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着探讨學問的幌子将這位爺叫出來,本是想打探一下這山上的情況,跟着再研究如何救人出去。
結果,這位爺竟來真的?
還作了文章?
這探讨個屁啊!
他雖讀過一些書,卻也僅限于識字而已,哪裏懂讀書人之乎者也那一套。
可事到臨頭,四周又有賊人的耳目,也隻得硬着頭皮開口:“兄台文章定文采斐然,我洗耳恭聽!”
範旭應下,長身而立,清了清嗓子,而後擡起頭。
此一刻,烈日當空,普照大地,正是刺眼之際。
可範旭卻渾不在意,高聲唱吟。
“餘憶童稚時,能張目對日,明察秋毫……神遊其中,怡然自得……忽有龐然大物,拔山倒樹而來,蓋一癞蝦蟆……神定,捉蝦蟆,鞭數十,驅之别院。”
一篇文章,吟誦完畢。
範旭閉着眼,深深吮吸空氣,如陷入回憶中一般,細細品味,妙不可言。
良久,他才回神過來似的,笑問道:“馬兄,我這文章,作的如何啊?”
駱養性:“……”
他整個人都不好了,滿腦子都是疑問。
這文章偏白話,寫的是一個小孩子十分的細心,善于觀察事物,于是能體會到超出事物本身的樂趣。
如将夏天成群蚊子想象成鶴群在空中翩翩飛舞,又看蟲子打架,突然出現一癞蛤蟆,将兩隻蟲子吃掉了,很生氣,就打了癞蛤蟆幾十鞭子,将其趕走了。
滿篇的小孩子的奇妙趣聞,
駱養性人都傻了。
他當然聽得懂,可關鍵是……什麽意思啊?
跟着不禁一陣琢磨,老臉憋的通紅:“這文章,頗有童趣啊,甚妙……兄台文采不凡,佩服,佩服。”
範旭悄然松了口氣:“過獎過獎,不瞞馬兄您說,這文章乃是我近來所作,哪怕時至今日,我仍心向孩童,所謂人老心不老,馬兄您看,我像不像八歲童子一般?”
駱養性:“……”
他愣了愣,有些茫然。
什麽叫仍心向孩童?
意思是……您還是個孩子呗?
他不由得看了看範旭,身高七八尺,内斂精猛,風采不凡。
你管這叫孩子?
你管這叫八歲?
不過他也逐漸明白過來,這位爺之所以一直強調童趣、強調自己是個孩子,主要是訴苦。
我還是個孩子啊,我被賊人給抓了。
我又能怎樣呢?
我迫不得已,我很無奈。
“這……兄台着實有童趣,像……八歲的孩子,佩服,佩服!”
駱養性硬着頭皮應付了一嘴,眼睛四處瞟了瞟,見附近的哨子早已離開,壓低嗓音道:“兄弟,爺……牛爺知道您被賊人擄了,叫我來救您,現在情況如何?”
呼!
範旭終于放心下來,暗自感激。
看看,還是牛八老哥夠意思,明明咱先不夠意思偷偷跑路的,得知咱遭遇危險,仍舊派人來救,肝膽兄弟也!
可想到當下處境,又是一陣洩氣。
跑是跑不掉的。
即便他有機會跑路,自家老爹還在賊人手中握着呢,怎麽跑?
況且這山上賊人總數有兩千餘,明暗哨四五十,怎麽跑?
于是他簡單的介紹了一番。
駱養性聞言,也是一陣無奈。
情況有些複雜!
無論是硬闖還是派大軍攻打都是不可取的,一旦打起來,且不說能否保證這位爺安全無虞,他自己能否保住小命還是兩說。
麻煩了!
怎麽逃出去?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啊!”
駱養性大聲吟誦詩詞,又開始琢磨起來。
旁邊,範旭也知道這姓馬的錦衣衛如此胡亂吟唱,是爲了應付遠處的哨子。
探讨學問,你得有探讨的樣子啊。
如吟誦文章詩詞,必須自肺腑發聲,情緒飽滿。
于是他氣運丹田,徐徐出聲:“浩蕩離愁白日斜!”
吟誦之間,抑揚頓挫,聲傳十餘丈。
接着,壓着嗓子,小聲問:“朝廷可有意剿賊?”
駱養性一愣,旋即點頭:“朝廷準備剿賊,但是牛爺擔心您身在賊窩,特意壓着剿賊一事,您父子二人若能逃出去,當派出大軍,剿滅此一夥賊人。”
“吟鞭東指即天涯……”
範旭吟誦一句,又低聲問:“能否将消息傳出去?”
駱養性輕點頭。
範旭明白過來。
眼前,基本盤算是有了。
能将消息傳出去,就意味着能聯絡上朝廷的大軍,而朝廷又有意剿滅這一夥賊人,隻要在這中間稍作文章,他跟老爹就能逃出生天。
“落紅不是無情物……”
範旭拉長聲調,一臉思索的樣子。
他也确實在思考逃出去之後的事宜。
從京城逃到霸州,又被牛八老哥給發現了,接下來何去何從?
繼續逃?
不可能的!
說好一起造反的,結果你跑了?
逃不能逃,那就要想辦法在一個地方安身立命。
“以牛八老哥的實力,可否爲我在霸州這邊謀個一官半職?”範旭低聲問。
這也是他好奇的地方。
牛八老哥不簡單啊。
連朝廷要剿賊的事情都能壓着,這職位,少說也是個指揮佥事,甚至可能是指揮同知。
駱養性眉毛一抖:“能……可能吧。”
範旭暗自咂舌。
好本事!
雖說而今兵荒馬亂,知縣、知州不值錢,有些空缺,可能花個幾千兩銀子就能買來,卻也有個前提。
首先你得是讀書人。
他連半點功名都沒有,那牛八老哥卻能給他安排一個差事,着實不簡單。
“化作紅泥更護花……”
吟唱了最後一句,範旭坐下,低聲道:“我有辦法,馬兄,等我消息。”
駱養性暗自驚心。
這位爺,果真不凡!
短短片刻,便想出了逃離賊營的法子?
很快,他又釋然,這可是陛下都看中的人物啊!
也是這時,大宅的廳中。
“大當家的,軍師等二人确實在探讨學問,未曾發現異常。”有哨子前來彙報。
“嗯。”
李大老虎一臉的平靜:“都說了什麽?”
那哨子頓時一臉尴尬。
都是讀書人的事,說話文绉绉的,他哪裏聽得懂啊。
他略微回想,終于想到什麽似的,忙道:“軍師吟誦了一首詩,前面記不得了,後面應該是‘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嗯?
李大老虎微微皺眉。
這首詩……有些意思!
簡單來說,那落紅不是無情的,哪怕掉落地面,也會化作春泥,滋養花朵。
言者有心,聽者有意。
誰是落紅?誰又是被滋養的花朵?
這……是投名狀啊!
“哈哈,哈哈哈!”
李大老虎大笑出來,心情頓時舒暢,豁然開朗。
“快,快去請軍師,不,我親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