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滿聽到這句話,沒忍住譏笑出聲。
戰争從來就沒有體面二字。
這五年,三洲會盟死了很多人,他們死在北洲邊陲,死在牯堡戰場,死在南洲混亂的宗教紛争之中……這些人的犧牲她都看在眼裏,記在心上,三洲會盟付出了如此慘烈的代價,換來了今日的總攻,如果她選擇在源之塔簽訂靈魂契約拿走酒之火種,她對不起戰死的千千萬萬人。
更對不起把顧長志遺信留給自己的老爺子。
“相信我,這是最好的選擇。”
清胧平靜道:“我知道你身上帶着一件蘊含神座力量的‘物件’,靠着那物件,你輕松鎮壓了古希……但僅僅憑借一件死物,你想從我手上奪走酒之火種,可能性爲零。”
“奪走酒之火種?”
顧小滿搖了搖頭。
她輕輕踢了一腳,将那口卸下的棺木,踢到兩人正中間。
“吱呀——”
棺木打開。
古希的屍體哐當一聲砸落在地,這位本源強者在湮夢之中被抹去了生命,此刻倒在地上,濺起層層碎雲,迅速将神殿地面染成殷紅之色。
清胧眯眼瞥了眼。
古希的屍體纏繞着淡淡的金芒!
這金芒,他很熟悉。
清胧笑道:“原來是鬥戰火種的氣息……哦不對,是顧長志的氣息。”
剛剛結束五年神戰。
他與白術林蕾交手,這五年來不知挫傷了【倒流】神域多少次!
天空火種也不知與鬥戰火種撞擊對轟了多少次……
對于這鬥戰之力,清胧很是熟悉,他忽然明白了顧小滿膽敢孤身一人踏入源之塔的底氣。
“顧長志倒還真是一個無私到極緻的家夥。臨死之前,還不忘留下這麽一份餘蔭。”
清胧盯着顧小滿看了片刻,他已經看出來了,顧小滿渾身的精神氣息流淌,與心髒跳動已經融爲一體,而她身軀裏力量的來源,便是心髒位置……那裏有一枚四四方方類似信紙的東西,鏈接着心髒,迸發出強大而穩定的神力。
清胧的話語,乍一聽是在誇贊。
但其實,滿是譏諷。
“縱觀五洲六百年,恐怕也沒有哪一位神座,像顧長志那樣死去吧?”
“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美名傳世……有什麽意義?如果他不那麽‘無私’,不把自己标榜爲‘太陽’,他可以好好活着。”
清胧面無表情地說道:“如果他活到現在,哪有那麽多麻煩?”
五年前站在他面前的,也不會是白術和林蕾!
五年後來到源之塔的,更不會是顧小滿!
“是啊……”
顧小滿伸出一隻手,默默按住自己的心髒,她幽幽開口:“倘若他真的還活着,哪裏會有那麽多麻煩?我聽聞你一直想和顧長志先生交手,你若當真有心,爲何等到他離世之後才敢露面?”
清胧眼神之中再多一份陰鸷。
他沒有回應顧小滿。
而是就這麽盯着顧小滿胸口位置的金光。
“這就是你的底牌了麽?”
清胧冷冷開口:“靠一個死人留下的‘神念’,再加上些許神力,就想挑戰我?”
“不……不是挑戰你。”
顧小滿搖了搖頭。
她輕輕說道:“我們要做的事情,是殺死你。”
話音落地。
轟的一聲,天頂之上忽然炸開了一道刺耳的雷鳴!
“???”
清胧瞳孔驟然收縮,他不敢置信地擡起頭來,看着雷鳴垂降的方向,這幾日上城接連大雨,他剛剛結束神戰,并沒有急着動用權柄驅逐陰雲,本想着大雨降臨,最多下個一兩日便會消散,可未曾想這場大雨卻是越下越大。
每逢陰雨天,他總會想起當年狼狽不堪的經曆。
誰能想到,如今登上五洲最高神座的至強者,當年曾被一箭射入泥濘之中,滿身血污,險些無法翻身!
