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三人對坐。
閻謙并不是什麽纨绔,或者說這倆兄弟雖然性子看起來古怪了些,但在洛陽城那少爺不如狗,纨绔滿地走的貴族圈裏,這倆兄弟是那種少有的純良。
待人待事天真了些不假,但絕對不會做有損閻家門風,有辱姓氏顔面的事情。
人家拿着牌子進來,告訴你這個座位是他的。
那就趕緊讓開。
這是規矩,也是道理。
不過,兩兄弟的“愣”,也就在這裏了。
一般人看着眼前這個身穿铠甲,舉手投足之間還帶着殺氣的青年,第一反應是趕緊躲着走。
别惹什麽麻煩。
但這倆兄弟沒有。
老客人都知道,春友社的第一張桌子是不賣的。
那是那位李侍郎、還有一個秦姓将軍等等守初道長的好友專座,而閻家兩兄弟也自知,自己目前爲止,沒有坐第一張桌子的“資格”。
但這會兒一個殺星坐你倆邊上。
如果沒攀談結交之意,你倆走好不好啊?
偏不。
就不。
坐在005和006位置上,兄弟倆就跟探照燈一樣,四隻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陌生年輕将軍。
那眼神讓李世民不知爲何,想到了自己的弟弟看街邊溜耍猴兒時的模樣。
“……”
“……”
“……”
李世民吧,不是啥社交牛逼症。
被倆人盯的有些不自在,心裏有點不舒服。
可又怕因爲自己的話,不小心得罪了哪個權貴,讓本就不喜多事的爹爹責罵自己。
所以打定主意你倆愛咋咋地。
我不搭理你們就是了。
而閻家兄弟倆也犯病了,就像是第一次見紅纓時一樣。
那會兒得虧秦瓊在這,不然就憑兄弟倆那口無遮攔的模樣,紅纓少說得叉丫幾刀。
現在和當時的情景一樣。
束甲而行,在洛陽城除了那些有任務在身的軍卒外,并不多見。
有任務的将領軍卒,沒道理執勤時會過來。
更何況……李世民和他們年齡差不多。說句不誇張的話,閻家不是什麽普通人,京城權貴這一番兒一起漲起來的孩子,不管相好還是敵對,兩邊都是知根知底,他們也都認識。
人家也有自己的利益小團體。
知己知彼的道理誰都懂。
權貴階級是一個相當複雜的利益群體,時而敵對,時而同仇敵忾。可不管怎麽樣,最先要知道的,就是别人的名字,職級,家世等等。
可兄弟倆滿腦子翻,也沒翻出來一個符合眼前這位将領身份的家世。
那麽就很簡單了。
既然不是洛陽本地人……
那就是外地的軍人了?
外地的軍人會是誰?……這幾日洛陽城裏也就隻有一隻了吧?
前面來的人,都被張須陀帶走了。
而現在還能出現在洛陽的非“官方”将領,想來……
閻立德拱手而爲:
“原來是山西河東撫慰大使李淵李公麾下,不知将軍高姓大名。在下閻立德,大安郡公·清都郡主之子。這是胞弟閻謙。”
按照習慣,閻立德自報家門。
不得不承認,閻家鐵憨憨該傻的時候是真傻,可該聰明的地方,當真一點都不含糊。
李世民一愣……
但也不失禮,趕緊拱手:
“原來是閻世兄,小弟世民,李家第二子。”
“啊!”
