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山西河東撫慰大使李淵,觐見!!”
随着内侍的聲音,殿門外,身穿戎裝的李淵步入殿中。
群臣注視之下,他看着那坐在空無一人的龍椅旁邊椅子上的楊侗,上殿十步後抱拳拱手:
“臣,李淵,拜見越王殿下。”
如今的楊廣因爲過幾日就要下江淮的原因,已經任命了楊侗監國留守,不上朝了。
爲的就是在自己走之前,鍛煉一下孫兒的理政能力。
等李淵拜完,楊侗開口:
“李卿平身。”
“謝殿下!”
接着,兩名内侍走了過來,其中一人還端着托盤。
李淵輕車熟路的拿出了虎符,放到了托盤之上。另一名内侍檢查完了虎符的對口無誤後,退到了一邊。
從這時起,移交完了軍權,城外駐紮的兵卒才恢複了自由身。
接着,内侍上前: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李淵平定河東匪亂有功,獲封:右骁衛将軍……”
封賞開始。
伴随着内侍的聖旨,李淵紋絲不動。
滿朝文武神色肅然。
一屋子的老狐狸,誰也看不出任何想法。
隻是伴随着聖旨的封賞,今日的朝政再次開啓。
……
“爹。”
“爹。”
朝會散去,當李淵與其交好的群臣走出大殿時,剛才就在殿外等候的李建成與李世民走上前來。
李淵這才對着大臣們介紹自己的倆兒子。
當官的交際是一門很細膩的活。
什麽時候該結交,什麽時候該攀談……一切的規矩都裝在大家的肚子裏。
一時間談笑風生。
剛剛打了勝仗的李淵看起來也是春風得意。
隻是……心裏面到底真是如此,還是裝出來的就不得而知了。
滿朝文武攀談的差不多了,終于,掐着恰到好處的時間,一名内侍走了過來:
“李将軍,陛下有請。”
李淵點點頭,對倆兒子說道:
“你們跟我一起去吧。”
“……?”
李世民一愣。
但看得出來,李建成眼裏卻有些興奮,點點頭:
“嗯。”
跟着内侍一路朝着禦花園的方向行進。
來到了花園内,便看到了正在楊侗的陪同下,在水池邊抓着一塊餅喂魚的楊廣。
李淵上前一步:
“臣,李淵,叩見陛下,吾皇聖安。”
“嗯。”
楊廣應了一聲,扭頭看着單膝跪地的李淵一眼,目光又落在了他身後的李建成與李世民身上。
二人反應過來,也趕緊單膝跪地:
“李建成。”
“李世民。”
“叩見陛下,吾皇聖安。”
楊廣臉上露出了一抹笑意,點點頭:
“幾年不見,你們倆也長大了啊。”
說着,他擺擺手:
“好了,起來吧。來人,賜座。”
等椅子搬來,君臣倆坐在了湖榭涼亭前。
旁邊是站着伺候的楊侗與李家兄弟倆。
“河東一役,李卿辛苦了。”
聽到這話,李淵再次起身拱手:
“爲陛下分憂!”
楊廣壓了壓手,示意他坐下說後,繼續說道:
“朕看過戰報,此役鏖戰辛苦,你的損失也不小,尤其是騎兵,對吧?”
李淵心裏一凜。
同時,後方的李建成和李世民眼裏也閃過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就見他遲疑了一下,點頭應聲:
“回陛下,确實不小。臣……已在奏報上說明,此次騎兵戰馬折損無數……臣有罪,請陛下責罰!”
忽然,他起身單膝跪了下去。
“臣擅自做主,臨時征召了飛馬城進貢給陛下的一萬軍馬!導緻那萬匹千裏馬折損四千……請陛下責罰!”
而面對李淵的話語,楊廣眉毛一挑:
“隻是四千?”