上城的陰雲彙聚之處,有無數雷光相互撞擊,彙聚成爲一道人形身影。
【雷界行者】在天頂之下憑空凝聚。
這道雷電甲胄覆蓋在白袖身上,将他渲染如神話中的持天之神。
此刻白袖掌心流淌着熾烈滾燙的雪白雷光,這雷光往複交撞凝成一把大弓形狀,他其實早就拉開弓弦了……在顧小滿踏入上城的時候,如果顧小滿無法解決古希,那麽他便會射出這第一箭,來解決源之塔麾下這位棘手的本源強者。
但一切都比預想中順利。
在顧小滿的登塔造勢之中,白袖得以順利凝聚“箭勢”。
他可以将這一箭留給清胧。
【熄燭】最難防的,就是第一箭。
雷鳴徹響源之塔的那一瞬,白袖松開了弓弦,雪白雷光撞擊長夜,但沒有爆發出任何聲響。
這世上最快的東西就是光。
而光殺人……
往往是沒有聲音的。
在一瞬之間,雷光鑄造的箭矢洞穿了天頂彙聚的陰雲,洞穿了源之塔外圍纏繞的陰寒,洞穿了天空神域外圍的厚重雲霧,這一箭在清胧眼中飛快放大,最終一道直線貫穿天幕,直接射穿王座!
真品熄燭的【阿喀琉斯之踵】領域效果與赝品不同。
顧慎以【真理之尺】演化熄燭之時,得到的【阿喀琉斯之踵】領域效果是洞察敵人的弱點,并且給予貫穿傷害。
但真正的熄燭領域效果卻是:
此箭所指之處,即便沒有弱點,亦會變成弱點。
“轟”的一道爆裂聲響在天空神域盡頭炸開,那尊被寒霜凝聚覆蓋的王座,就這麽被淹沒在轟轟烈烈的雷光之中!
億萬噸的雲氣都被這一箭射散!
以清胧王座爲圓心,大量雲氣如海嘯一般向外擴散!
顧小滿神色如常,她早早就豎起的那口棺木,此刻化爲一面堅固的屏障,【湮夢】發動,天空神域濺射的雷霆和雲霧都被棺木格擋汲取,她謹慎躲在棺木之後,觀察着這一箭的後續……
三洲會盟等待了足足五年!
孟西洲一直按下各部,不允許發起總攻!
而如今,她之所以同意發起總攻,最重要的一個“因素”,便是白袖師父,取得了傳說中的那把【熄燭】!
清胧的心中,存在一個“夢魇”。
那就是年少之時曾敗給過熄燭神弓的主人,當年的熄燭之主和白袖師父一模一樣,都是【雷界行者】的擁有者,如今熄燭重現人間,再配上大成的【雷界行者】……白袖師父這一箭隻需要射傷清胧,便足以開啓整場殺局!
……
……
硝煙彌漫,濃霧滾滾。
超凡者的精神力在天空神域受到了極其強烈的壓制,根本就無法施展。
這種情況之下,反而是“肉眼”更加好用!
顧小滿躲在棺木之後,眯眼打量着戰場中心的畫面,隻見王座被滾滾熱浪裹挾,過了好幾分鍾才顯現出模糊輪廓。
一道颀長筆直的雪白箭矢,釘入了王座之中,箭尖貫穿王座,穿刺而出,帶出了一個很小很小的尖端。
這個尖端,是血紅的。
“滴答。”
“滴答。”
天空神域的雲霧被熄燭箭氣驅逐,露出了大塊大塊的冰冷神殿地面。
此刻清胧的血液,順着箭矢,滴在地面上,發出了“悅耳”的聲音!
血!
清胧流血了!
顧小滿神色一喜,她定睛望去,雲霧散去之後……王座上的男人面色很是蒼白,但并沒有出現顧小滿預期中“熄燭箭矢”貫穿清胧軀殼的場面。
那一箭。
那超越了顧小滿反應速度的一箭——
竟然被清胧徒手抓住了!
