但李世民顯然沒這個認知,也不覺得有什麽。
水沒了?
繼續倒。
又一杯。
咕嘟咕嘟。
沒了。
再倒。
第三杯冒泡時,魚肉終于抵不住那種遠超常人的壓力,瞬間,化作了一杯渾濁的碎渣。
“文冠。”
就在李世民對着那杯碎渣發呆的時候,一直看着對方動作的李臻對小夥計喊了一聲。
“啊?先生。”
“去,拿個碗,再拿幾個勺子。”
“哦哦哦。”
剛才還在看着茶水煮魚的小夥計趕緊跑到了廚房,拿着個空碗,幾個木勺走了過來。
接着很聰明的雙手呈上:
“這位将軍,您請。”
“嗯。”
事關軍務,李世民也沒任何玩鬧托大的意思,直接把茶杯裏的渾濁湯水倒進了碗裏。
取過了一個木勺,率先舀了一勺,嘗了一口。
接着是杜如晦。
老杜也拿着勺在碗裏舀了一勺。
而在閻家倆鐵憨憨眼露明悟之色的走上前來,一人一勺後,最後留了個碗底給到了李臻。
李臻淺嘗一點,把最後剩下的給了眼饞的小夥計。
“……”
“……”
“……”
一屋子人不言不語。
感受着嘴裏那股……很新鮮的煙熏鹹香中,帶着茶底苦味的殘留,李世民忍不住看向了杜如晦這個不速之客。
拱手:
“未請教閣下……”
“诏獄司七品判官——杜如晦。”
诏獄司的七品判官,說到底不算什麽大官。
可李世民卻異常客氣,拱手:
“原來是杜判官,失敬失敬,在下李濟安,軍中任職。”
他沒報家門,杜如晦卻看明白了他身上那件比叔寶兄戰裙還長的山文甲。
也不多說什麽,拱手見禮後,就聽對方問道:
“敢問杜判官,此……制魚之法何人所爲?十魚出幾?可有制約?如何保存?……不知可否賜教?”
聽到這話,杜如晦看了一眼道長……又看了看這倆公子哥。
最後看向了這個将領。
心裏首先有了一個判斷。
這個人……
是個麻煩。
身處軍中,來曆也尚不清楚。
打探這些很可能是和軍糧挂鈎。而但凡和軍隊沾惹上的事情……
處理不好,都是麻煩。
眼下最合适的辦法,是把道長從這裏面摘出去。
“将軍客氣,杜某誤打誤撞爲之。”
李臻一愣。
雖然沒想明白老杜幹嘛這麽說,但卻選擇了信任對方,一聲不吭。
就聽老杜繼續說道:
“不過,若以斤數論,這種魚幹的話,十魚出五,制約到沒什麽,隻是消耗些時間。保存的話,按照道長之言,最好别捂着……”
“這種捂着也沒關系,隻要不沾水,沒什麽大問題。”
李臻給出了解釋。
“……”
李世民眼裏這下是真的滿含意外了。
這種……以他的閱曆,一眼就能看出來,是天底下最适合成爲軍糧沒有之一的制魚方法,其實并不是出自這個判官這……再聯合剛才對方那種商讨詢問的模樣。
這魚……難不成,是這個道人教的?
瞬間,眼神瞄向了李臻。
不過……想了想,他暫時壓下了心裏翻湧的荒唐,姿态放的更低了:
“請先生教我。”
這話剛說完,杜如晦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問道:
“将軍可是要充當軍糧?”
“正是。”
“……”
得到答案後,杜如晦又看了一眼李臻。
“敢問将軍在何處任職?”
“這……”
倒不是說李世民不敢對杜如晦說。
而是因爲……他如果說了自己的真實情況,那麽剛才對那道士說的謊言便不攻自破。
自己欺瞞再先,而此法明明出自這道人身上,要是被對方知道了心生不喜……那不就糟糕了?
但也就在這句話之後,閻立德上前一步:
“杜兄,在下閻立德。”
杜如晦一怔……
“啊?……敢問……令尊可是……閻少監?”
“……?”
閻立德也一愣。
李臻嘴角一抽……
而看着愕然的閻立德,杜如晦站直了身子:
“杜陵杜家,杜如晦,家父杜吒。”
“……杜吒杜世伯?”
閻立德和閻謙同時也站直了身子,躬身行禮:
“原來是杜世兄,小弟失禮了。”
“見過杜世兄。”
兄弟倆趕緊打招呼,神色恭敬至極。
而一旁的李臻則悄悄的歎了口氣。
行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