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6日，星期一。
麥粒電子總經理徐茂才從江城考察歸來，原本是準備向直屬上司顧銘章彙報的，卻被顧銘章直接帶到了張碩辦公室。
“考察結果怎麽樣？”
這事張碩确實也很關心，雖然是麥粒電子二廠，但眼瞅着麥粒X1發售在即，必須要盡快把廠址定下來，盡早動工。
“怎麽說呢，江城那邊有優勢，也有很明顯的短闆。”
徐茂才盡可能的客觀。
“那就詳細說說。”張碩很有耐心。
“江城的優勢很明顯，土地便宜、勞動力也相對便宜一些，還有地方政策大力支持，項目審批肯定也是一路綠燈。”
相比濱海城的寸土寸金，江城地價那就算是白菜價了。
更不用說，江城方面還給出承諾，簽約之後，會将土地轉讓價格的一半又重新補貼給麥粒電子，幾乎就等于是白嫖了。
“當然江城的短闆也很明顯，一是江城周邊沒什麽配套産業，所有零配件都得從外省調入。二是缺少熟練工人；三就是物流短闆。”
産業配套、熟練工人、物流，中部地區的短闆就是沿海城市的長闆，也就難怪沿海城市能夠率先發展起來，天選之子了屬于是。
“熟練工人，能就地培訓嗎？”
張碩雖然不太懂制造業，但也很清楚，熟練工人對工廠的重要性。
“培訓是能培訓，但也存在很多不确定因素。”
跟張碩不同，徐茂才是制造業的老手了，對裏面的門道卻是門兒清，解釋說道：“首先一個大前提，江城工價肯定要比濱海、莞城定的低一些。”
如果工價持平，那江城就将沒有任何競争力。
“在這個大前提下，願意來工廠上班的基本都是江城本地人，而且大都是沒有固定工作的。這些人中除了少部分下崗職工，有要帶娃的五十歲左右的爺爺奶奶群體，也有剛結婚不久的女青年，後者也基本都是要兼顧帶娃。”
華夏獨特的儒家文化以及還不怎麽完善的托育體系，注定了家庭育兒成本高漲，基本就需要一個全職在家帶娃。
要麽是爺爺奶奶幫着帶，要麽就是年輕的奶爸奶媽自力更生。
哪怕說是等到家中小神獸上了幼兒園，甚至是小學，每天接送不提，關鍵有多少人的工作是嚴格執行“一周雙休”的？
周末一到，那家裏就必須得有大人陪着神獸。
由此也限制了很多成年人的工作，爲了帶娃，很多奶爸奶媽隻能無奈放棄收入穩定的、更體面的工作，轉而去當臨時工，隻爲了工作時間更靈活。
這很無奈，也很現實。
具體到麥粒電子廠，肯定也就會遇到同樣的問題。
“招收本地工人，就不太可能像在濱海城、在莞城這樣，實施嚴格的作息以及考勤制度。有要提前下班接娃的，有周末要在家帶娃的，家裏孩子有個頭疼腦熱的，那也得請假吧？加上在本地生活的，人情往來比在外面也更多，時不時也要缺席個一天半天的。”
這都是無法避免的。
人家願意接受比沿海低一些的工價，不就是圖一個離家近，方便嗎？如果也像沿海那樣實施半軍事化管理，那誰還樂意來？
“如果生産任務不重，那倒是還可以接受。可一旦要在某個時間段集中爆産能，這三天兩頭就有人請假，那簡直要人命了。”
徐茂才顯然也懂這裏面的症結。
聽完之後，張碩也更理解爲什麽最近，包括未來幾年，沿海土地、勞動力價格持續上漲，卻少有企業願意往内地搬遷了。
去安南壓榨安南的年輕人，它不香嗎？
果然！
資本都是血淋淋的，隻爲追逐利潤而生。
“那物流呢？影響大不大。”
聽徐茂才解釋完勞動力的痛點，張碩卻沒有急着表态。
“相比熟練工人，物流的影響倒在其次。”
徐茂才解釋說道：“手機容量小，無論是從外省運來零配件，還是将整機産品發往全國，走高速貨運基本就能滿足。必要的時候，甚至可以走空運。”
在物流這一塊，3C産品卻是占有很大優勢。
比如說在山城設立的筆記本電腦生産基地，就是依仗3C産品的物流優勢，通過跨國專列，走陸路運往歐羅巴市場。
幹的也是風生水起。
“相比土地、勞動力上的折價，物流成本的些許增加，還在可接受範圍之内。而且江城方面也承諾，隻要是麥粒電子的貨車，在江川行省境内的高速路段産生的過路費，都将獲得補貼。”
