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大沖呆愣如木頭一般,僵硬的站着,整個人都懵了。
他怎麽也沒想到,如此一個生死局,竟這般玄之又玄的……破了!
跟他甯做夢似的!
“吾兒……”
他喉嚨湧動,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太神了!
區區幾句言語,非但說動了那錦衣衛頭頭牛八,免除了牢獄之災,甚至還拜了把子。
你敢信?
“還有吃的嗎?”範旭問,也是長舒了一口氣,回味過來,一陣心驚肉跳。
剛才實在是太兇險了。
自一開始表演,他幾乎傾盡了全部的精力,還要注意那牛八老哥的神色變化。
話不能亂說啊,你得看菜下飯。
比如,他将哪位崇祯爺罵了一大痛,若那牛八始終反應全無,他這表演也就失敗了。
退一步而言,就算那牛八因他的言語而産生情緒,也未必能保證不動刀子啊。
這是亂世,人命如草芥。
如他跟老爹這樣的人,甚至無需下诏獄審問,當場殺了都很正常。
萬幸,總算是忽悠過去,暫時保住了小命。
他抹了抹汗,接過老爹遞來的黑面大餅,上去便是一大口。
餓了。
得盡快補充體力,以防不測。
“吾兒啊。”
範大沖坐在旁邊,一臉的激動與興奮:“你剛才那一通話,說的太有道理了,連老爹我聽了都感覺這大明要完犢子了,怪不得能說得動那牛八。”
範旭搖了搖頭,一陣苦笑。
他可不覺得那些話當真勸說了那牛八。
這兵荒馬亂的年頭,誰信得過誰啊?
但通過拜把子、給銀子等事,足可證明一點——他是有用的人。
最起碼在牛八老哥看來,他有點用。
“不對啊!”
想到什麽似的範大沖側頭:“吾兒,那牛八有意造反,爲何不與你仔細商議諸多細節啊?拜了把子就走,丢下你一人,什麽意思啊?讓你一個人用這點銀子造反?”
“是啊。”範旭向門口處瞥了眼,旋即笑了出來,“所以,老爹你覺得爲什麽呢?”
“這……”
範大沖臉色逐漸凝固。
這事,無論怎麽看都怪異極了。
說好了一起造反,可那牛八拜了把子就走,完全沒有道理啊!也不像是要造反啊!
那爲什麽要拜把子呢?
爲什麽還要放過他們爺倆呢?
“也就是說,咱爺倆還有危險,他……在暗中監視咱爺倆!”範大沖瞪大眼。
“不好說,但有一點可以肯定。”
範旭一臉的凝重:“必須得跑路!”
範大沖深以爲然:“往哪裏跑?”
範旭想了想:“往南跑,如果可能的話,盡量過長江,到江南一帶。”
長江以北太亂了,各種旱災、蝗災,鼠疫等,緻使糧食大面積減産;百姓們吃不上飯了,便會有流民四起,揭竿而起,再加上李自成、張獻忠兩夥起義軍,中原一帶基本廢了。
江南一帶就不同了,任你北方如何暴亂,仍屁事沒有,安全的很。
“對,往南跑,什麽時候跑?”範大沖問。
“今晚!”
範旭定定的望着門外,開始規劃路線。
天色逐漸暗黑。
到得晚上,約子時,睡足了覺的父子二人悄然起來,準備開溜。
諸多細軟早已收拾好,範大沖背起大鐵鍋,湊頭出去看了看,低聲道:“吾兒,沒人,走?”
範旭嘴角抽了抽:“鍋就别帶了吧,咱是逃命啊!”
範大沖想了想,倒也在理,便卸下鐵鍋,一臉肉疼:“白瞎了,用了十多年的,有感情了,想當年……”
您可别想了!
範旭扭頭便走,出來院落,按照記憶中的路線,沒走幾步便出了莊子,前方是一片坦途。
繼續向前,走了近一個時辰,仍舊暢通無阻。
竟出奇的順利!
“沒人盯着嗎?”
範旭詫異。
不對勁啊!
他下意識的側頭:“爹,你是不是在宮裏有人?白天時候給咱們報信的那個人又是誰?”
