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想到,那位縣老爺竟然鼓勵大家夥種植土豆和黍。
要知道,而今朝廷所收的賦稅,多以現銀爲主。
百姓們手裏沒有現銀怎麽辦?
隻能用手裏的糧食去找鄉紳兌換,這其間,又會産生所謂的火耗等等,明明三兩銀子一石的糧,最後到手可能隻有一兩多銀子。
而現在,種植了這兩種作物,大家夥隻要繳納相應的糧食就可以了,連以糧食兌換現銀的過程都省略了。
非但如此,大家夥手裏多餘的糧食,甚至還可以賣給縣衙。
這……這簡直就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青天大老爺啊……”
“範大人實在是太好了,有幸遇上這樣的父母官,那是三生榮幸啊!”
“大老爺千歲!”
街頭上,諸多百姓興奮不已,吵吵嚷嚷去購買土豆以及高粱的種子。
還種什麽稻谷啊,種土豆高粱,直接納稅,他不香嗎?
縣衙後堂。
感受着諸多百姓的歡呼,朱徽娖一臉的懵逼。
這一手……到底要做什麽啊?
要知道,朝廷收稅收的基本都是現銀,你一個知縣直接收米糧,接下來怎麽辦?
将收回來的一大批米糧找鄉紳去兌換銀兩?
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這樣不妥!”
朱徽娖很嚴肅道:“此法固然是體恤百姓,可你将糧食收回來,用什麽去繳納賦稅?”
對面,範旭隻是笑了笑,小口品着酒,美滋滋。
他顧左右而言他一般道:“你可知土豆産量如何?可又知百姓們爲什麽不願意種土豆?”
朱徽娖有些錯愕。
土豆産量?
這事,她還真不知道。
“土豆的産量,是尋常稻谷的數倍!”
“最主要的是,這玩意,可以當做主糧。”
“這等神物,爲何沒有普及開來?”
說着,範旭指了指上面。
“是朝廷的緣故!”
“一群傻缺,不務正業!”
“扪心自問,那些個屍位素餐的人,他們,當真在乎百姓們的死活嗎?”
“他們,更在乎的是自己的利益,自己的地位。”
“就如土豆,一畝地,少也可産三四百斤,而一畝地稻谷産量多少?最好的地也才不過一石多、不足兩石而已!”
“看吧?明白了吧?”
範旭一陣冷笑。
土豆與辣椒傳入大明幾十年了,硬是沒人發現這玩意的優點?
有,而且不在少數!
問題也正在這裏。
土豆的産量高,一旦大面積種植,天下百姓都能吃飽飯了,那……稻谷等糧食豈不就……賣不上價了?
最終損害的是誰的利益?
不言而喻,一定是諸多鄉紳,那些土财主!
還有便是朝廷的因素,收的賦稅都是現銀,而土豆又不值錢,可能種一畝的稻谷完全抵得上種一畝半乃至更多的土豆。
這等境況下,又有多少人願意種土豆?
于是乎,一種高産且可以溫飽許多人的作物,在這大明,幾乎成了擺設,成了普通的菜肴。
對面的朱徽娖聽的有點懵,讷讷許久:“可是……你若将土豆直接作爲賦稅收上來,那大批土豆……怎麽辦?朝廷的賦稅你如何交代?”
範旭指了指自己:“我……”
朱徽娖一臉的不解:“你……?你怎地?”
範旭輕笑出來:“我,擔着。”
朱徽娖:“……”
她愣了許久,越發的費解了。
跟着又看了看一臉自信的範旭,更加迷茫了。
他……擔着?
憑什麽擔着?
要知道,朝廷收的賦稅是現銀,你這般鼓動百姓種植土豆與高粱,屆時,收上來的賦稅也隻能的實物,如何兌現銀兩啊?
“河南一帶的春種比文安縣早,河南已然幹旱,北方也危險了。”
範旭徐徐道:“到秋來,糧食短缺,價格必定會繼續暴漲,莫管怎樣,先教百姓們吃飽飯啊!”
朱徽娖一陣觸動。
這人……前前後後,考慮的仍舊是諸多百姓!
如種土豆與高粱,百姓們或可吃得飽了,可一旦無法繳納朝廷賦稅,罪責,可是在他的頭上啊!
他……
“你就沒有一點私心嗎?”朱徽娖不禁問。
“有的。”
“你的私心是什麽?”
“這……”
範旭笑了笑,拿起酒壇晃了晃,卻是已經空了。
朱徽娖忙是跑進房間,取出那大半壇秋白露,給範旭倒了滿滿一碗:“是什麽?”
範旭一口喝掉半碗酒:“應該便是教他們吃飽飯啊!”
朱徽娖:“……”
她定定的看了看,不禁眼眶泛紅。
随着了解的深入,她發現這個人越發的怪。
其他人要當一個好的父母官,莫說爲百姓做主的什麽的,最起碼也要保證自己的安穩吧?
他沒有!
非但沒有,甚至還自讨腰包千餘兩,甚至還爲了百姓們吃飽飯而承擔不可預測的責任。
“你……到底爲了什麽啊?”
她忍不住道:“在你眼中,我甚至看不到身爲一個人該有的情欲!”
範旭嘿嘿一笑:“這不是一個父母官該做的事嗎?最起碼,就算不如我,好歹也要比得過我的一半不是?”
這話當然是托詞。
根本而言,當然是爲了自保。
亂世即将到來,李自成、張獻忠、北邊的皇太極、旱災、蝗災、黑死病等等,天災人禍太多了。
在這時代,活下去的根本是什麽?
有糧、有家夥事,有人!
缺一不可!
恰巧,他現在所做的事,也都是爲此而準備的。
轉來翌日,文安縣的土豆與高粱的種子被搶購一空,諸多百姓當即轉戰其他縣城,收購種子,大肆種植開來。
田地間,有人刨坑,有人埋種,一片火熱。
範旭自也是直接來到田地裏,與諸多百姓一起耕作起來。
因爲近來下了一場雨,倒也無需灌溉,直接刨坑、填土即可,種起來倒也相對輕松。
忙裏偷閑,一些個便開始編排範旭的私人問題,甚至有一些人猜測那張劉氏會什麽時候孕有身孕。
範旭苦笑不已,也隻好裝作沒聽見一般。
而就在縣官與百姓打成一片的時候,數道人影來到田地間。
“停停停,都停下!”
“幹什麽呢?種土豆?種黍?”
“你怎麽不種天上去呢?”
“聽好了,秋末的佃租,隻要稻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