“……”
李淵的沉默讓花園中升騰起了一片……寂靜的壓力。
沒人說話。
楊廣不知何時眯起了眼睛,盯着低頭的将軍。
而低頭的将軍眼裏也是一片驚疑不定的忐忑。
直到……
“哈哈哈哈哈~”
帝王朗聲長笑:
“折損四千?……李淵啊李淵,你以爲朕不知道你打的什麽主意?”
“……”
“……”
“……”
包括李世民與李建成在内,父子三人的臉逐漸有些白了。
可楊廣卻絲毫不管,繼續笑道:
“隻折損四千?這倒是奇怪了……你上報折損四千,可爲何朕的百騎司那邊傳來的消息卻是折損六千?”
“……陛下,臣……”
面露掙紮之色的李淵剛要說什麽,可楊廣卻跟沒聽到一樣,自顧自的在那說道:
“昨日,朕還讓人特地去點過。可奇怪的地方也在這裏,确确實實,飛馬三宗那六千戰馬已經進了珍獸欄……朕就納悶了,難不成百騎司騙朕?……诶,李卿,你說巧不巧,珍獸欄裏,飛馬城的人剛好在照顧龍火猊。”
“……”
“……”
“……?”
聽到這話,李世民眼裏忽然出現了一絲疑惑。
接着似乎意識到了什麽,雙眸重新化作了一片平靜。
“于是呢,朕就讓他們去看了看……好嘛,有人竟然膽大包天到連朕的禦馬都敢打歪主意。私自往裏面摻了兩千匹雖然毛色相近,質量竟然也算不錯,隻是非那三宗之馬的戰馬過去。哈哈哈~”
越說,他似乎越覺得好玩,看着李淵問道:
“李卿,你說這賊人是不是有些蠢的可愛?若是别人,恐怕分不清那墨雲踏雪、烏龍骓、赤焰的區别。可卻不知,飛馬城的人一輩子都在和這三種千裏馬打交道,孰真孰假一眼便知。這時候朕才明白過來,原來……做這件事的人,應該是怕朕責怪,把自己軍中質量最好的兩千匹馬給朕塞進來了吧?”
“……”
單膝跪地的李淵眼底疑惑緩緩化作了一抹……近乎于荒唐的驚訝。
這時,一隻手伸了過來。
帝王親自扶起了他,眼裏毫無生氣之意,取而代之的是荒唐的贊許:
“那朕到要問問這賊人了,沒了這兩千良馬……怎麽?你這辛苦培養起來的精銳騎兵,難不成改去當步卒?”
“……”
李淵張了張嘴,結結巴巴的來了一句:
“陛……陛下明察秋毫……”
“行啦。”
一擺手,楊廣卻忽然看向了楊侗:
“侗兒,你說,朕該怎麽懲罰這賊人?”
楊侗嘴上帶笑,說道:
“祖父,依孫兒看,能不惜犧牲自己的利益,爲祖父分憂的可不是什麽賊人,而是知曉祖父辛苦,懂得維護祖父的忠臣,不僅不該懲罰,還要獎賞才對。”
“哈哈哈哈哈哈~”
楊廣開懷大笑,拍了拍李淵的肩膀:
“不錯,當賞賜才對。不過嘛……”
看着未來的一國之主,他說道:
“你現在是監國,洛陽城的一應事物具是你來負責。該怎麽賞賜,朕做不了主,得你來。侗兒,說說吧,你覺得,該怎麽賞?”
把皮球踢到了楊侗這裏後。
待到祖父出發後便會入主東宮的楊侗想了想,說道:
“李将軍國之棟梁,肯爲了維護祖父而自損戰力。孫兒認爲此事不妥。騎兵乃左右一場戰事的中堅力量,如此忠臣良将,鏖戰一場,損失頗大。若不補充,不足以告慰将士之心。若祖父允許……孫兒想把此次進貢而來的飛馬三宗坐騎,悉數獎賞給李将軍。想來,名将遇好馬,戰力增強,自是千古佳話!”