閻立德也是一驚,接着從坐着打招呼變成了站着。
這群北周傳下來的世家也講究個門楣。
清都郡主、大安郡公看起來是皇親貴胄,可比起那位西魏八柱國、十六國時期西涼開國君主李暠後裔的李世民來講,身世還是差了一些。
更何況,人家直接自稱“小弟”,那麽便說明……雖然大家之前不認識,可一提起清都郡主……或者說閻家,人家是認識的。甚至知道自己比對方大。
而如此禮遇,又是最近風頭正盛的李淵之子,那之前的禮節倒是有些輕浮了。
得趕緊賠不是才對。
不僅是他,閻謙也下意識的起身行禮。
同時,因爲兩邊都是“世家”,那麽,天然的那一份親近感就多起來了。
“世兄莫要折煞世民,快快請坐。賢弟也請,莫要客氣。”
客套了一聲,三人重新落座。
之前自報家門,現在說話倒不用那麽生分了。
延續着世家的親近,李世民想了想,主動問道:
“閻世兄,小弟剛從珍獸欄那邊辦了差事出來。正是口渴,見此地牌匾上有趣,便想着進來喝杯茶,歇歇腳,未成想能得見二位。而瞧二位的模樣……似乎經常來到此地?”
閻家大傻立刻點頭:
“嗯嗯嗯,經常來,經常來!”
他似乎特别強調自己總來,但不是說給李世民聽的。
更像是說給自己弟弟的。
二傻更幹脆。
聽到大哥的話後,直接翻了個大白眼。
大哥這倆月靠着“去瞧瞧守初道長回來沒”的借口,可當真沒少晚上出去。
現在他也明白了。
大哥肯定……是特麽去青樓了!
嗨呀,上青樓不帶自己。
大哥可太不夠意思了。
但當着外人的面,他也懶得戳大哥脊梁骨,而是說道:
“世兄有所不知,此地名爲春友社,是一處書館……就是講故事的茶館。”
“講故事?”
李世民雖然有些愕然,但卻并不如其他人那般,問“講什麽故事”之類的。
而是一針見血的問道:
“此家主人可是一位叫做守初的道長?”
在他眼裏,不管是講故事,還是茶館書館,其實都無所謂。
什麽身份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要确定阿姐書信裏的“守初”是不是這裏的守初。隻要确定這個就足夠了。
至于世人添加給這位道長的标簽……不管是孫靜禅口中的江湖奇人,還是這倆兄弟一提起對方名字時,那種推崇,都不重要。
果不其然,閻立德先是驚詫對方的問題,但還是給出了解釋:
“不錯,正是守初道長。”
“……飛馬城出來的?”
“唔……是從且末出來的,不過确确實實,道長去過飛馬城。”
沒錯了。
絕對是他。
阿姐說,要自己把他帶到晉陽,爲母親講經祈福。
并!
嚴加看管。
既然如此……
“敢問這位守初道長身在何處?”
“……李賢弟與道長有舊?”
李世民能說實話麽?
自然不能。
于是笑着點點頭:
“并無,隻是聽聞過道長之名,實不相瞞,小弟此次是與飛馬城少宗主孫靜禅一同而來。一路上聽聞其對守初道長頗爲敬佩,心有結交之意。”
“哎呀,那你可來對地方了。”
閻立德眉毛見喜。
“這得是多大的緣分?你一找就找到這了。”
“哈~是吧~”
李世民也笑,笑着問道:
“那……守初道長如今在哪呢?”
“應該就在後院屋中。”
渾然不知道什麽叫“是你小子把鬼子引到這的”閻立德一指後院:
“書沒開講時,道長都會在屋中靜思。”
“原來如此。”
李世民直接起身:
“那若不拜訪一下,可是失禮了。”
“呃……”
看着徑直往後院走的少年将領,閻立德一愣,但馬上也點點頭:
“是極,是極。”
然後也跟了上去。
别問。
問就是給太君帶路了。
唯有閻謙,雖然下意識的跟着起身……可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不過……
嗨。
不管了。
确實好久沒見道長了,想的厲害,趕緊去瞧瞧。
于是,就在張文冠還在賣票盼着客人上門時,三個人已經來到了後院。
可剛踏入後院的範圍,忽然,李世民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不對勁……
他下意識的拉了一把一看就是普通人的閻立德,把他拉到了自己身後,示意“别動”後,本能的,左手往腰間壓去。
要是平時,那應該是插着寶劍的地方。
可剛從王宮内出來,他壓根就沒帶佩劍。
手一壓。
空的。
他身子一頓,刹那之間,抽身而走。
抓着閻立德和閻謙,直接退出了後院的範圍,重新回到了正廳之中。
“……李賢弟?”