可以看得出，爲了引入麥粒電子，江城方面是真的下了血本。
當然江城也不傻。
他們真正想引入的可不止是麥粒電子一家工廠，而是希望以麥粒電子二廠爲紐帶，引入、培育一批手機零配件的配套生産企業。
繼而形成一個産業集群。
那對江城經濟發展的整體帶動作用，絕對要超過眼前的這點補貼。
其内在邏輯。
跟原時空魔都大力引進特濕拉超級工廠，其實是一樣一樣的。
“說說你的最終結論。”
了解清楚情況之後，張碩準備先征求徐茂才的意見。
“如果是從純商業角度，我個人是不建議在江城建設二廠的。理由也很簡單，二廠就是爲了爆産能的準備，正好撞上了江城的短闆。”徐茂才也是有一說一。
“你的意見呢？”
張碩不置可否，轉頭看向顧銘章。
“我聽您的。”
相比徐茂才，顧銘章顯然更有眼力勁，已經猜到張碩在這件事情上的态度。他上回頂過一次牛，表達了自己的擔憂。
這回反倒是選擇無條件服從。
“那就定在江城。”
張碩果然還是下定了決心，面對兩位下屬的疑惑，給出他的決策理由：“之前集團已經定下戰略，要逐步将業務線向二三線城市下沉。”
江城雖然隻是三線城市，但在三線城市中也還算是不錯的。
“既然已經做出戰略調整，那就要堅決執行，不能光是唱高調，搞什麽拖延戰術，非得等到條件完全成熟之後，再來執行，那黃花菜都涼了。”
原時空。
騰達倒是拿出上千億資金來做公益，可在外人眼裏，那隻是被迫營業。
并未收到任何贊譽。
張碩也不能因爲一些眼前的利益受損，就忘記了創立萌芽時的初衷。
“是！是！是！”
顧銘章、徐茂才雖然點頭，但心裏肯定還是不太服氣的。
這算什麽理由？
但兩人也都深知，大老闆之所以做出這個決策，背後的核心驅動力，除了江城是老家，更重要的，應該還是在踐行企業的社會責任。
相比公益捐贈，在江城這樣的中部城市建設大型電子廠，帶動當地的就業與産業發展，無疑是更加了不起的“公益”。
在這一點上，實在是無可指摘。
“你們都以爲，我做出這樣的決定，僅僅隻是出于履行社會責任，是在感情用事？”張碩多聰明啊，如何看不穿兩人的小心思。
“呃……”
徐茂才畢竟很少面見大老闆，被挑破心思，難免有些尴尬。
“張總肯定還有其他考量，願聞其詳。”
相比徐茂才，顧銘章在張碩面前顯得更加的遊刃有餘，到了他這一層級，跟大老闆之間，其實已經無所謂尴尬不尴尬了。
“我問一個問題。”
張碩沒有急着解釋：“像濱海城、莞城這樣的沿海城市，未來十年的土地價格、勞動力成本，是會呈現上升趨勢呢，還是下降？”
“那肯定是上升。”
“好，那既然是上升，互聯網行業對土地跟勞動力的需求沒那麽大，或許還能承受。但是對于像麥粒電子這樣的電子組裝工廠，本身利潤就非常有限，又對土地、勞動力的需求極大，盈利能力受原材料、勞動力的波動影響也極大。如果不從現在開始就未雨綢缪，那麥粒電子能實現可持續發展嗎？”張碩問。
“呃，這個……”
徐茂才表情終于是變得嚴肅起來，“關于這一點，業内倒是也有類似的讨論。得出的觀點是，五年之後，就要考慮産業轉移了。”
不僅是業内，嶺南行省不也提出“騰籠換鳥”戰略嗎？
可見這并不是很難預測的事情。
“未來中低端制造業的出路，要麽就是向中西部地區轉移，要麽就是出海找機會。除此之外，我很難想象還有第三條路可選。”
至于說全面完成産業升級，徹底消滅中低端制造業。
實話說很難，非常難。
一是容易造成制造業的空心化，比如漂亮國，讓經濟脫實向虛。
而結合華夏實際，以華夏的人口以及廣袤的地域，加上地域之間發展的不均衡，想要徹底消滅中低端制造業，那更是難如登天。
也完全沒有必要。
哪怕說未來發展到一定水準，某些領域也還是非常有必要實現自給自足。
就像原時空的那一場席卷全球的天災，讓很多所謂的發達國家意識到，不能任由制造業外流，必須要有一定的自給自足能力。
完全依賴進口，很可能就會被卡脖子。
“事先聲明，屆時，不管其他企業作何決策，萌芽是必須要有大局觀的，絕不會輕易将産業轉移到海外去。”張碩也是适時表明了他的态度。
