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碎裂的陸地在虛空中如泥流般翻滾，爆發出怒龍般的轟鳴。
被這些碎石裹挾的源能艇，靜靜懸浮。
世界很吵鬧。
但源能艇内很安靜。
在源能艇空曠的艙腹之中，褚靈和顧慎就這麽相擁在一起。
精神世界和物質世界在此刻重疊合一。
熾光吞沒了死海。
太陽吞沒了靈魂。
有輕微的碎裂聲音響起，在精神世界中那是紅門被死海擊碎的聲音。
在物質世界中，那是陣列盒破裂的聲音。
……
……
熾光消弭之後，紅門，死海，全都消失不見。
顧慎站在淨土簌懸木下。
他依舊保持着張開雙臂的姿勢，但睜開眼後，褚靈已經消失不見，磅礴的威壓也随之一同消失……眼前的整座世界都被光明所籠罩，就好像剛剛那場死海戰争從來沒有發生過。
他回過頭來，看到了面前那神情焦急的一道道身影。
李青瓷，鐵五，亞當，洪衷……
這些身影，此刻全都凝固，如同木雕。
顧慎微微蹙眉。這裏是他的神域，李青瓷鐵五是自己淨土麾下的魂靈，想要讓他們全都靜止，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就好像……時間凝固定格在了這一秒。
啪的一道輕響。
一隻手掌，輕輕搭在了顧慎肩頭。
這一搭，讓顧慎心頭一驚。
“别緊張，是我。”
熟悉的聲音在簌懸木下響起，顧慎回過頭來，看到了那被白光包裹的虛影。
站在簌懸木下的圖靈，攤開手掌，上面躺着一枚小小的指針。
“圖靈先生……”
顧慎懸着的心在此刻倏忽放下。如果有人能夠做到讓時間凝滞靜止，那麽似乎也的确隻有圖靈了。
顧慎聲音顫抖：“您，還活着？”
死海最後的怒浪實在太狂暴。
圖靈以一己之力，攔在了淨土之前，被深海調動的精神力量淹沒……那一幕顧慎通過褚靈的精神海旁觀看到了。
他本以爲圖靈先生遭遇了不幸。
但沒想到，圖靈還活着！
“這叫什麽話……”
“我是什麽人？怎麽會在這裏輕易的死掉？”
圖靈故作輕松，笑着收回手掌，在唇邊握拳，然後不受控制地咳嗽了兩聲。
這咳嗽聲音之中，夾雜着無法掩蓋的沉悶和痛苦。
他擁有着常人難以想象的壽命。
能毫不猶豫動用五百年壽命，爲古文會魂靈進行祈願。
然後攔在死海之前，消耗命數，對抗深海。
這是逆天的手筆。
隻是……對抗命運，總是需要付出代價，這場大戰對他的消耗可想而知，即便再怎麽故作輕松，此刻他的語氣之中，也沾染了濃濃的疲倦。
“這縷精神剩餘的時間，并不多。”
圖靈一隻手輕柔搭在顧慎肩頭，道：“所以……接下來的對話，很重要。”
顧慎屏住呼吸。
“戰争并沒有結束，戰争隻是剛剛開始。”
圖靈沉聲道：“即便三洲完成獅醒，想要打赢這場戰争……依舊很不容易。因爲我們的對手，不僅僅隻是中洲。”
對手，不僅僅隻是中洲？！
顧慎心底一沉。
這是什麽意思……南洲也會加入這場戰争麽？
先前那次獅醒代碼的釋放，并沒有擴散到南洲地界，便是因爲“風暴神座”的立場之故，在蟬翼城事變中，東洲陣營已經基本确定風暴背叛，所以即便開戰，也隻會把南洲視爲敵人。
顧慎開口詢問：“需要注意的敵人，還要再加上一個南洲麽？”
“南洲……”
圖靈搖了搖頭。
他聲音虛弱地笑了笑：“你想想，如果南洲真的是值得在意的敵人，那麽林蕾白術可能會先去源之塔麽？”
顧慎怔住了。
林蕾白術，直接動身去往源之塔圍剿清胧！
如今五洲陸地之中，唯一可以自由行動的神座，就是風暴！
圖靈先生爲了這場戰争，布局三十年……不可能出現如此嚴重的纰漏，他實現通過“占蔔術”已經無數次窺視命運，雖然火種不可被直視，但卻有其他辦法可以看到未來的南洲畫面，很顯然南洲不是決定這場戰争的“關鍵者”。
那麽圖靈先生的意思是什麽？
……
……
元汀島，天幕昏暗，海浪滔天。
一座由潮水構建的堅固籠牢，就這麽半浸在海面之中，被數十根青銀鐵鏈刺穿身軀的紅龍，被吊在籠牢之中，他身上滿是鮮血，半跪在海浪之上，随着浪花起伏而颠簸，天幕之上的怒雷已經熄聲，但重重陰雲卻是久久不散……
紅龍對面，那位南洲最強大的聖者盤膝坐在海浪之上，神情一片陰沉。
