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不相識,你逃難而來,本官宴請你吃一頓飯,已足夠意思了。
還不知足?
竟還要住下?
合着是要賴在這縣衙不走了?
他當即闆起臉:“住處沒有,朱興甯姑娘,請便吧。”
朱徽娖撇了撇嘴,旋即繼續向後面的後堂住處走去。
範旭側目,忙是攔住:“朱興甯,你作甚?我請你離開,可沒教你去本官的後宅休息。”
朱徽娖打了個飽嗝,一臉疲憊的樣子:“哎呀……青天大老爺輕薄良家女子啦,哎呀呀,糟糕,奴懷了身孕……好官人,你可不能當那薄幸郎啊……”
範旭:“……”
他徹底無語了,忙是打住。
“停,别叫了,叫破喉嚨也沒人理你的。”
他一聲歎息道:“你出身富貴,受不得苦,我這裏僅能暫容你幾日,你休整一番再離開罷。”
朱徽娖哼了一聲:“我吃不得苦?吃不得苦我不也一路走來了?”
範旭懶得糾纏:“成成,你自己去尋地方住吧,應該知道後宅那些間房是知縣的吧?我在主房,我爹在偏房,其餘房間,你們随意尋兩間,暫住下來吧。”
說着,便跑路公辦去了。
朱徽娖看了看,這才向後面走去。
一行人進入主房,先前那疲憊的樣子仿佛驟然一空,皆嚴肅莊重起來。
朱徽娖坐在主位,左側是一老妪,另外側是一老者,前面,數名中年女子皆垂着頭,不敢直視。
“與我等随行的其餘流民呢?”朱徽娖問。
“回殿下,都離開了。”那老妪開口。
“嗯,不要教他們餓着。”
朱徽娖臉色有些深沉,頓了頓,又道:“不比宮裏,日後便無需遵守宮裏的規矩,稱呼我爲小姐即可。”
幾人低聲應下。
那老妪猶豫了一下:“小姐,您方才……”
卻是沒敢說出來。
朱徽娖哼笑一聲:“我方才的行徑太過跳脫了,是吧?無礙的,你們記得,我現在是一個逃難的人,爲了活命且活的更好,怎樣都不過分,行了,去清掃休息房間去吧。”
很快,幾人離開了主房。
緊跟着,一道人影悄然出現在門口處:“殿下……”
朱徽娖擡眼:“我一切安好,駱大人無需擔心,退下吧。”
“是!”一道人影悄然隐退。
朱徽娖呆坐許久,最終一聲歎息。
這還是她第一次出宮,離開京城,來到這等窮鄉僻壤之地。
她多次聽父皇、母後提及百姓疾苦,卻也隻是聽說而已,到得當下,卻是親眼所見。
尤其是她此番随同流民而行,自那些人的口中,得知了許多恐怖的真相,如傳聞中的易子而食……想想便心底生寒。
而今大明的處境,比想象中還要可怕。
跟着,她又見識了無數人口中的青天大老爺是如何治理一方的,如何對待流民的。
管中窺豹啊!
連這等大老爺都無法真正救濟流民,可想而知,大明的其他地方又将亂成怎個樣子。
“不安生啊!”
朱徽娖喃喃着,收斂心思,開始審視這個主房。
物品不多,擺放的相對整齊,卻也有随意丢置一旁的卷軸。
她走過去,本打算放在一個合适的位置,卻鬼使神差的展開,登時眸光一定。
好美!
隻一眼便給人一種江南春風拂過的溫和感。
“這女子是誰?”
“他相好的?”
一瞬間,朱徽娖心底閃過許多心思,旋即微微愠怒。
不出意外的話,父皇口中那青年才俊就是這狗官了,可他……他竟還有這般好看的相好的?
太過分!
哼!
她立刻将卷軸合攏,随意丢在一旁,準備去休息,可剛走到門口,又折身回去,将那畫卷擺放整齊。
也是這時,大堂。
範旭正在忙絡公務,在他手中的是朝廷的行令文書,名字起的倒是好聽——勸農書。
大概意思是春天來了,萬物複蘇,正是一年耕種時節,希望百姓們用心勞作,認真搞好農業事宜。
嗯……屁用沒有。
百姓們是否願意耕地,主要取決于他們是否有地、是否可以耕種啊!
而今大明,土地兼并嚴重,大部分土地握在極少部分鄉紳手裏。
百姓們若想種地,多隻能自鄉紳手裏租賃,也就成了所謂的佃農。
這等情況下,那田地是你想種就種的?
再加上各種天災,如旱災、蝗災等,百姓們的日子,太難了。
“要未雨綢缪啊!”範旭琢磨起來。
事實上,許多災難,都與幹旱有關。
如蝗災,幹旱導緻生态環境的變化,引起蝗蟲發生異變,故成群結隊的肆虐。
又如……黑死病。
自崇祯年來,多年幹旱,大明四處動不動就出現黑死病,直至大明朝滅亡前,京城鬧的黑死病緻使十室九空,此一點,與闖王能順利攻入京城不無關系。
“所以,關鍵點在于治水啊,清理河道淤泥,營建水庫!”
範旭喃喃着。
河道通順,外加水庫存水,可保證在幹旱年頭順利灌溉,以保證百姓們豐收。
隻是,以當下這個條件修建大型水庫……工程量,太大了。
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最主要的是……銀子!
沒錢啊!
修建一個大型水庫,最少也要數千兩銀子。
而縣衙的賬目上非但沒有銀子,還欠着外債,怎麽修?
“報!”
有衙役走了進來:“大人,南邊的那夥流民已然進入文安縣内,即将趕來縣城,您看……是否需要組織人手防範着?”
這就來了嗎?
範旭壓力重重,随口道:“張貼告示,所有流民不得在城内留宿!”
這也是唯一的辦法了。
無法赈濟,卻也不好将這些人關在城外,随他們去吧,隻要夜晚不在城内出沒便好。
很快,一份告知張貼在縣衙大門口,以及多個城門口,街道兩側,也有巡衛的衙役不斷宣傳告示上的内容。
過了大概一個時辰,南門處,一道道人影朝着縣城奔赴而來。
這些人,一個個瘦骨嶙峋,卻眼冒精光,拼了命似的向前沖着。
一直來到南門處,有衙役上前将衆人堵截住:“知縣大人有令,所有流民不得夜宿城内。”
流民中有帶頭者:“這位大人,我們絕不夜宿城内,可否容我等進去片刻?”
那衙役想了想,最終還是放了行。
因爲此刻距離城門關閉還有近一個時辰,沒有吩咐,他們這些衙役也沒理由阻止衆人。
很快,數百流民一窩蜂似的湧入了縣城,如餓狼一般,直奔縣衙而去。
四周的百姓見了,皆心驚肉跳。
這些人,要做什麽?
來勢洶洶,要沖擊縣衙嗎?
“縣衙人手不夠,快去叫人,帶上家夥事!”街面上,有人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