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未開始時,李臻和笑嘻嘻就已經到了。
這處山坡上聚集了許多人,其中以婦孺居多,想來不知那軍中誰人又是誰的丈夫,又是誰的爹爹。
人多,李臻原本不想繼續往裏面湊的,打算再走遠一些,能目送就行,三萬多人,他也不敢保證自己能不能找到二哥,更不敢放出氣機吸引……生怕那三萬人抽刀子上來,把自己捅個三萬六千遍。
可卻架不住笑嘻嘻喜歡湊熱鬧。
你說一個殺手……你湊哪門子熱鬧?
但偏偏他還是往裏擠了。
一邊擠,還一邊抓住了李臻的胳膊。
得……
那就跟着吧。
于是乎,不到一會的功夫,倆人就已經來到了山坡上人群的最前方。
放眼望去,三萬人如同泥塑,不動如山。
可倆人的目光卻同時落在了那在監斬台上魚貫而上的死刑犯身上。
“祭旗?”
瞅那架勢,李臻下意識的低語道。
他和笑嘻嘻都是修煉者,眼力非比尋常。普通人可能隻能看清個模糊輪廓,但對二人而言,雖然談不上皮膚毛孔都能看的清清楚楚,但比普通人看的終究還是遠一些的。
而聽到了他的話,笑嘻嘻卻沒直接回應,反倒是換了一種粗粝的男聲,發出了一聲意外的輕咦:
“咦?竟然是他們?”
“……?”
李臻有些納悶了。
可遠處那些人明顯是要被殺頭祭旗的,他琢磨着自己這會兒要是問一句“你朋友?”會不會有點太不是東西了。
誰知壓根不用他說,笑嘻嘻自己就給出了解釋:
“這群人……我見過呀。來任務那天,喏,第一排那最中間的那個,似乎是個挺大的官員呢。我們的任務就是把他攔下,交給抓他們的捕快們。他有兩個護衛,身手不弱,我和其他人花了不少力氣,才把他強行留下……叫什麽來着?秦……秦什麽,哎呀,不記得啦。”
殊不知聽到他的話,李臻眼裏全是無語:
“合着你們成編外人員了?”
“什麽?”
“沒事……然後呢?”
“然後?然後就沒了呀。他被抓了,我們按照情報上給的信息,開始全程抓名單上的人。他們就跟老鼠一樣,藏的好深,不過最終還是被我們都抓出來了。唔……現在想想,那個被抓之前,還問我“你們把爹爹怎麽了”的公子哥和那個人挺像的。“
“……”
笑嘻嘻不多琢磨,話說出來就說出來了。可李臻卻忍不住順着她的話語往下尋思。
想着想着,隻覺得手腳有些涼,下意識的問道;
“那被你抓住的那些人……”
“被人接走了呗。給我們的命令是直接打暈,抓走上交,嚴加看管,任何跑出來的人格殺勿論,任何來救之人格殺勿論。至于最後怎麽樣,誰知道呢……”
“這麽說,你們沒把人交給官府?”
“……我們又不是捕快,爲什麽要交給官府?當然是交給雇主啦。”
“……???”
李臻有些不懂了。
這群人肯定是犯罪了沒跑,而如果根據笑嘻嘻的說法,這些血霧書院的殺手先是協助官府抓人,但抓人之後,那些家眷卻又要自己抓起來藏着,交給雇主……
這是什麽道理?
怕被連坐?
怕被夷族?
保全子嗣香火?
可爲什麽要這麽做呢?如果想給予幫助,直接讓笑嘻嘻他們帶着這群人遠走高飛多好,幹嘛還要被拉過來祭旗?
吃飽了撐的?
這件事的古怪讓道人心裏犯起了嘀咕。
可這種嘀咕并沒持續多久。
“啊!”
“天啊!”
“啊!血!”
伴随着人群的驚呼,道人眼中,三四十個劊子手手起刀落,人頭落地,就像是被人丢棄的皮球。
“……”
“……”
聆聽着那“必勝、必勝”的山呼海嘯,李臻腦子裏一片空白。
接着,他聽到了鼓聲響起。
随着王旗招展,這隻前往讨伐瓦崗群匪營門大開,在後方楊侗等人的恭送下,老将張須陀一馬當先,領兵而行。
大軍開始按照次序前進。
征讨,出兵。
“咦,我看到秦叔寶啦!”
随着笑嘻嘻的胳膊,李臻瞧見了騎在那匹鮮紅烈馬上,手持一杆長槊的秦瓊。
好威風。
目不斜視的将軍帶着一定要把勝利帶回來的堅定信念,挺胸擡頭,策馬前行。
這時,忽然有一聲童音響起:
“爹爹,要快些回來!”
