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大海,雙島環抱,遠望形如陰陽遊魚。
落日餘晖潑灑金光,水天合一之中,海浪滾滾鋪開,這陰陽雙魚竟真的旋轉了起來。
同心島。
仙府大陸加上萬萬裏海域,共有五方有名有姓的大勢力,分别爲正氣道、七覺寺、水雲妙一門、陰陽道、龍宮。
其中,正氣道和陰陽道并非獨立修仙山門,類似武周鐵劍盟,是一個個小山門結盟後的産物。
同心島遠居海外,難以插手仙府大陸,陰陽道的成員多爲海外散修。
大大小小諸多海島,尊同心島造化老君爲盟主,另有渡劫或轉職地仙的長老總計七人,底蘊深厚,便是說一不二的龍王敖易也要賣幾分面子。
因爲獨特的地理位置,陰陽道被正氣道、七覺寺、水雲妙一門忌憚的同時,彼此關系頗爲融洽。
原因無他,龍王敖易想把龍爪伸到仙府大陸,陰陽道是繞不開的屏障。
惡交陰陽道,仙府大陸再無屏障可言。
龍宮那邊,敖易對造化老君沒有必勝的把握,雙方憑實力握手言和,彼此關系也不差。
一條拴着妖王的鏈島,便是雙方邊境線。
隻看表面,陰陽道夾在天府大陸和龍宮之間,左右逢源到處都有朋友,出了事也能充當和事佬,身爲緩沖區,可謂做到了力所能及的極限。
這一切,都是因爲陰陽道的帶頭大哥——造化老君。
且說陸北連續打爆三妖,墨玄大王人在現場,親眼目睹,果斷撿起了多年不用的神通,獻祭隊友,潤回同心島找主人撐腰。
名号如性命,榮辱系一身,墨玄說什麽都不會把名号讓出去。
打又打不過,隻能搖人了。
至于臨陣退場,再見隊友會不會尴尬,墨玄絲毫不放在心上。都是出來混的體面妖,心智成熟,屁大點事影響不了深厚友誼。
還有,他賭黑羽再怎麽膽大包天,也不敢殺了白寅、虺山、兕風三妖。
墨玄對同心島熟門熟路,令牌開路,很快便來到了造化老君的洞府。
茅舍草廬坐落矮山,迎面流光大瀑,水聲轟隆,有七彩飛虹伴白鹭。
一老者身着灰色道袍,手持竹竿垂釣,無餌無鈎,釣線是一根符文缭繞的鐵鏈,筆直插入虛空,也不知在釣個啥。
可能是逼格吧!
墨玄雖然看不懂,但一直覺得很厲害,每次和造化老君對面,都因後者氣息缥缈,近在咫尺卻肉眼難觀。
他提着龍頭拐杖,靜靜來到造化老君身後,止于五步開外,躬身跪倒拜了三拜。
“墨玄,今日雲淡悠閑,你不在龍城島龜守,來草廬做什麽?”
造化老君幽幽開口,主仆幾年難得一見,一個自稱老夫,一個自稱老奴,都是能把對手熬死的老妖怪。
“禀告主人,黑羽那厮造反了。”
“黑羽……”
造化老君輕咦一聲,思索片刻後說道:“有點印象,可是龍王第三個爐鼎,陰天大王殷鵬的血脈後代?”
“正是殷壽那厮。”
墨玄講明前因後果,從他和黑羽如何結怨,到黑羽血脈精進上門挑釁,沒有添油加醋,一五一十将原委道了個清清楚楚。
也用不着添油加醋,實話實說足矣。
說完,墨玄抖動長眉垂淚,哭訴道:“那厮自恃勇武,欲強奪老奴名号,可憐虺山三妖,前來給老奴助陣,眼下不知落了個什麽結果,還請主人憐老奴不易,爲我主持公道。”
“老夫曾賜你一顆魚龍寶珠,你又有本命法寶背腹二圖,降他不得?”
“那厮血脈得天獨厚,老奴不敢言勝。”
“兇鳥當真強橫如斯?”
造化老君搖了搖頭,揮手在身前畫開陰陽二氣遊魚。
水幕流轉,波光粼粼,龍城島事無巨細,盡收眼底。
————
“大力一點,沒吃飯嗎?”
島礁。
陸北屁股下坐着兕風長凳,手裏撸着白寅大貓,背後站着捏肩捶背的虺山蛇女,一張鳥臉無限嚣張,怎麽看怎麽欠揍。
兕風俯身作凳,白寅變作乖巧小白貓,兩妖雖倍感羞辱,但肉體方面還能接受,總比挨揍來得要強。
至少不疼。
虺山就慘了,觸摸天敵肩膀,吓得蛇精臉煞白,尾巴都繃直了。
好比耗子被貓堵在牆角,心裏隻有一個念頭,要麽給個痛快,要麽給條活路,求别玩。
偏偏陸北還嫌她手上沒勁兒,讓她再大力點。
天可憐見,眼下她恨不得一口咬下鳥頭,自然能使多大力,就用多大力。
但身體不允許,十根手指頭軟綿無力,就跟沒了骨頭一樣,若非求生欲作祟,強行挺直了腰線,早就趴在天敵身上起不來了。
“虧伱還是個妖王,一點力道都沒有,今天沒吃人嗎?”
