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玄水營。
“叔寶,在想什麽呢?”
就在秦瓊瞅着洛陽城的方向發呆時,一個聲音響起。
來者是一個面色黝黑,身披大紅氅,穿着和秦瓊制式相同盔甲的漢子。
不過,他的手有些古怪,是藏在大紅氅裏的,像是提了什麽不想讓人看到的東西。
秦瓊扭頭,看到了來者後,笑着點了一下頭:
“士信。”(注1)
羅成、羅士信。
秦瓊軍中的至交好友。
倆人是過命的交情,加入張須陀麾下的時間幾乎是前後腳,加之一直以勇武著稱,二人還曾經彼此看不順眼過。
不過前年在打賊帥盧明月時,兩軍對峙十日,糧草絕盡,好多将領心生退意,可唯獨秦瓊與他二人主動請戰,使出詐退奇襲,二人合力,襲擊盧明月,一連燒毀了二三十座營寨,使得盧明月那邊軍心潰散,張須陀一鼓作氣,擊潰了盧明月。
可以說二人居功至偉。
而交情也是從那時候開始起來的。
畢竟過了命,英雄惜英雄,從原本的互相不爽,到把酒言歡,隻是一場戰役的時間。
而看到好友今日那藏着掖着的動作,秦瓊壓根就不用猜,直接來了一句:
“下午還有軍陣演武,若是被将軍知曉了,你怕是要糟。”
“哈哈。”
羅成暢快一笑,擠眉弄眼:
“放心放心,此事你不言我不語,将軍上哪知道去?後日就出征了,到時天知道多長時間不能飲,趁着這會兒無事,總要喝一杯的對吧?”
“……好吧。”
人家都這麽說了,秦瓊也就不在推脫。
在說……
就一壇酒而已。
對于秦瓊來講,連水都算不上。
也不返回帳中,而是帶着因爲提着酒壇導緻動作非常不自然的羅成,倆人一路繞過了幾個營帳,登上了一個小山坡,便抵達了一片湖泊。
沒錯,這裏就是大名鼎鼎的玄平湖了。
四年前,玄冰人仙與百裏燎原一戰,原本隻是凹陷的地勢直接在那水火相搏之下,大地凹陷,凝冰遇火,一夜之間化作了一片深湖。
沒人知道這一戰的場面。
至少對這些軍卒來講是不知曉的。
隻是,在玄平湖出現後,原本就駐紮在洛陽城黑水玄位上的軍營,便直接搬到了這邊。
洛陽有八座軍營,乃是國師按照五行八卦相合而設,拱衛京師。
八座軍營并非一成不動,但有個不成文的規矩。
按照慣例,一軍出征之前,都會來到這玄字位上面待上一段時間。
不爲别的,就爲了從這湖水之中,感受那股……人仙敗盡強敵的氣魄,養胸中三分虎威。
也确确實實有用。
玄平湖成後,陛下便命人開鑿出了兩段河道,引入洛水,一進一出。讓整座湖不再是死水一潭。
可奇怪的地方也就在此。
冬日,湖水片冰不見。
夏日,湖水冰涼刺骨。
其中還沒有一絲活物。
哪怕它直通洛水,湖面澄淨,是個很好的蓄魚之地。但偏偏……裏面幹幹淨淨的,甚至天上連鳥都看不到一隻。
身爲修煉者,所有人都能在這感受到那種冰與火的極端。
飛禽走獸顯然也不例外。
隻不過,人類感受到這股極端的氣魄,可以激發各種壯志,而動物隻想遠遠繞開而已。
不過這地方人待久了也不舒服。
空氣中的炁無時無刻不在化作寒冰與烈火,于無形之中繼續延續着主人的意志在抗衡。或許待一時能感受到天下第一與天下第三争鬥時的那股深奧至理。
可時間久了,身子也受不了。
容易瘋。
所以人迹罕至。
此時此刻成爲了倆好哥們偷懶的去處。
一壇酒,一把天知道羅成在哪弄來的炒豆子。
沒碗。
沒關系,哥們直接抱着壇子喝。
一大口酒下肚,往嘴裏丢了幾個豆子嚼的咯吱作響,羅成說道:
“聽說了沒?”
“什麽?”
“後日,會有罪人前來祭旗。”
“……?”
剛打算喝酒的秦瓊愣住了,眼裏全是疑惑與奇怪:
“祭旗?”
“嗯。”
“……何人?犯了什麽錯?”
“不知道。”
把手裏那一把炒豆分了半把給秦瓊,羅成微微搖頭:
“不過想來……應該是什麽罪大惡極之人吧。不然也不至于專門拉過來斬首。”
“……”
一口酒下肚,撿着豆子丢了幾顆,秦瓊皺眉想了想,說道:
“從咱倆跟了将軍到現在……這是第一次吧?”