春犁緩緩睜眼，看着被水籠困鎖的年輕人，眼中滿是冷漠。
如今的海面看似“平靜”。
兩人似乎已經分出勝負……但其實這幾日的纏鬥，讓春犁聖者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疲倦，憑借着權柄之力，他在封号境界的戰鬥之中，向來橫掃，從未遇見過敵人。
可偏偏如今遇到這位源之塔的昔日第一神使，讓他耗去了極大的心力。
單單将紅龍壓制，根本無法結束戰鬥，這個家夥如瘋子一般，不斷出刀嘗試劈砍水籠，逼迫春犁不斷增加力量。
于是，最後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春犁被迫動用了一半的權柄本源，才将其徹底鎮壓！
囚禁紅龍的目的很簡單。
就是将其作爲“貨物”，賣給願意接受高價的第三方！
此刻，春犁聖者已經平複了心湖。
“一個有趣的消息。”
他清了清嗓子，淡淡開口：“中洲那邊對你很感興趣，聖城的第一次報價，源之塔甚至沒有還價，已經全面接受……”
這些話，并不能使紅龍的神情産生絲毫變化。
他還活着，卻如同死了一般。
“但古文會，卻對你沒有任何興趣。”
春犁笑了笑，道：“我們對花幟提出了報價，但陸南栀那邊沒有任何反應，甚至沒給一句回複。都說古文會内部情誼深厚，不會抛棄夥伴，可現在來看……似乎有些出入啊。你被我抓住之後，便已經成爲了棄子。”
“呵……”
聽到這。
紅龍緩緩擡起頭。
出乎春犁的意料。
此刻紅龍眼中并沒有失望。
那張滿是鮮血的面頰上，反而擠出了一抹笑容。
紅龍最擔心的事情，就是春犁通過自己，布置交易陷阱，聯合深海一同獵殺古文會成員……
可如今來看，最擔心的事情，并沒有發生。
陸南栀那個女人，也算是有點腦子。
“棄子，有什麽不好？”
紅龍聲音沙啞地開口：“你能坐上聖者這個位子，總該有點腦子，這世上哪有公平的交易？你難道就沒想過，源之塔那邊願意答應你的要求，這是爲什麽？”
南洲從來就不是棋手。
而是棋盤。
這一點，即便他們擁有神座，也無法改變。
風暴不在乎南洲子民活得怎麽樣，他隻在乎自己的信仰，隻在乎自己的教衆……最高席中，真正自私自利到極緻的人不是清胧，而是風暴，這些年來教會在南洲地界近乎“透支”般的傳教，由于沒有外力制衡的緣故，風暴神座瘋狂地收割這片地界的“信仰”。
沒有人知道爲什麽。
除了春犁。
“你想說，源之塔将南洲視爲食物，答應之所以這場交易，便是因爲源之塔認爲，這場交易所付出的一切，未來都可以将其收回。”
春犁聖者笑眯眯道：“你說得有道理，但是無意義……因爲神座大人不在乎。”
紅龍怔了怔。
他皺起眉頭。
“仔細想想，五洲艦隊爲什麽會在冰海遭遇‘襲擊’？南洲爲什麽會主動引爆源能艇，摧毀其他艦隊？”
春犁聖者伸出修長的手指，緩緩指了指額頭。
他柔聲笑道：“如果你再聰明一些，或許就明白……聖城真正在做的事情是什麽了。”
紅龍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風暴教會不在乎報複，不在乎戰争，不在乎這片大陸上發生的一切。
他們隻在乎自身的利益。
這是爲什麽？
說完這句話後，春犁聖者便站起身子，這一整片海域都被【潮汐】權柄鎖死，至于紅龍更是被廢去了大半個身子，這接連數日的鏖戰讓源之塔第一神使徹底失去了戰力，春犁根本就不擔心眼前男人可以離開這座水籠。
“别擔心，很快你就會知曉答案了。”
“接下來，我會離開這裏……關于關押你的具體坐标，我已經無償送給花幟了。”
春犁感慨說道：“如果他們真的把你當做夥伴，那麽至少應該來看一看。說起來，我很期待古文會的‘劫獄’，如果古文會敢來，我很願意将來者全部葬入大海。這也算是離開之前的最後一點小小心願了。”
離開之前的心願……
離開？
離開哪裏？
紅龍瞳孔收縮，驟然擡起頭來。
這兩個字點醒了他。
他忽然明白春犁聖者剛剛那番話的真正意思了。
……
……
元汀島的海面之上，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神像。
