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臻其實挺納悶的,看着明顯狀态不太對勁的孫伯符,想了想,問道:
“居士因何發笑?”
孫伯符笑聲一收。
也沒必要笑下去了。
因爲到最後,他的臉上已經全是一種在控訴着什麽一般的神色。
收聲後,他看着李臻問道:
“道長可知……我有多羨慕道長?”
聽得出來,他的聲音盡可能的在維持平靜,可那之中依舊透露出了一股……不明意義的味道。
就像是執念。
就像是不甘。
“呃……”
李臻不解的看着他。
心說這公子哥變臉可夠快的。
而看到了李臻的表情,他繼續問道:
“道長可知,你我有何不同?”
“……”
李臻瞧他的眼神愈發奇怪了。
而孫伯符也沒等李臻回答,就如同自問自答一樣說道:
“我與道長最大的區别,便是……我乃一介凡人,而道長的生命,卻和我這種凡人,已經不再一個層次了。”
李臻心說好家夥。
這麽大個帽子,怎麽就扣我頭上了?
而看到他那無語的眼神,孫伯符笑的愈發苦澀,也愈發諷刺:
“怎麽?道長不信?”
“這個……孫居士何出此言?”
“很簡單啊,道長。”
看着李臻,孫伯符在旁邊兩個女孩黯淡的目光下,指着自己的臉,滿眼苦澀:
“因爲我是個連炁感是什麽都體驗不到的廢物啊!”
“……”
“……”
“……”
兩個女孩一言不發,而李臻則一時間有些愣神。
公子哥的畫風怎麽忽然說變就變了?
想了想,他搖搖頭,寬聲勸慰:
“居士,你是人,不是什麽廢物。貧道亦是人,也不是什麽……高一層次的生命。雖然不知道居士何出此言,可對貧道來講,這天地之間不管是修煉者,亦或者是販夫走卒,其實都沒什麽區别。這話,怕是有失公允了。生我者父母,居士又是飛馬宗的少宗主,身份尊貴,此言于父母不敬,于友人不義,還是莫要說了。“
他說的很認真。
因爲他就是這麽想的。
雖然别人怎麽想的他不清楚,可在他真就這麽想的。
别人罵你廢物,那是冒犯你。
可你要自己真覺得自己是廢物,那你也不是廢物。
是蠢。
但孫伯符聽到他的話後,臉上出現了一絲譏諷,手一指枳鸾:
“道長可知,枳鸾乃是天生的修煉者。”
“……”
李臻沒說話。
因爲他已經開始不想和對方聊天了。
“從出生開始,她便能感知到周圍的天地之炁,甚至,在哭鬧時,還能和天地之炁共鳴。一招一式都還未學會,便已經能使的周圍之炁狂暴,震碎花瓶了。後來跟随一念神尼修行慧劍,别人三年磨練才有炁感,五年才敢涉足生死關,修習佛法加持慧劍,斬生死踏出塵。可到枳鸾這,她隻用了不到兩年,便以慧劍斬生死,入出塵,成爲了一念神尼座下最小的入室弟子。“
孫伯符明明是在誇獎,可枳鸾的頭卻始終沒擡起來,反倒因爲他的誇獎眼神愈發黯淡。
可孫伯符卻沒理會,而是指向了紅纓:
“紅纓是我13歲那年買回來的,買她的時候,我隻花了十兩銀子。”
“……”
李臻不知道爲什麽,想到了娥女。
同樣是賣自己……這差距也忒大了。
“買回她時,隻是覺得她可憐。大冬天的,她凍的瑟瑟發抖,我于心不忍,便帶了回來。而她翻看我書房内的書籍,自己生出了炁感,拜入了赤血谷。同樣的兩年踏破生死入出塵。”
“公子……”
紅纓似乎想說話,可孫伯符卻沒有理會,指向了自己:
“而我呢?從小我一歲半能言,打我會說話開始,便努力修習着我飛馬宗賴以成名的《飛馬踏雲決》,以《飛馬踏雲決》識字,以《飛馬踏雲決》學話。而如今我已過弱冠,這麽多年看了不知多少人生出炁感一步出塵,可我的體内卻空空如也。這麽多年,我尋便天下名醫,服食諸多丹藥,甚至還進京觐見過國師。可“炁”到底是什麽,到底是個什麽感覺,我卻根本無從知曉。道長你說,我……與廢物何異?“
“……”
李臻越來越不想和他聊天了。
雖然談不上讨厭,但他忽然有種“遇人不淑”的既視感。
原本對他的印象還挺好的。
想了想,他說道:
“居士……你說的雖然多……可貧道也不懂啊。我就這一本《道炁真解》,也隻是按照它上面說的去修煉。不管是居士口中的赤血谷,還是一念神尼、慧劍這些,貧道是聞所未聞……不瞞居士說,你口中大部分話貧道都聽不太懂。隻是……有一點,貧道倒覺得居士想差了。”
看着孫伯符的眼睛,李臻一字一句的說道:
“天生我材必有用。”
“……”
“……”
“……”
聽到這話,孫伯符一愣。
而旁邊的紅纓卻忽然擡起了頭,看着李臻的眼眸中滿是神采。
李臻沒去理會這倆人的眼神,聳聳肩,靠在馬車不知用什麽材料所鋪的軟塌上,随口說道:
“看似百無一用必有大勇,看似無用之人必有過人之處。人嘛,一撇一捺。而“心”則是人之上多加兩點。一點看己,一點看他。心小了,你身邊的一切小事便都會變大。可心大了,所有的大事便不值一提了。”
他的語氣随意無比。
可他的話卻字字紮在了三人心頭:
“居士因不能練炁便說自己廢物,卻可曾想過?若沒了這出身,居士的命運又會如何?君可曾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君又可曾見那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這天地,本就是不公平的。居士若認,還則罷了。若不認,便也隻能在這自怨自艾,何必呢?”
說着,他也不在保持盤腿而坐的模樣。
而是伸直了兩條腿,姿勢更舒展了些。
“人這一輩子是很短暫的,對吧?可至少,居士還健健康康的活着。就算不能修煉又能怎麽樣?能修煉,又能怎麽樣?每個人的人生,不也隻有一次麽?”
說到這,他話頭一頓,臉上忽然泛起了點點奇怪的笑容。
看的三人有些不明所以。
接着,就聽他繼續說道:
“人生苦短,去日苦多。生老病死,人之定數,誰也逃脫不了。可比起到老了的時候,才逐漸發現自己這一輩子誤入歧途了太久太久而靡費了光陰……我想,當居士在回首往事時,不會因爲碌碌無爲,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爲爲人卑劣,生活庸俗而愧疚。雖然不知道居士若何想,可對貧道來講,确實是這樣的……哈,時候也不早了,話已說盡,雖然不知三位找貧道來是做什麽,但這會還是不打擾三位休息了,貧道告辭。“
說完,推門,翻身下車。
待三人回過神來時,李臻已經不見了。
話不投機。
半句都多。
言盡于此。
好自爲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