“可不。”
“……會不會不吉利?”
“啊?”
這下輪到羅成驚了。
一臉驚訝的看着同袍兄弟:
“你還信這個?”
“呃……”
“打盧明月的時候,他手下那幾個妖言惑衆的妖僧和邪道,你砍的比誰都快……怎麽現在開始信這個了?”
羅成是真的沒想到秦瓊竟然會弄出來個“不吉利”的說法。
陣前祭旗,那是激發勇武血氣的鼓舞人心之舉。
怎麽可能不吉利?
秦瓊也有些尴尬。
心說和道長擱一起,還真容易腦子出問題……
于是笑着搖頭:
“說笑而已……那誰來監斬?不會是陛下親臨吧?”
“嗤……”
瞬間,羅成一聲嗤笑。
但馬上覺得不對,趕緊搖頭:
“咳咳。鼻子不舒服。”
“……”
秦瓊也沒吭聲。
有些事,職責歸職責,可心裏怎麽想的,那是個人的想法。
裝作沒看到就行。
不然,道長早就可以當反賊了。
回憶着那一晚靠在自己肩頭喊了半個晚上二哥的道人……他嘴角也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意。
那晚的酒和朋友……
真不賴。
“……我覺得應該是越王會來。嘿,叔寶,倒不是我說錯話啊。你說……那越王見過血麽?我剛才聽将軍說,這次的祭旗規模可不小,将軍都這麽說了,那最少得一二十顆腦袋吧?越王可别在吓尿褲子了。”
“噓。”
見他越說越沒邊,秦瓊趕緊把酒遞給了他。
閉嘴吧你。
接着又往嘴裏丢了幾顆豆子後,想了想,問道:
“補給運完了沒?”
“還沒,估計得忙到晚上了。”
“你這壇酒,就是弟妹托他們送來的吧?”
“嘿嘿~”
看着憨笑的羅成,秦瓊眼裏閃過了一絲思索。
又喝了幾口酒後,忽然問了一句:
“士信,你這幾日可聽到了河東那邊有什麽消息?”
“河東?”
羅成一愣,看着秦瓊的眼神有些奇怪了。
“你什麽時候開始關心這些了?”
“不是我。是我一族弟,他家内人便是河東人,河東亂象結束,他心憂親人,想要回去。可咱們軍令在身,我又不好護送,沖你打聽打聽,晚上把消息讓那些運送補給的民夫傳回去,好讓他們心裏有個譜。你久居将軍身邊,消息比我靈通,可有什麽說法?”
聽到了這解釋,羅成點點頭,略微皺眉思索後,說道:
“河東軍和咱們沒什麽交道,那不是今年新任命的山西河東撫慰大使打的仗麽?不過之前将軍恐擔憂他們拿不下毋端兒,已經做好了增援的準備。但他們勝了嘛,我看将軍那幾天心情都挺好的,也就不關注了……不過,要說起來,确确實實,我昨日看到了将軍那有一張河東的地圖,是绛州的。将軍一開始還有些憂慮,但今日卻瞧不見了。“
“瞧不見了?”
“嗯。将軍的習慣你也知曉,看圖,便是想對策。換圖,便代表着危局已解。雖然不知道绛州那地方發生什麽了,但撤圖了,肯定說明沒事了吧……讓你弟弟再等等呗,河東匪患雖然沒了,可天知道有沒有一些逃兵落草爲寇,等時局穩定在回去不好麽?”
随着羅成把信息給出來,秦瓊盯着眼前冰火交加的湖水皺起了眉頭。
等羅成自顧自的把那壇酒喝的僅剩下一小半的時候,他才點點頭:
“嗯,那一會讓人把消息捎回去。”
羅成也沒多想,把酒壇一遞,又從秦瓊手裏抓了一搓豆子放到了嘴裏。
軍中不讓飲酒,本來倆人已是知法犯法了。
他這會兒也喝了半壇,剩下的半壇就算再想喝,也不能喝了。
得給自家兄弟留着。
你我兄弟,一人一半。
唔……不過今日我提着酒來找你的,比你多吃幾個豆,總不過分吧?
“咯吱咯吱……”
感受着嘴裏的鹹香,知道這是最後一頓忙中偷閑的漢子美滋滋的想道。
(注1:《隋唐》裏羅成的原型就是名将羅士信。但在我這本書裏,因爲查不到羅成的表字,再加上防止有些看過《隋唐》或者是對隋唐曆史了解卻對演義不了解的讀者混淆,我索性取了巧。羅成,字士信。倆人本是一人,想來也算合窯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