陸北怪叫着看向身後,金光神目慘遭蒙蔽,微微後仰才看到一張失了血色的面孔。
“咕嘟,你身上好香啊!”
“……”
虺山心頭咯噔一聲,刺骨寒氣撲面而來,某個瞬間,手尾冰涼,全身血液都凍住了。
赤果果的眼神不摻雜絲毫情欲,有且隻有‘吃’這個字。
此時,虺山無比渴望,黑羽隻是單純地饞她身子,而不是單純地饞她身子。
“問你話呢,今天沒吃人嗎?”
“沒,沒,沒……”
虺山阿巴阿巴開口,腦海中一片空白,已然喪失了語言邏輯。
合體期大圓滿級别的大妖,距離渡劫僅差半步,又有妖王的匪号,心智何其堅定。莫說直面生死危機,便是天崩于前,很快也能鎮定下來。
實在是壓制大過天。
如果說陸北的金翅大鵬妖身,因爲嘗了口蛇血,覺醒了血脈中對食物深沉的愛意,那虺山也基本沒差。
血脈深處的記憶遭強行喚醒,對陸北除了恐懼再無其他。
當然了,如果她的實力遠超陸北,可以用拳頭化解,現在嘛……
隻能在恐懼中繼續沉淪。
“黑羽大哥,虺山早年修行于仙府大陸,正氣道的地盤,她不敢吃人的,被人追捕抓做坐騎才逃到了海外……”
白寅小貓乖巧開口,投其所好道:“小弟不然,别名山君,和大哥你一樣,每天不來三五口血食,渾身提不起勁兒。”
“哦,原來咱倆愛好一樣啊!”
“能和大哥沾邊,實乃小弟三生有幸。”
“俺也一樣!”
屁股下,甕聲甕氣的聲音傳來。
兩位妖王求生欲極強,因爲境界的關系,遲早要面臨天劫的他們早就戒了血食,但爲了和‘黑羽’大哥找到共同話題,立馬把自己吹成了三天不吃人就生不如死的體質。
“嘿嘿嘿,那敢情好,咱哥幾個以後得好生親近親近。”
“大哥高興就好,改天小弟做東。”
“俺也一樣。”
“你倆以前和墨玄也這樣吧?”
“不能夠啊,老王八慫蛋一個,哪有大哥你的霸氣!”
“桀桀桀桀————”
“嘿嘿嘿……”
“阿巴阿巴。”
————
畫面有些不堪,大抵是惡霸、狗腿、風塵女子,造化老君看得忍俊不禁,擡手摸了摸山羊胡須:“這鳥妖倒也沒那麽嚣張,知道老夫的厲害,放你離去,亦沒有打殺了白寅他們。”
墨玄急忙哭訴:“主人,老奴随侍你身旁左右,莫說陰陽道,就是龍宮上下也一清二楚。殷壽那厮得你庇護,對老奴肆意羞辱,還要奪我名号,這分明是沒把你放在眼裏。”
“唉,你這老龜……”
造化老君連連搖頭:“罷了罷了,老夫便讓易風他們走一趟,若能擒下鳥妖,便給他一個教訓,好叫他以後收斂一些。”
墨玄心涼了半截,幹巴巴道:“若是擒不下呢?”
“若是擒不下,說明他掙脫了血脈桎梏,修爲已至先祖陰天大王的境界。萬萬裏海域,隻有龍王親自出手才能打殺,這口好刀可爲陰陽道鎮守邊關數百年,不宜自毀,你明白了嗎?”造化老君緩緩道。
“老奴明白了。”
墨玄心下苦澀,低頭拜倒。
造化老君點點頭,再道:“你且放心,你侍候老夫身旁數百年,又在龍城島苦熬了百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是你的,誰都搶不走。”
“多謝主人厚愛,老奴誓死相随。”
“三天後便是除魔大會,你陪老夫釣釣魚,就别回去了。”造化老君吩咐一聲,并指成劍點在半空,打出了一道符箓傳音。
不足片刻,三道劍光落地。
兩男一女,都是陰陽道長老,渡劫失敗轉職地仙級别的修士。
兩位男子身形相貌一般無二,打小便是心意相通的孿生兄弟,是造化老弟的門下弟子,一名解兵,一名解甲。
女劍修就不用說了,青絲墨染,神态冰冷,陸北口中摸到了一般貨色門檻的易風。
“弟子拜見師尊!”x2
“見過老君。”
“無須多禮,兇鳥黑羽大鬧龍城島,你三人将他擒來關至東山鎖神崖。且記,黑羽實力今非昔比,莫要輕敵大意。”
“黑羽,又是他?”