“閻世兄,院中之人……正在行炁。咱們先莫要打擾!”
“呃……”
“……”
不會修煉的兄弟倆大眼瞪小眼。
可閻謙在愣神之後,目光落在了始終把倆人護在身後的李世民,眼底閃過了一絲好感與佩服。
……
李世民其實說的沒錯。
李臻确确實實在修煉。
隻不過……這種修煉,并非是自己自願的。
在時間的長河裏,他是一條魚。
一條……小的不能在小的魚。
而如果在自然界裏,像道人這種小魚,如果不成群結隊的話,講道理,不太配在這條河裏自由自在的遊弋。
因爲自古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這是天然的道理。
而放到這條屬于時間的長河裏,其實道理也沒差。
隻不過,自然界裏,小魚可以有水草淤泥來躲藏。
而在時間的這條長河中,道士在特麽的玩大逃殺。
昨夜在修煉時,原本相安無事的幾條魚中,其中一條,也不知是抽風,還是幹嘛,忽然就遊到了他身邊。
一開始李臻以爲是老師。
可是在察覺到老師……似乎還在那個距離,一動不動的挺屍後,他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可能這條“魚”,是玄均觀的人。
因爲玄素甯說過,世間唯有同修和光同塵者,才能掌控時間。
原來是自己人。
雖然不知道這條大魚忽然遊到自己身邊要做什麽,但道士覺得……客氣客氣,總沒錯。
可誰知……就在他的意識開放時,忽然,這個王八蛋直接就不講武德的對他進行了可恥的偷兮!
一股……比還在小心學習掌控自己時間的道人強大無數倍,甚至帶着一股子不講道理架勢的意念,直接打了李臻的臉。
可恥的偷兮!
你竟然偷兮!
你不要臉!偷兮我這個老人家!
那股法則瞬間摧毀了李臻在這條時間長河中賴以生存的意念,蠻橫的大魚把小魚直接吞進了自己的時間。
然後……
嗯,李臻窮盡所有腦汁,終于想出來了一個比喻。
就好像一個普通人在進行戰鬥機訓練。
隻不過……連專業的空軍在面對那重力加速時,都要一點點的适應。
而李臻這邊……
原本生活在1G時代的李臻,在被那個烏龜王八蛋吞到肚子裏後,他的意識瞬間被人加速到了9個G。
那種巨大的重力加速,讓他的意識瞬間崩塌。
那種幾乎快要失禁的感覺,瓦解了他所有意識,讓他直接陷入到了一種……簡直跟特麽量子領域一樣的光怪陸離之中。
但這還沒完。
你以爲結束了?
不。
并沒有。
這條大魚似乎很懂得什麽叫做極限。
就在李臻的意識徹底要被時間摧毀那一刻。
忽然,那種加速力瞬間消散。
意識緩緩回歸魚兒的身軀内。
然後……李老道的腦子裏隻剩下了一個想法。
逃!
玩命的逃!
而對方也不追逐。
隻是任由自己逃離到足夠遠後,用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加速,就跟瞬間移動一樣,再次來到了他身邊。
然後……
嗷嗚!
一口吞下。
瞬間,9個G的加速再次沖入他的意識!
瓦解一切!
讓道人提不起任何念頭,隻能被動的等着自己的大腦隻剩下一片空白……
然後,瀕臨極限。
意識重新回歸。
然後……
繼續玩命的跑!
再然後,被吞,被沖。
接着……繼續跑!
而幾次之後,李老道也發狠了,索性不跑了,試圖把對方拖進自己的時間裏。
可是,那是何等的自不量力?