這聲音響的很突然,甚至李臻還看到了被一位穿衣布料還算上乘的婦人捂住嘴巴的孩童模樣。
不知是誰家的孩子。
可也就是這一聲,讓不少耳聰目明的将領扭過了頭。
大軍出征,是很莊重的儀式。
按照道理是不能出言的。
可出聲的卻是個孩子……
走在最前面的張須陀就當沒聽見,當然也沒懲罰的意思。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如那不知誰家的孩童所言,帶着麾下的兒郎們早日得勝而歸。
而那些将領在扭過頭後,看到那些默默送行的親友,眼裏皆是尋覓之色。
秦瓊也不例外。
同時,他也看到了那随着微風,仙衣飄飄的道人。
二人對視。
就見道人手掐禮印,鞠躬颔首。
無聲無息。
可心意已随風而至。
秦瓊微微一笑,扭頭,目視前方。
手中那杆白蠟長槊看似無意義的翻了個花。
自當如此。
等某回來,再飲過。
……
“……唉。”
當最後馬上入住東宮的越王行駕也離開後,這場看起來規模盛大,可除了一些相關之人外,幾乎可以說門可羅雀的出征儀式,便徹底結束了。
不是洛陽人冷血。
也不是說他們喜歡瓦崗寨。
而是純粹的已經疲憊了。
這些年一直在打仗,一開始是打高句麗,等楊玄感冒出來後,一下子天下有多了不知多少反賊。
年年打,月月打。
在新鮮的熱鬧也疲倦了。
反正打赢打輸隻需等待些時日就有消息了,現在去看三萬人如同螞蟻一樣往遠處走有什麽意思?
人走了,除了那些祈願親人安然而歸的人還久久不願動彈外。
零星來湊熱鬧的人已經逐漸散去。
“唔……”
沒了人,不再用那粗粝之聲的笑嘻嘻看着眼神有些呆滞的道人:
“道士呀~”
“……嗯?”
“嘻嘻,我也要走了喔~”
拍了拍自己的包袱皮,她指着洛陽以東的方向:
“就不陪你回城了噢,直接就走了,師父還在荥陽等着我呀。”
“嗯。”
李臻點點頭,忽然有些尴尬。
早知道朋友要遠行,總該贈點什麽東西,好留個念想。
可是此刻兩手空空……什麽都沒有。
窘迫之下,他無奈歎息一聲:
“唉……也罷。”
說完,他忽然一伸手:
“擡手。”
“……?”
笑嘻嘻一愣,但還是把自己的手遞了上去。
看起來粗壯的骨節下,是那藕白的手臂褪去了衣袖的遮擋露了出來。
李臻一把抓住,嘴裏念叨了一聲:
“天靈靈地靈靈……”
“??”
在漢子疑惑的目光下,道人拿手在胳膊上開始書寫。
觸感溫溫熱熱的。
很癢。
讓她忍不住發出了“嘻嘻”的笑聲。
可随着書寫,臉上卻露出了無語的神色。
因爲她可以清晰的感覺到,道士所寫的每個字。
“貧道守初之友,三清在上,此符保佑她平平安安,弟子給三清磕頭了括弧:急急如律令。”
一條胳膊反複的寫。
一二十個字要不是一個字蓋住一個字,搞不好得寫滿全身。
而等她感受到了那“急急如律令”幾個字時,這才反應過來……
他……
這是在畫符?
“噗……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是什麽鬼畫符?
哈哈哈哈哈~
繃不住的小臉漢子無視了不遠處衆人投來的奇怪目光,發出了一陣鬼音兒似的笑聲。
“你……你……哈哈哈哈哈……”
“笑個屁。”
李臻翻了個白眼:
“嚴肅點,我還得念經呢!恭請三界洞元祖師……”
“哈哈哈哈哈~”
在笑嘻嘻那實在憋不住的笑聲中,道士對着眼前的友人念念有詞。
最後躬身一禮:
“福生無量天尊!”
念完,他點點頭:
“有貧道這道符保佑着你,且放心去吧,保你無憂!”
“嘻嘻嘻嘻~哈哈哈~”
雖然明知道友人這是發自心底的祝願,可還是忍不住歡笑的小眼漢子點點頭:
“嗯嗯,嘻嘻嘻,知道啦……哈哈哈哈……”
說着,包袱提肩,他揮了揮手:
“這隻胳膊我都不洗啦~我走了,哨子記得随時帶在身邊喲~想你的時候,我就吹它。”
“嗯。”
“走啦~嘻嘻嘻嘻~”
一路銀鈴般的笑聲響起。
看着踏步下山,幾步的距離,忽然天地間一恍惚,人就消失到無影無蹤的友人,李臻擺了擺手:
“保重啦!!!”
大喊一聲,也不管别人怎麽看自己或者笑嘻嘻能不能聽到。
朝着與其截然相反的方向,道士朝着城中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