狹長的雪白雷光定格固定,坐在王座上的男人,微微偏轉了身子,這一箭并沒有射入他的身體,因爲在刹那之間,清胧伸出手掌,握住了這一箭的箭矢……【阿喀琉斯之踵】的必中效果算是以另外一種方式完成了觸發。
白袖瞄準的是清胧的心髒。
但天空火種的渾厚本源觸發之後,這一箭軌迹被硬生生向上擡移了五十公分。
王座的上部被釘穿。
清胧的掌心,則是被炙熱滾燙的雷光灼燒……鮮血從掌心傷口之中流淌而出,順延雷光箭杆,滴滴哒哒墜落及地。
“呵……”
清胧緩緩松開手掌,幽幽長歎一聲,歎聲裏竟是帶着些許自嘲和慶幸的意味。
他的神色很是難看。
在看到【熄燭】箭光的那一刻,過去的回憶對這位王座之主發起了猛烈的攻擊,清胧曾有一瞬間的恍惚,如果這一箭再快一些,再快一些……說不定真的會洞穿他的心髒。
但可惜。
他還是反應過來了。
被【熄燭】灼燒的手掌,在離開箭矢之後以極快的速度恢複,僅僅數秒便恢複痊愈,鮮血不再流淌,掌心結痂脫落,最終恢複到比之前更加潔白更加純粹的玉色。
這,便是白袖蓄滿箭勢之下,對他造成的全部傷害。
“真吓人呐……”
清胧扶額揉了揉眉心,聲音沙啞地笑了。
他擡起頭來,看着天頂大雨的彙聚點,對顧小滿調侃:“比起你剛剛做掉古希……這一箭,才是真正的神迹。”
白袖這一箭,讓他流血了。
在一個非神座的超凡生命進攻之下……他流下了鮮血。
而這一箭,隻是一個開始。
端坐在漫天大雨正中央的【雷界行者】,已經第二次張弓搭箭,隻不過這一次白袖并沒有急着松手,第一箭已經失利……這極盡天時地利人和的一箭在清胧手中折斷,讓白袖認識到了這一戰的對手,是何等的怪物。
接下來的每一箭,他都必須找到最好的機會。
【熄燭】這種超級神器,威力巨大。
但使用的代價……也是十分巨大。
每開弓一次。
白袖便要承擔很大的身體負擔,以及精神消耗。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再開幾次弓,但他知道的是今日之戰,既分勝負,也分生死。
他所開的每一箭,都可能是生命中的最後一箭。
清胧看了看白袖,又看了看顧小滿。
他笑着重複了顧小滿先前所說的話。
“你們……要殺死我。”
這裏面有兩個字很關鍵。
你們。
顧小滿說完這句話後,白袖出箭了。但清胧知道,今日這一戰,三洲會盟這邊所派遣而出的強者,絕對不隻是白袖,顧小滿。
“我先前說過,可以讓這場戰争以一種體面的方式結束。”
清胧輕笑開口:“白術林蕾剛剛戰敗,你們确定要再來一場麽?”
回應他的,是一道清脆的裂響!
白袖射出的雷光箭矢,已然貫穿王座,那刺穿王座凸出的小小尖頭,此刻忽然炸開。
無數熒光在神域之中飄蕩,而一位身披潔白聖光長裙的女子,就這麽随着聖光的飄蕩,出現在了神域之中,她就這麽“毫無預兆”地出現,并且站在清胧王座的背後,周身四處還伴随着空間的裂變震蕩——
“孟西洲。”
清胧沒有回頭,依舊是端坐在王座之上,他感受着背後傳來的“聖光”氣息。
這看似溫柔平和的光明氣息,其實可以爆發出極大極大的威力。
清胧柔聲道:“在我心中,你是不該被殺掉的人。你很有才能,是五洲之内,最适合光明火種的光明神座。”
“所以,你是想勸我就此停手麽?”
孟西洲的兩枚手掌已經“搭”在了清胧肩頭之上。
“是啊……比起那個熔煉旅者火種的異鄉人,你更應該活下來。”
清胧面無表情地開口:“如果你對我動手,那麽就再也沒有斡旋餘地了。”
他知道光明城有一項傳承多年的能力,“聖光降臨”。
但僅僅憑借這道能力,想刺入自己神域,遠遠不夠……
孟西洲能夠瞬間出現在距離自己如此近的緻命位置,還有一人幫忙。
至少有兩位神座,三洲會盟才可能發起對自己的“刺殺”!
五洲的火種就那麽幾枚。
酒之火種在自己手上。
風暴出逃,冥王被驅逐,白術林蕾剛剛戰敗……
唯一一枚火種,就是早些年被林蕾投入熔爐中的“旅者火種”了。
旅者精通空間門戶之術!
也正是這門術法,撕裂了天空神域,将孟西洲送到了自己的身後。
“抱歉,你的好意,我隻能拒絕。”
孟西洲冷漠說道:“因爲在我心中,你是應該被殺掉的那個人。”
她的兩枚手掌,輕飄飄落按在了清胧肩上。
雷鳴徹響,源之塔的最高層被無數聖光爆發的聲浪淹沒!
一輪巨大的金芒在塔尖迸射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