易風詫異出聲,見造化老君看來,雙手作揖道:“今日午時,我領一衆弟子傳令除魔大會事宜,行至黑羽巢穴,險些和他做過一場。”
“易長老,你觀此妖實力如何?”
“實力不俗,若不動用法寶,我恐不敵。”
易風皺眉評價,排斥道:“然此妖桀骜難馴,生性殘暴,酷好食人,若非邊界人手緊缺,此獠不足爲大用。”
墨玄跟着點頭:“血脈難降,不知天數,終究一時匹夫之勇。”
滿滿私人恩怨,夾雜着肉眼難察的大道理。
造化老君淡淡一笑:“你三人前去降他,就說老夫有感他修行刻苦,專程立下考驗,擒得住便無事,擒不住,便将此物贈于他。”
言罷,手起釣竿。
鐵鏈嘩嘩作響,一枚漆黑如墨的方印自虛空中垂釣而出,飄至解兵、解甲二人身前。
“這?!”
“老君,還請收回成命。”
兩兄弟大驚,易風毫不猶豫作揖出聲:“陰陽道創建至今也隻有七枚長老印記,衆弟子無不視爲平生之志,兇鳥何德何能,不該得此機緣。”
解家兄弟跟着點頭,他們對師尊的命令無甚異議,怕就怕無法服衆。
比如老烏龜墨玄,一個勁兒朝他倆使眼色,擺明了就是不服。
“兇鳥血脈難降,大劫一至,必化灰灰,屆時收回便是。”
造化老君淡笑道:“你三人若不願,大可手段盡出,莫要讓他得逞。”
“弟子領命。”
解家兄弟聞言大慰,有他二人親自出手,還有易風在旁掠陣助威,區區一個得了血脈機緣的兇鳥,還不是小雞崽兒一樣想怎麽抓就怎麽抓。
這把穩了!
優勢很大!
易風冷面複雜,張張嘴還想再說些什麽,見造化老君轉過身,氣息收斂至無影無形,孤身垂釣虛空不理外物,隻得作罷。
————
鏡頭一轉。
夕陽垂落,浩海大海泛起金紅粼粼,夜幕之前最後一道餘晖。
兩男一女行至龍城島上空,大老遠便察覺到未散妖氣,以及天地元氣動亂的餘波。
“易長老,此戰由我兄弟二人出手便可,勞駕你爲我二人助陣,莫要被兇鳥的同夥暗中偷襲。”解兵客氣道。
易風點點頭,深知兄弟二人實力強橫,肉身堪比妖族,黑羽在二人面前全無優勢可言,也就沒有多說什麽。
有一說一,她也覺得這把穩了。
“桀桀桀桀————”
爽朗笑聲自下傳上,三人神識散開,輕易便捕捉到了嚣張身影。
惡霸、狗腿、風塵女子。
“……”x3
三人無語,不知演得哪一出。
陸北仰頭看天,甩手扔掉小白貓,抓住身後的虺山,鳥嘴張開,一口将蛇頭銜住。
“啊嗚!”
“呲溜呲溜————”
太香了!
不能吃,還不能舔兩口嗎!
扔下滿臉口水,倒地手尾抽搐,眼中已經失去高光的虺山,陸北起身來到半空,金光神目眯成細縫:“啧啧啧,又是三道口糧,剛好拿爾等解解渴。”
“殷壽,你好大的膽子,連我兄弟二人都不認識嗎?”
“……”
還真不認識。
“哈哈哈,你這傻鳥,大禍臨頭了!”
白寅大王挺身飛至高空,立在解家兄弟身側,雙目噴火怒視陸北:“見過三位長老,不枉我忍辱求全,拖着賊人放下戒心,墨玄大哥終于把三位搬來了。”
陸北微微歪頭,張口甩出一個深坑:“病貓,你大哥不是本王嗎?”
“呸,将死之鳥,憑你也配做本王的大哥?做夢去吧,本王就沒正眼看過你!”白寅厲聲呵斥,揭下面具,亮出了卧底身份。
三位長老齊至,三個無懼天劫的地仙,黑羽縱有滔天本領也難逃一劫。
反正都是赢,自然要從頭赢到尾,赢一個徹底,把丢掉的東西撿回來。
兕風蹲在地上望天,他覺得吧,三位長老齊至,黑羽縱有滔天本領也難逃一劫,但……
反正都是赢,爲什麽不穩妥點呢!
人在外地,樂不……悲痛萬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