他們父子二人正是得到報信,錦衣衛要來拿人下诏獄,才準備跑路的,卻是被牛八老哥帶人堵了正着。
範大沖一臉的茫然:“不知道啊,根本不認識,那人隻說錦衣衛要拿咱爺倆,說完就走了。”
這下範旭傻眼了。
既然與自家老爹無關,那麽問題一定在牛八老哥身上。
當真沒安排人監視?
不應該啊!
又是拜把子、又是給銀子,那牛八老哥當真放心他們爺倆?
這個時候,人與人之間信任感這麽強嗎?
他疑惑萬分,打起精神,繼續向前。
走着走着,東方泛起一抹肚白,籠罩着大片黑黃的土地,極遠處有着一個莊子,已冒起晨煙。
新的一天,開始了。
“哎!”
範旭疲憊的坐在地上,眼見前方大片空地,人煙稀少,一陣無奈。
望山跑死馬,天知道這兩條腿能撐到什麽時候,又能走到哪裏。
“給。”
範大沖遞上一張大餅,向前望了望:“堅持一下,按照咱爺倆這個腳力,晚上應該可以抵達固安,進了城,也就可以花銀子買東西吃了。”
範旭無精打采,随口道:“進城不危險嗎?”
範大沖呵呵一笑:“大搖大擺進城肯定不行啊,咱爺倆得換個裝。”
換裝?
範旭定了定。
一刻鍾後,他看着渾身塗黑的老爹,又感受着臉上正在逐漸幹涸的泥土,噗嗤笑了出來。
還别說,經過這一番裝扮之後,他跟老爹兩個人都成了活脫脫的乞丐,加上面部以泥土遮掩,熟人都未必認得出來。
繼續南行。
初春時節,萬物複蘇,大片的原野上,生機勃勃。
兩道渺小的身影緩慢的移動着,不知走了多久,父子二人停頓下來。
前方,出現了一隊人。
約有四五百,一個個皆衣衫褴褛,蓬頭垢面,木頭樁子一般機械挪動着。
流民!
範旭向後靠了靠,心下大爲觸動。
他本以爲自己跟老爹已然很慘了,尤其是一番裝扮之後,如乞丐似的。
可看到這些流民,他才猛然知道什麽叫做“慘”!
這些人,簡直不似人形!
面容枯槁,雙目無神,如遊魂似的機械移動。
有一婦人,背着似剛滿月的孩子,孩子哇哇大叫,婦人卻仿佛沒聽到似的,一步又一步的挪動。
似是那孩童哭聲太大,流民中,終于有幾個人擡起頭,望向那孩童,眼冒精光。
“老鄉……”
沙啞的聲音響起,是一名老者:“還有糧嗎,孩子餓了,再不吃東西,會死的,行行好吧。”
範大沖搖頭:“我們父子也在逃難,實在無能爲力。”
老者一聲歎息,神色落寞,想了想開口道:“向南小心着些,霸州附近起了賊,會喪命的。”
範大沖抱拳:“多謝老哥好意,省得了。”
流民大隊繼續向前,孩童的哭聲也漸行漸遠。
範旭定定看了許久,心下寂然。
“是不是覺得爹心太狠?明明給一口糧那孩子就能活,爲什麽不給呢?”
範大沖苦笑着,旋即解釋道:“這些人還有點人性的,要不然咱爺倆估計走不開了,亂世啊,少些憐憫吧,活命不易。”
範旭沒有作聲。
繼續向南,兩三日來,經由固安、永清,父子二人來到了霸州地界。
“是繼續走,還是繞路?”範大沖問。
霸州一帶起了賊,直接穿過去很危險。
經過這兩日的見聞,範旭很清楚,這些賊人目的可不是隻求财,真要是碰到窮兇極惡的,甚至有可能被當做活糧。
“繞路吧。”範旭歎了口氣。
安全爲上,總不能與歹徒賭命。
于是二人轉而向東,朝着天津行進而去。
按照範旭的規劃,自天津逃亡,多了一個水路的選項。
而今的大明幾乎亂套了,私商不絕,若運氣不錯,碰到一些走水路的私商,說不得能省去一些麻煩。
如是想着,前方突然傳來一聲巨響,跟着便有十餘人自一側沖出,擋住了路。
“呦呵,兩位挺面生,這是自哪裏來,要到哪裏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