他也不是什麽傻子,生怕自己給出的獎勵被祖父認爲過了而無法收回。所以加了一句“若祖父允許”,把決定權又交給了楊廣。
楊廣眼裏閃過了一絲滿意。
不錯,爲君之道便是權衡,切忌一頭堵死。
感受到了孫兒的悟性,心情大好的楊廣索性一揮手:
“準了。朕的臂膀,若是連隻像樣的騎兵都沒有,恐怕要讓天下人贻笑大方。李卿!”
“……陛下,臣在。”
“去,直接去珍獸欄,把你那兩千丢人現眼的良馬和那四千日行千裏的名駒帶走。以後啊……莫要搞這些虛頭,一應戰報如實呈上便好,難不成,打了勝仗,朕還會和你計較戰損不成?知道了嗎?”
“……”
将領眼裏的種種情緒徹底歸于平靜。
抱拳拱手:
“謝陛下不怪臣莽撞,領旨,謝陛下隆恩!”
“嗯,去吧。”
“微臣告退。”
帶着倆兒子從禦花園裏一路退出來,身後,領了陛下谕旨的内侍已經把這條消息上報給了朝廷。
一路不發一言的走出了皇宮,李淵的眉頭這才緩緩皺起。
他似乎有些不高興,目光落在了二兒子身上,但卻什麽都沒說,隻是重重的哼了一聲後,說道:
“無事了,你們先去珍獸欄傳旨,再通知軍伍卸甲解散,十日後前往太原。”
“是。”
兄弟倆應了一聲,目送爹爹離開後,李建成看了弟弟一眼,搖頭:
“這件事,你至少該通知一聲爹爹才對。自己耍什麽小聰明?……若是真惹的陛下不悅,降下了責罰,又該如何?“
“……兄長教訓的是,世民知曉了。”
“嗯……”
見老二知道錯了,李建成也不多說,看了看天色後說道:
“我這邊還要見幾個朋友,你帶着爹爹的命令去吧。”
“好,兄長慢走。”
“嗯。”
等李建成離開,李世民臉上也算平靜。
牽馬便往東邊走。
他對洛陽城還算熟悉,以前來過。
珍獸欄的方向也知曉。
他們能在這邊停留十日左右,然後就要返回太原留守。而這十天裏,他要辦很多事情。
要帶弟弟逛洛陽。
要等着阿姐傳來讓自己去找她的消息。
還要找到阿姐說的那個守初道長,把他帶到身邊……嚴加看管?
好像是這麽說的。
好多好多事等着他做。
一邊想,一邊走。
今日的天氣很好,洛陽城的繁華讓他在一頭紮入主街道後,逐漸的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那股屬于年輕人的心性,讓他心裏一邊考量着事情,一邊看向了四周。
洛陽……可真繁華啊。
一邊看,一邊走。
終于,他到了珍獸欄。
遠遠的就已經看到在門口等着他的内侍。
李世民加快了腳步。
來到了内侍前,他躬身行禮:
“右骁衛将軍李淵之子世民,見過大監。”
“哎呀,可當不得。”
内侍趕緊擺手,兩邊客氣了一聲後,一同進入了珍獸欄。
辦理交接并不花費多少時間,攏共花了不到半個時辰。
全部辦完後,李世民走了出來,拜别了這位皇宮内侍後,就想着趕緊出城,去解散軍隊。
正想着呢,就看到自己前面停了一輛車馬。
一開始倒沒怎麽在意,洛陽城又不是什麽犄角旮旯,富貴人家不知幾許。
他繼續往前走。
就看着那馬車上跳下來了倆人,模樣有着幾分相似。
想來應該是兄弟倆吧?
正琢磨着,就見倆人蹭蹭蹭的踩着石階往高處走,一邊走,還對那個在門口坐着的一個小厮喊道:
“夥計,你家守初道長可在?”
“先生在的,二位公子請。”
“嘿,道長可算回來了!……大哥,趕緊走!”
“嗯!”
兄弟倆一股腦的進了屋。
可李世民的腳卻邁不動了。
剛剛……
剛剛這倆公子哥喊什麽?