巍峨數百米。
風暴神座就這麽靜靜坐在“自己”的肩頭，他看着遠方碧藍無垠的廣闊大海，熔煉火種之後，這片海域的一切便盡數在視野之中，他能看到數萬米外結冰生霜的海面，以及更遠更遠的遠處。
因爲看得遠。
所以……他能夠看到其他人所看不到的東西。
這裏的其他人，指的不是普通凡俗。
而是……其他神座。
七位最高席，分别駐守一地，南洲臨靠冰海，這些年北洲調查軍團将北部邊陲之外的【舊世界】探索地幹幹淨淨。
可沒有人知曉，冰海的深處是什麽。
“神座大人，我回來了。”
潮汐權柄之力裹挾着海浪，在神座雕塑腳下凝聚，春犁聖者恭恭敬敬站在雕塑之下，不敢擡頭。
“……嗯。”
風暴隻是輕輕嗯了一聲。
他的聲音之中，滿是疲倦。
陵園那一戰，他受傷很重……白術熔煉火種不到十年，卻與“鬥戰本源”完美契合，面對這樣的對手，如果有的選，風暴絕對不會踏入對方的神迹之地。
主場作戰的白術實在太強大了。
青年狀态常駐，外加雙重黃金神域壓制。
自己輸得不冤。
“紅龍被我囚禁在潮汐籠牢之中。”春犁低聲彙報道：“中洲那邊願意用大量的強邏輯材料和閑置飛艇做置換……源之塔似乎并不在乎我們索要這些強邏輯材料和閑置飛艇的目的，他們隻想要得到‘紅龍’。”
風暴微微垂眸：“古文會那邊呢？”
“古文會那邊……沒有回複。”
春犁神情有些複雜，他停頓道：“通緝令屬實的話，陸南栀應該就是古文會的負責人之一……我将逮捕紅龍的消息送抵，她沒有絲毫要回複的意思。看這樣子，即便我們開出條件，古文會也不會理睬。看樣子，我們隻能收到一家的‘貨款’了。”
風暴繼續注視着自己身下的那片海。
他輕輕道：“那就這樣吧。”
南洲太貧瘠，這裏仿佛是被上天遺棄的土地，開采不出什麽高品質的強邏輯材料。
無論是軍事，還是教育，科技，醫療……
都遠遠落後，而且是極大幅度地落後，根本沒有追趕的希望。
這是一片“廢土”。
但……也不完全是。
上天給南洲最大的福蔭，就是海。
“時候不早了。”
風暴緩緩撐着膝蓋站起身子，他悠悠吐出一口氣，道：“這些日子，你把最終名單确定……把聖城的那些年輕人，以及對聖城做出過卓越貢獻的教衆，都帶上。”
春犁聖者仰起頭來，他看着高空中那道缥缈的黑影，眼神滿是崇敬。
終于，到了那一天了。
春犁聖者的聲音情不自禁激動起來。
“……是！”
潮汐權柄在海面波動，春犁再度消失。
這片巨大的海域隻剩下一個孤零零的渺小身影，以及那尊威嚴莊重的高大神像。
風暴面無表情地俯視着身下。
海水翻滾，頃刻間陷出一片巨大渦流。
滾滾渦流之中，可以看見一片慘白的巨大影子……這片巨大的慘白影子像是一頭死去多年的“鲸魚”，但事實上，這是一艘沉寂多年的“巨大艦艇”。
風暴神座默默注視着那艘慘白艦艇。
上天給予南洲最大的恩賜，的确就是冰海，這片大海不被深海所監察，也無法被外人所探索。
這裏唯一的主人就是他。
所以……
這片大海的秘密，就是他的秘密。
站在“自己”肩頭的男人，最終先前踏出一步，就這麽落了下去。
萬丈渦流支離破碎。
他輕輕站在了那片巨大艦艇的表面，這裏像是一塊廣袤無垠的冰原……
三十年前，他“得到”了這艘無主的殘破星艦，探索過北部舊世界的超凡者都知道，星艦是何其珍貴的東西，北洲因爲一張源能艇圖紙而實現了巨大的戰争技術跨越。這艘流落到冰海的星艦，比起源能艇的殘破圖紙要珍貴無數倍。
“開。”
他輕輕一道令下。
星艦表面的冰原頓時消散，潮汐讓道，露出艦艇内真實的模樣。
這裏有近千位超凡者在“工作”……
聖城最傑出的“研究者”都被他搬到了這裏，而且再也不準許離開，這艘星艦之前的名字不重要，從他發現的那一刻起，這艘巨艦就被命名爲“風暴号”，爲了修補風暴号，南洲耗費了數之不清的人力物力，而爲了不被外洲發現，這些資源的挪動都由春犁聖者來負責。
風暴神座之所以不在乎南洲這片土地發生的一切。
便是因爲……
他早就想好了自己的“未來”。
他要修好這艘巨艇，然後帶着自己的教會，永遠逃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