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宗敏回來後,臉上立刻失去了方才大咧咧的樣子,轉而深沉下去。
“這文安……怕是不好打啊!”
他直嘬牙花子。
先前,他一直都覺得這文安縣城門大開乃是空城計,隻要直接打過去,可輕易取之。
可這幾日過去後,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你說是空城計吧,城中的百姓都跑了九成了,沒剩下多少。
這麽點人力,根本無力守城。
故,這空城計幾乎是可以坐實的。
但……如若你覺得這城池當真容易攻打,怕是要錯了。
那知縣不傻,城裏面留下來的那些百姓,也不傻。
他們不會明知道賊人來犯且就駐紮在附近,選擇乖乖等死。
所以……這裏面可能有詐。
然後問題就來了。
這“詐”,在哪裏?
完全看不出來啊!
看百姓們的狀态,似乎……沒有半點懼怕的樣子,一切如常,該經商的經商,該吃吃,該喝喝,沒有半點大戰即将來臨的恐懼感。
再看城中守備力量,僅有衙役百餘人而已。
再看那知縣範九陽,也好像屁事沒有一般。
包括他将霸州失陷一事說給那範九陽聽的時候,其人平淡如常,對于這等本令人十分震驚的事情……無半點反應。
你就不能害怕一下下嗎?
穩固如霸州,在叛軍的攻打之下,頃刻間就沒了,由此及彼,你這文安也很危險啊,也擋不住的。
就一點擔憂、驚懼的反應都沒有嘛?
事實證明……沒有!
那小子,從頭到尾,就好像在聽與自己毫無關系的故事一般。
聽故事也就罷了,還沒有正常人看到、聽到故事的喜怒哀樂。
“這家夥,不過十八九歲,如何鍛煉的如此穩重的心緒?他……是畜生吧?”
劉宗敏嘟囔着,又是搖頭:“畜生還知道怕呢,他愣是畜生不如。”
旁邊的郭垣看了看,表面上倒是沒什麽反應,心裏樂了。
乍開始,這劉老狗可是一口一個空城計,且放棄原計劃,幹脆駐紮文安這邊,随時準備開戰。
可随着這幾日的接觸下來,這老狗一點點變了。
自對自我的堅信不疑到……神神叨叨,幾乎快瘋魔了。
這事若換做一個人,他無論怎樣都要揶揄幾句。
可這人畢竟是闖王李自成手下的頭号大将,就算要冷嘲熱諷也不能太過直接,否則容易傷和氣,繼而影響兩軍的合作事宜。
于是他十分嚴肅似的道:“劉老哥,我們什麽時候打文安啊?”
“這……”
劉宗敏沉吟着,緩緩搖頭:“這文安很怪,越看越怪,如一潭死水,看也不透,不可輕易攻打。”
頓了頓,他擡起頭:“老郭,你來說說,今日一行,有什麽發現?比如你先前準備攻打文安時候,那範九陽說你若突擊,文安将失,你以爲如何?”
郭垣聳了聳肩:“若信了那範九陽,咱們才是真傻子。”
“咦……”
劉宗敏拉長聲調。
這話……有道理啊!
越是簡單,道理越大。
那範九陽不傻,敢如此大開城門,必定是有後手的,貿然突進,定十分危險。
“很好,我打定主意了,繼續北上,将霸州整頓一番。”劉宗敏說道。
“什麽時候走?”郭垣問。
“晚點再走。”
劉宗敏木管又變得遲疑起來:“我聽說了一些辛密,已派人去調查了。”
話音剛剛落下,一道人影快速走入營帳。
“報……”
來人快速開口:“文安城外數裏處,确實有着一個秘密的營地,四周都被圍攏起來,外人不得進入,據推斷,人數大概在一萬上下。”
嘶!
聞言,劉宗敏倒抽一口涼氣。
好家夥,區區一個縣城,竟然偷偷訓練了萬人的兵馬,相當于朝廷的兩個衛!
真狠啊!
也怪不得那範九陽半點不怕,有人馬啊!
表面上看起來空城一個,暗地裏偷偷練了一萬兵馬,這若是貿然攻打,一個不小心極容易被吃的骨頭渣子都不剩。
真陰啊!
還有便是這等魄力,着實不一般。
養一萬人需要多少糧草,那簡直是個海量,根本不是普通縣城能受得起的。
另外,就算是義兵,這數量也太多了吧?根本不符合禮制啊!
一旦這事被朝廷知道了,那是要掉腦袋的!
“牛啊……”劉宗敏贊歎不已。
“問題的關鍵,難道不應該是這些義兵所處位置在城外數裏處嗎?”
郭垣疑惑道:“若是我等快速突進,大門四開的文安城必定守不住,等待那一萬義兵趕至,我等已經奪取城池了,他們再想攻,可就不容易了。”
這問題确實很重要。
義兵數量固然多,可離着縣城也是很快的,無法及時支援。
若打好這個時間差,說不得真有可能打下文安。
道理,劉宗敏都懂。
于是他反問道:“你且能想到,那範九陽想不到?他必定有了應對的法子,如不斷監視我等的行動,隻要我大軍一動,那些義兵也會瞬間行動,我們這裏隻有兩千多人……嘶……範兄弟夠意思啊,竟未主動打我……”
郭垣:“……”
他已是聽的懵了。
這劉宗敏在說什麽?
竟是在慶幸?
瘋了吧!
“走走走,立刻就走,去霸州!”
劉宗敏直接起身,左顧右盼,毛躁不已:“這文安呆不得,太恐怖,日後,除非打了京城,否則這文安誰他爺的愛來誰來,老子是不來了……”
郭垣:“……”
他愣了愣,一臉的茫然。
這……至于嗎?
文安可怕歸可怕,一萬義兵,聽起來也吓人,可關鍵是那義兵隻是散兵而已,由普通百姓組成,哪裏有什麽戰力?
說不好聽的,那秘密大營中到底是真正的兵還是濫竽充數的百姓,還是個未知數。
敵方的真正實力還未弄清……便怕成了這個樣?
至于嗎?
吓傻了吧?
“愣着做什麽,走走走……”
劉宗敏快速催促,手下已是忙活起來。
不多時,兩千餘大軍直接向北而行,遠離了文安縣城。
也是此間,縣城。
範旭是左右爲難。
有那京官陳大人壓陣,劉長海便有恃無恐,毫不客氣的指揮這指揮那,相當的惡心。
就如眼前,那劉長海教他将所有城門關閉,除了朝廷文書以及聖旨外,所有人等皆不可出城。
本身來講,關城門防守是沒什麽錯的,正常也應該這麽幹。
但問題是現在的情況他不允許啊!
關閉城門便等同于切斷了與外界的聯系,包括那五千義兵,而今還秘密屯守在營地呢。
你把城門關了,五千義兵如何救援?
“愁人呐……”
範旭一聲歎息,愁苦之際甚至動了歪心思。
什麽陳大人,什麽知州大人的,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給他做了。
反正叛賊劉宗敏就在附近,事後若朝廷追責起來,有什麽黑鍋盡管往劉宗敏身上扣。
實在扣不上也不礙事,賊人這玩意有都是……實在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
如是想着,外面一道身影快步走入大堂。
“大人,賊人……離開了,朝着霸州的方向而去。”衙役探子說道。
咦?
走了?
範旭眼眸下挑,面色古怪起來。
可是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