什麽道長?
守初!?
守初道長?
守……初……道士?
想明白了這個名字,他第一反應是:
“重名?”
應該是重名吧?
那位道長不是靜真宮阿姐的好友弟子麽?
而這地方是……
看着那“春友社”的牌匾,他怎麽琢磨都覺得這地方應該不是傳說中的香山。
但“守初”這個道号憑心而論,挺古怪的。
但凡有點文化的人,應該不至于會給弟子取個這麽沒女人緣的名字。
而既然碰到了,那麽不管重名不重名,于情于理都得去瞧瞧才是。
想到這,他把馬挂在了馬車旁邊立起來的木杆上面,信步擡腳往石階上走。
而張文冠一瞧……
天啦噜。
先生的生意開了這幾天,終于見到個客人了。
诶?
不對……
難不成……是昨日先生吩咐的“商”姓友人?
想到這,他從放滿竹片的桌子裏走了出來,沖着李世民鞠躬一禮:
“可是飛馬城的商公子?”
一聽“飛馬城”這三個字,李世民心中一動。
已經把這位守初道長的身份确認了九成。
但卻搖頭,不動聲色的暗中打探:
“不是,夥計,這春友社是個什麽地方?”
“……!!!!!”
隻見張文冠眼裏一陣激動。
客人!
這是客人!
終于來客人了!!!!!
于是趕緊說道:
“公子請看。”
順着他的指點,李世民看向了那兩塊匾。
“說離合悲歡,當代豈無前代事……聽抑揚褒貶,座中常有書中人……這是個什麽地方?“
“回公子,聽故事的地方。我家先生說的一出好故事,洛陽城中都是一絕。您若閑來無事,請進去聽上一出,絕對錯不了!隻要十文錢!茶水管夠、小食管飽,絕對虧不了!”
“……”
李世民一懵。
這道人……竟然還是個做生意的?
身爲出家人,不去修煉道法,竟然做起了生意?
阿姐……讓我照看之人,怎麽是個如此世俗銅臭之人?
他的眉頭緩緩皺起。
可來都來了,看着廳堂裏那倆自顧自忙活倒茶吃豆的公子哥。
李世民思考片刻,點頭:
“好。”
從懷裏掏出了十文錢,遞給了張文冠。
就見這小夥計滿臉激動到手都哆嗦的遞過來了一片寫着“零零柒”的竹片。
“這是?”
“公子進去後,按照上面的字落座就行。喏,就那第二張桌子的第三個座位。您盡管去坐,一會小的給您上茶。“
“……好。”
攥着竹片,他一邊心裏想着“這字是何人所寫”,一邊邁步進了院子。
小院打理的很幹淨,剛走兩步,就聽見了一聲:
“哥,道長這生意怎麽如此慘淡了?平日裏早該坐滿了呀。”
“我也不知道……”
“那你說道長昨日去幹嘛了?”
“昨日是清明嘛,道長肯定是和素甯高功一同在靜真宮爲亡魂祈禱。”
“那前日呢?”
“……前日?我哪裏知道。”
“你不是說你來找道長了麽呃……好啊!你又去青樓!我就說,大晚上的你來什麽春友社!!”
“……”
渾然不知道幾句話的功夫,便把李臻賣了個底兒朝天的兄弟倆還在那鬧騰呢。
卻沒注意到……
身上還穿着铠甲的李世民已經踏入進來。
随着步子,铠甲鐵片震動之聲引起了倆人的注意力。
一扭頭……
一瞧竟然是位青年将領。
閻立德還好,沒怎麽多想,可閻謙卻忽然眉頭一皺。
在城中束甲而行……?
這青年将領的身份……有點不簡單啊。
而就在他的思考中,李世民拿起了竹片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倆人坐的那張桌子。
最後,把目光落在了閻謙身上,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勞駕,你坐的位置是我的。”
指着眼前手下面的“零零柒”,李世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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