對于這條魚,他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的資本。
那是絕對實力的碾壓。
什麽護法啊、真武啊、金光咒之類的。統統沒有作用。
在時間的長河裏,它遵循着時間的規則。
而時間的規則之下,萬物,皆腐朽。
沒有任何外力可以幹涉,粗暴不講理的把道人再次一口吞下,丢進滾筒洗衣機,加洗衣粉,加除菌液,加桂皮花椒八角,加澱粉,加植物油,加鹽,加辣……
人生百味,橫跨一個人一輩子的時間裏,把他所有的感受,所有的感知,所有的生老病死,喜怒哀樂,全都記憶,都彙聚成了那一口的鹹香。
喂到了李臻的肚子裏。
然後,等到李臻再次到達極限時,又一次把他給吐了出來。
你媽的!
沒完了是吧!
發了狠的道人拼了命的要給對方來一發大的!
不跑,不逃,不走!
來啊!
戰個痛……個錘子。
事實證明,沒有實力的勇武,根本就是一無是處。
你不跑?
好。
我讓你跑!
時間長河,在某個意志的操持下,逼着李臻自己開始繼續逃跑。
然後,逃跑一段時間,再次被抓到。
被塞了個爽。
然後……
繼續跑!
而李臻能做什麽?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時間。
時間是相對的,對方能控制,自己也能!
控制時間!把自己的時間變慢!
用自己的時間,對抗對方塞進來的時間!
把9個G的加速,強行降速!
9,8.5,8,7.5……
控制不了别人的時間,但我能控制自己的!
于是,看似永無止境的追逐與蹂躏開始了。
整整一個晝夜的時間,渾然沒注意到自己就在這股摧毀意志的威壓下,一點點的對于如何掌控自身時間變得無比熟稔後……
待到天明,那條魚,終于玩夠了,把他一腳踢了出去。
然後……
神念枯竭的李臻大腦一片空白,隻剩下了一件事。
行炁!
回去報仇!!!!
王八蛋!
打了你家道爺還想跑!?
不行,得弄死你!
已經被蹂躏紅了眼的道人根本不理會外界的紛紛擾擾,别說李世民來了……就特麽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能阻止爺!
爺要弄死它!!!
行炁!
恢複!
呼!
吸!
感覺自己的靈台稍微清醒了一些後,這條魚,重新跳進了長河之中。
無視了昨晚估摸着看了一晚上熱鬧的二師父,和另外一條作壁上觀魚。他直接就要去找對方麻煩。
其實他還真不是那種睚眦必報的性子。
可泥菩薩還有三分火氣呢!
莫名其妙的被蹂躏了一晚上,爺招你惹你了?
哪怕打不過,也得從你身上咬塊肉下來!
然後……
屬于玄素甯的神念悄無聲息的來到了他身邊。
溫柔的把他送了出去。
而道人被踢出去的一瞬間,時間的長河裏,傳來了一個清晰至極的笑聲:
“哈~”
……
“……”
無聲無息。
道人睜眼。
因爲神念消耗過多,他看起來狀态并不怎麽好。
就像是一個熬夜三天不睡覺的人,仿佛随時都可能猝死。
“咯吱!”
卧房内,一聲咬牙切齒的響動傳來。
捏着拳頭的道人心裏全是被蹂躏一晚上的火氣……
王八蛋!
喜歡欺負人是吧!
孫賊,你等着!
早晚弄死你!!!
胸膛劇烈起伏了一陣,道人感受着從未如此清晰過的天地……其實也明白,對方似乎在用它的方式在教導自己……
或許是自己悟性太低?
又或者是太過散漫,讓它看不下去了。
總之,這一晚上的時間,李臻對于時間的進境何止一日千裏?
可是……
好意歸好意!
你蹂躏貧道一晚上的事情……
叔可忍,嬸嬸也不能忍啊!!!!
你等着……等我恢複好了的!
咱倆不把這事兒說清楚,都不算完!
孩子就沒受過這麽大委屈!
嗯?
外面有仨客人?
算你小子走運!祖宗有規矩,有客人就要開場。
等着,等我說完書!
小丫那,爺和你沒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