那既然不出海，留給麥粒電子的選擇，也就隻剩下向中西部轉移了。
“以現在的眼光看，将麥粒電子二廠建在江城，或許不是最優解。但也算是提前布局，爲麥粒電子未來五年，甚至是未來十年的發展鋪路。”
“長老們說過，要用發展的眼光看待問題，要在發展中解決問題。”
“江城現在的不足之處，比如缺乏配套、缺少熟練工人、物流不暢等等，難道未來五年就不會存在嗎？問題還是擺在那的呀。”
“并不會因爲我們的趨利避害而就消失，或者自行解決。”
“恰恰相反，在麥粒電子還活的比較滋潤的時候，在江城方面誠意還非常足的時候，提前實施産業轉移，在轉移中提前發現各類弊病，并且在經營管理的實踐當中找到行之有效的解決辦法。從長遠看，這難道不是更優解？”
“說是這麽說，可勞動力方面，确實是一個死結。”
面對大老闆的熱情洋溢，徐茂才秉持着一位職業經理人的職業操守，并沒有完全随聲附和，還是堅持點出其中的痛點。
發展确實可以解決一些問題。
比如說物流，随着高速公路、高鐵、機場等基礎設施建設，把控河道疏浚工程，未來或許還能出現比較便利的内陸水道運輸。
再比如說産業配套。
隻要麥粒電子二廠在江城落地，以麥粒集團在手機産業鏈中影響力，隻要産能足夠高，也确實會吸引一大批供貨商就近建廠。
繼而形成一個新産業集群。
可勞動力的問題，并不在于招不到人，而是招的人跟沿海地區的流水線工人，有着本質上的差距。
這個是源于生活方式與生活理念，是很難随着時間去改變的。
在管理上能夠騰挪的空間也很有限。
“這你就錯了，或者說，思維上進入了一個誤區。”張碩神情不變。
“？？？”
徐茂才表示不太理解。
“你是不是認爲，像福士坑那種，搞封閉式的半軍事化管理，将無數年輕人訓練成毫無自我意識的流水線工人，每天準時準點上班，就是好的？”
“呃，這個…”
徐茂才又不傻，可不敢點頭應下。
雖然說富士坑在業内是獲得認可的，甚至被認爲是優秀的管理模式，但傻子也知道，這種成功的背後，是無數默默無聞的工人付出的血汗。
說是是血汗工廠，是一點都不爲過的。
“你也覺得不妥，對吧？”
張碩似笑非笑，“華夏是可以成爲世界工廠，但世易時移，絕不能一直是血汗工廠，靠壓榨勞動力來獲取利潤，還欣然自得。”
就拿平果來說。
一部平果手機，平果公司光是從事設計等上遊工作，就輕松拿走了近一半的利潤，剩下的又要分配給上百家供應商。
而像芯片等核心供應商，又拿走了利潤的大頭。
最後分到代工廠的利潤已經非常微薄，卻還要看平果的臉色行事，跟條狗一樣，跟着主人身邊搖尾乞憐。
然後一轉身就化身成惡狼，對着産業工人露出猙獰獠牙。
這算哪門子的成功？
“這個……”
徐茂才更加詞窮，不知道該怎麽辯解，或者說沒有底氣來辯解。
“麥粒電子絕不能成爲這種血汗工廠，而且這種模式，随着華夏百姓生活水平的提高，以及年輕人的覺醒，也注定了無法持續。”
如果可以有周末，誰特麽還願意加班？
未來發生的産業鏈轉移，說白了，不就是這些個沿海工廠遭遇了用工荒，無法壓榨華夏工人，轉而去壓榨安南工人嗎？
這一套把戲，未來是不是又可以套在非洲人身上，一直循環往複？
反正西方是很樂見其成的。
“探索彈性工作制，提高工人的福利待遇跟勞動保障，探索出一條可持續的，符合客觀發展規律的新的生産管理模式，就從江城開始吧。”
張碩最終一錘定音。
徐茂才這下是徹底驚了，由衷地豎起大拇指：“張總高瞻遠矚，是我目光短淺了，佩服！我也同意，将麥粒電子二廠建在江城。”
打心底裏還挺高興。
因爲徐茂才從大老闆的講話中，還嗅到了另外一層意思——萌芽不會放棄麥粒電子這一塊的業務，會堅持做下去，做長線。
之前麥粒集團内部就有傳言，說集團會在某個時間節點舍棄麥粒電子，轉向全面代工。
集團總裁顧銘章，就是這種觀點的堅定支持者。
作爲麥粒電子總經理，徐茂才當然是不希望集團砍掉這塊業務，轉向代工的，現在有了大老闆的指示，可不就是吃下了一顆定心丸？！
