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得知那人決定收留數千流民後,她心底便如被堵住似的,很是難受,甚至有些自責。
她在想,如果先前她沒有祈求那人赈濟第一批數百流民,可能也就不會有眼前這等麻煩了。
隻是,沒有如果。
五六千流民,即将變成文安縣的民。
這些人未來的口糧,将成爲一個天大的難題。
朝廷下撥了銀兩,加上縣衙所剩的二百石左右的糧食,隻能救濟這些人一時,無法救濟一世。
那麽,未來怎麽辦?
這諸多問題與麻煩,終将落在那人的身上。
“他怎麽就這麽傻呢……”朱徽娖暗暗咬着唇,有點想哭。
而後她真的哭了。
豆大的淚珠子啪嗒嗒落下,神色怔怔。
崇祯皇帝看了看,噗的一下笑了出來:“哈哈哈,哈哈,妙,妙啊,好閨女,嗯……眼光不錯。”
朱徽娖緩緩擡起頭:“父皇,這事……很好笑嗎?這是一個大麻煩啊。”
崇祯皇帝卻滿不在意:“麻煩不麻煩的,無關緊要,爲父算是看出來了,你看上咱那二弟了是吧?哈哈哈,哈哈哈,妙哉。”
朱徽娖:“……”
她的面上不知覺閃過一抹羞紅,嗔怒道:“父皇莫亂說,誰會看上這樣一個傻子,與他成婚,注定倒黴一輩子。”
崇祯皇帝又是一陣大笑。
這……大概便是女大不由娘……爹?
那麽,日後,這兩個年輕人在一起……啧啧,想想就有趣啊!
尤其是那小子得知他這個大哥就是他嶽父的場景,嗯……非常好。
咱叫你二弟,你叫咱嶽父?
各論各的?
“好閨女,你可知爲父爲何叫他二弟?”崇祯皇帝問。
“爲何?”
“因爲是拜了把子了,跪天跪地的,怎地,是不是很有趣!”
崇祯皇帝忽的沉寂下去,喃喃一般:“大哥臨終前,曾說‘吾弟當爲堯舜禹’,十四年了啊,我這個弟弟都幹哪些混事呢?就他甯沒幾件好事!”
“範兄弟,是個極有意思的人,我們一起約定好了,要造反,推翻這狗娘的朝廷。”
“閨女,有些事,你可能不懂,一如你先前想收留第一批流民。”
“這世間啊,有許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你可能不理解,可你一定要知道,那些讓你覺得好笑的事情,可能是許多人正在經曆的苦難。”
“人生啊,苦短,不急,且等等,且看看。”
一番言語後,崇祯皇帝看了看,又有點想喝酒了。
不知爲何,随着與那範兄弟接觸下來,酒瘾似乎越來越大了。
或許,酒這玩意大概可以排解沉淪在苦難中的一些人的憂愁吧?
或許吧。
這天下的人,幾人不苦呢?
“走走走,去叫範兄弟,喝點!”
崇祯皇帝起身:“咱這二弟啊,用他自己話說,就是一個酒蒙子,喝酒是不分時間的,随時随地,有酒便要喝,若非此,何以稱之爲酒蒙子?走!”
朱徽娖用力點頭:“好,我去炒菜,酸辣土豆絲,拿手的!”
崇祯皇帝哈哈大笑。
于是,不多時,涼亭中,正在睡覺的範旭被叫了起來,一臉懵逼。
“大哥,這是尬哈?大半夜的喝酒?”
“喝啊!”
崇祯皇帝理所當然,敲了敲桌上的壇子:“看到沒,秋白露,宮廷禦酒,哥又給你弄來了,咱就喝個開心。”
範旭:“……”
這麽喝下去,人生不就廢了?
他有些無語,想了想道:“大哥,少喝點,對身體不好,況且我還有正事啊,幾千人的口糧,難着呢。”
崇祯皇帝大手一揮:“喝吧,沒毛病,人生求的還不就是想做什麽做什麽,興起處,喝他幾天幾夜又何妨?”
而後,範旭就“被迫”喝了起來。
沒辦法,那朱興甯都端來一盤剛剛炒好的酸辣土豆絲了。
三更半夜,香氣宜人。
那就喝點。
過了一會,崇祯皇帝嚴肅了幾分:“好兄弟,你怎麽處置那些流民?拿什麽養他們?”
提及流民,範旭也提起了精神。
他湊前幾分,低聲道:“大哥,我要是搞點不大好的事,你能不能兜得住?”
崇祯皇帝也認真起來:“什麽事?”
範旭想了想:“比如……用這些流民挖礦?”
崇祯皇帝向後靠了靠,微微撇嘴:“兄弟,這事……不大好吧?”
挖了礦,多是賣給行商,行商則是将這些鐵礦賣給關外。
如此,等若是變向資敵?
“倒也可以挖!”
崇祯皇帝補充道:“這事也不大,哥幫你擔着,你随便挖。”
他忽然改了口。
若說資敵,而今天下,誰是最大的頭子?
是他這個君王,是那滿朝文武!
那北邊的皇太極是如何起來的?
是朝廷一波又一波給送過去的火铳、火炮,跟着,他們用朝廷送的槍炮攻打大明!
還有那李自成、張獻忠,作戰所用的槍炮都是哪裏來的?
往根裏說,都是朝廷的!
朝廷的火器,變成了賊人攻打朝廷最大的依仗。
“當真可以挖嗎?可以賣嗎?”範旭又問。
他很清楚,鹽鐵兩種東西,一直以來都是朝廷專賣。
私自售賣鐵礦等,可是觸犯大明律法的。
“挖,随便挖!随便賣!”
崇祯皇帝毫不在意:“狗皇帝送給賊人那麽多火器,兄弟你賣點鐵怎麽了?賣!”
範旭:“……”
他倒是放心下來,連鐵都可以随便賣,至少證明這位大哥的背景不凡,最起碼可以保證他無虞。
很好的。
跟着,他又注意到某個稱呼,低聲道:“大哥,您這一口一個狗皇帝,不好,以後還是少說。”
崇祯皇帝當即瞪眼:“說句狗皇帝怎麽了?咱這麽罵他,是給他臉,他不幹人事,緻使大明天下民不聊生,他不該死嗎?咱看啊,他找個歪脖子樹吊死算了!”
嗯……隻能說流批。
竟知道歪脖子更加容易上吊。
正常的樹木,都是向上生長的。
歪脖子樹就不一樣了,一些個樹杈橫向生長,将白绫吊在上面,不至于下滑,更容易吊死。
“說的很有道理,以後還是不要說了。”
範旭苦笑道:“真要是被皇帝陛下聽了,您小命都有危險。”
崇祯皇帝又瞪眼:“就罵,狗皇帝,狗皇帝,狗皇帝,怎麽了?”
範旭:“……”
流批,流批!
能說什麽呢?
一側,朱徽娖見了,尴尬不已,低聲道:“這位……大人,您可别罵了,再罵,範大人都會跟着您遭殃。”
“這……好吧。”
崇祯皇帝猶豫了一下,低聲道:“所以,賢弟,你……當真準備挖礦?”
範旭眼睛轉了轉,搖頭笑道:“不是。”
嗯?
崇祯皇帝側目。
要知道,收留五六千流民,便意味着要抱枕這些人日後的口糧。
要持續的産出,持續掙銀子。
可聽這位範兄弟的意思,持續救濟流民的法子,竟不是挖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