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理他。
渾人!
哼!
主房中,範旭斜眼看了看,桌子上,還有着十餘錠銀子,看大小,應該有個四五十兩。
另外還有半壇酒。
他走過去,想要打開壇子喝兩口,可手剛摸到壇子,又猶豫了。
這是那妮子的嫁妝,可不能輕易喝了。
喝完之後,人家拿什麽當嫁妝?
跟着他又開始回想朱興甯這個人,是個挺有意思的丫頭。
本心上并不壞,因爲先前可能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性情上可能理所當然了一些,如先前下跪求他赈濟第一批流民。
她先前的日子可能無憂無慮,未曾接觸過社會的底層,也就不知道這些底層的人如何艱辛。
直到她看到了那些衣不蔽體的第一批流民,可能整個人都是崩潰的,看到了人世間的艱險,故大爲觸動。
抛開身份事實不談,這樣一個心地善良且賢惠懂事的妮子,倒也可以考慮娶來當婆娘。
可問題是……這事實如何抛卻啊?
人家本就出身高門大戶,極可能是郡王乃至于藩王之後,身份擺在哪裏。
自古來,這等大戶人家的小姐與泥腿子、書生等諸多愛情故事,有幾個結局是好的?
所以,他甚至沒想過與這妮子發生點什麽,隻盼着她早日離開。
若她過得好,說不得日後還能存留一份救濟的人情關系。
秋白露是不能喝了,愁悶之際,他也隻好取出普通的酒,囫囵喝了兩口。
不多時,張劉氏走了進來,見範旭一臉深沉,桌面上又擺着那一壇秋白露,笑了笑。
“大人,那朱興甯是個極好的姑娘,您可千萬不要錯過哦。”說着,還眨了眨眼。
“哦?”
甯遠側目:“我看你也挺好的。”
唰!
一刹那,張劉氏的臉紅到了耳根。
她忙是垂着頭,蚊子一般聲音道:“大人莫管說,奴隻是一個寡婦而已,可配不得您,連妾室都不敢想,您可不要折煞奴了。”
範旭頓時哈哈大笑。
嘴上說不,可你這模樣可不是那麽誠實啊!
他不禁搖了搖頭。
對于這張劉氏,他當然也是沒有什麽異樣心思的,權當做留在身邊使喚的丫鬟。
這該死的時代,身爲縣老爺,身邊都沒個照顧的人,說出去都丢人。
“你叫張劉氏,本姓劉是吧?”
範旭想了想道:“總是張劉氏的叫着,也不好,本官便給你起一個名,叫怡然如何?願你前程似錦,怡然自得。”
張劉氏略微一愣,忙是施了個萬福:“奴萬謝大人賜名。”
範旭輕點頭。
而今大明,會識文斷字的人并不多,文盲率将近百分之九十。
諸多貧苦百姓人家起名,若是男孩,還能按照順序排個七七八八,如開國皇帝朱元璋老爺子,本名就叫朱八八,即朱重八。
而若是女孩,幹脆就沒有名字,直接以姓氏相稱。
直至嫁人後,又随了夫家的姓,也就有了張劉氏一稱。
“大人,奴有名字啦,以後就叫劉怡然,嗯,真好聽!”
張劉氏,也就是劉怡然,很是欣喜,如獲至寶似的,眉眼盡開:“大人,您先喝着,奴去給您炒個小菜,酸辣土豆絲,奴也學會了,您請好。”
說着,跑了出去。
範旭隻是看了看,本平和的面色又沉下去幾分。
流民啊!
五千多流民!
按照腳程,明日一早應該就能趕到縣城,屆時,怎麽辦?
救或不救?
想想便是一陣煩悶。
好在劉怡然炒菜速度較快,片刻之後便端着一大盤酸辣土豆絲進入主房:“大人,您嘗嘗,可還合口?”
範旭嘗了一口,輕輕點頭:“還湊合。”
劉怡然臉色一喜:“多謝大人褒獎,日後奴您想吃了,奴時常給您做。”
範旭點了點頭,又開始一人喝酒。
劉怡然猶豫了一下,弱弱道:“大人,您不必愁苦的,因爲大家夥都知道您是好官,包括奴,也是受了您的大恩大德,您……已然盡力了。”
範旭微微側目,自是瞬間會意。
這劉怡然是知道他在爲流民的問題愁苦,特意跑來開導他。
“知道的,我一個人想靜靜。”範旭随口道。
“噢……好。”
劉怡然便不好多說,悄然退了下去。
這一日,範旭一個人獨坐房中,就着一大盤土豆絲,未曾出門。
轉來翌日,天色尚未放亮,便有衙役趕至後堂:“大人,您醒了嗎?那些流民……來了。”
一陣寂靜。
等待半刻後,房門打開,眼睛通紅的範旭疲憊的擺手:“走吧,去看看。”
轉而來到城頭上,放眼看去,下側是嗚嗚泱泱一大群人,皆是伏跪在地,久久無聲。
這一幕,似曾相識。
先前,第一批流民也是這樣,老老實實跪着,也不鬧事,看着便教人……心痛。
這是一種直戳人心的法子。
曆來,流民都是不安穩的因素,爲了一口吃食,甚至可能鬧出人命。
可現在,這些人沒有鬧,隻是誠誠懇懇的請求他這位縣老爺赈濟。
他們,吃不上飯了。
他們,即将活生生餓死。
而眼睜睜看着這些人死去……那還是人嗎?還……是一個合格的縣官嗎?
這是在責問他範旭的良心。
也是此間,越來越多的百姓,包括先前的第一批流民百姓,先後趕來,看着五千餘人皆伏跪在地,一陣寂然。
誰人都知道,這些人趕來,是想求一條活路。
他們,隻是想活下去啊。
他們并沒有錯。
隻可惜……現實條件已然不允許文安縣留下他們。
縣老爺自掏腰包,買了千餘石糧,而今也所剩無幾,縣衙也沒有錢,拿什麽給這些人一口飯吃呢?
無計可施。
“大人……”
終于,有人開口,是先前第一批流民的帶頭老者,叫胡榮:“大人,我等願意省下部分糧食,餘下來,給諸多鄉親。”
範旭怔了怔,許久後才點頭:“好!”
很快,縣衙出動了一些衙役,帶着百餘斤米,熬了一鍋又一鍋的“湯”,先後分給諸多流民。
每個流民喝了三碗湯後,又回到原地,重新跪下,久久無聲。
不多時,一行馬車車隊趕來,經由諸多流民跟前的時候,放慢了速度。
一面簾子撩開,車内的人看了看,眼見一個個婦幼老弱多骨瘦如柴,見其衣衫褴褛,見其面色枯槁如半死人,不禁緊握拳頭。
“狗朝廷!”
“狗皇帝!”
“都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