“那就盡快跟江城方面簽署投資合作協議，盡快破土動工。”
張碩也是個行動派。
“放心交給我吧！”
徐茂才也是信心十足，江城那邊别他還着急呢。
………
敲定麥粒電子二廠的事情，下午，張碩又跟輪值總裁呂凱碰頭，商議跟騰達一起，聯手在後海籌建薇衆銀行的事情。
“股權怎麽劃分，是五五開，還是争取控股？”
關于籌建薇衆銀行還是呂凱提的建議，隻是沒想到，大老闆會想跟騰達一起搞，聯想到最近輿情，又有些了然。
還不止這一點。
以騰達的胃口跟智慧，萌芽能想到搞互聯網銀行，騰達也能想到。
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即便想不到，那等萌芽這邊行動了，騰達還不會跟着借鑒嗎？
這可是人家的專長。
兩家在這一塊的業務，可也是高度重合的，都是借助移動社交平台，配合移動支付，來開展互聯網金融業務。
本質上并沒有什麽不同。
騰達借鑒起來，估計也是毫無壓力。
可兩家又都同處濱海城，互聯網銀行又是新興事物，如果一家申請一張銀行牌照，那估計遇到的阻力會不小。
“不必控股，也不用五五開，我的建議是，最好再找蘋铵等機構一起參與進來。”在這件事上，張碩表現出前所未有的低調。
根本就不想出這個風頭。
同意籌建薇衆銀行也不是爲了更好地賺錢，而是要将萌芽金融控股的業務更好地納入到監管體系當中，免得下面的人背着他亂搞。
基于此，張碩自然也就沒興趣去争奪薇衆銀行的主導權。
上次周末二叔跟他談話時，就隐晦點了點萌芽跟騰達之間的關系，要張碩注意團結，所以才促成了張碩跟二爺的那次談話。
當然了，團結歸團結，該鬥争的領域，那也還得繼續鬥争。
“那，要不将阿狸也叫上？”呂凱提議。
無論是緻富寶，還是麻衣金融，阿狸都是走在華夏前列的。
“千萬别！！！”
張碩卻是大驚失色，“在互聯網金融領域，可千萬不能跟阿狸扯上關系。”
“呃，好吧。”
雖然不知道張碩爲何色變，但呂凱還是應下。
事實上，他提議籌建薇衆銀行，也是想要搭建一個可供萌芽金融控股對外合規合法開展業務的公共平台。
借助平臺兜售萌芽金融控股的業務，也是萌芽主要的收益來源。
基于此，隻要萌芽能夠在薇衆銀行享有一定的話語權，确保萌芽金融控股的産品不會被區别對待就可以了。
也并不需要謀求控股權。
而且說實話，互聯網銀行本身也是一個新鮮事物，這也就是在濱海城才有其生存空間，拉上騰達、蘋铵等一起，無疑是個明智的選擇。
“那這件事的後續，就交給你去辦了，包括跟騰達、蘋铵那邊的對接。”張碩也是順勢當起了甩手掌櫃。
“您放心吧！”
呂凱卻是義不容辭，他也很喜歡這樣的大舞台。
………
轉眼一周過去。
過去一周，互聯網行業倒是新聞不斷。
最爲震撼的，就是在上周四，華夏手機網民達到驚人的3.88億，超過電腦網民3.8億，成爲第一大上網終端。
這也标志着，移動互聯網正式取代PC，成爲新的主流。
消息一出，各家互聯網上市公司股價迎來一波上漲，尤其是在移動互聯網領域布局頗深的大公司，比如騰達，更是一日上漲8%。
終于是讓騰達稍微松了一口氣。
除此之外，萌芽、騰達、蘋铵等聯手，在濱海城後海籌建薇衆銀行的事情，雖然沒在網上引起多少熱議，卻在業内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互聯網金融，無疑成一條全新的熱門賽道。
除了已經下場的阿狸、騰達，像千度、網抑、驚冬、興盛網絡等互聯網企業，也都紛紛押注互聯網金融賽道。
想要從中分一杯羹。
這也再次印證了華夏糟糕的創業環境，但凡聞到一點腥味，大家就一擁而上，加上資本從中助力，更是如烈火烹油一般。
看上去很熱鬧，内裏卻在積攢泡沫。
等到泡沫破碎，留下的又将是一地雞毛，最終買單的還是用戶。
屬實可憐。
辦公室内，就在張碩忙着浏覽新聞時，顧銘章敲門進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