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慎慕晚秋也在其中。
推杯換盞,醉生夢死,北洲戰士們都是豪飲之士,當年在懸空山小院,顧慎跟他們喝了幾天幾夜,如今闊别多年,重新再見,慶幸的是當年舊人大多都在,就算有事未能至此,也都安然無恙。
前不久在【冰海遺迹】見了一面的仲原,也趕到了小院。
這家夥見到顧慎就是狠狠一拳。
酒過三巡,仲原壓低聲音開口:“其實在看到惡鬼的時候,我就懷疑那個家夥是你。”
其實仲原當初在遺迹的時候就猜出來了,那個佩戴惡鬼面具的人就是顧慎。
隻不過他足夠聰明,轉念就猜到了顧慎是在隐藏身份……于是沒有直接将自己的猜想說出。
顧慎笑了笑。
他知道,仲原看出來了端倪。
當初自己和巨鹿玄龜交戰之時,仲原的反應就不太對了。
“尤其是看到你治好了衛誠的【琢玉之手】。”
仲原帶着三分醉意笑道:“我心底已經有七分确定,你沒死在桑洲窟,你之所以刻意隐藏身份……其實是不希望北洲和東洲的艦隊留在冰海遺迹。”
再後來。
黑銀炮彈的轟擊,更是印證了仲原心中的這個猜想!
能做出這種事情的,一定是自己人。
可是東洲北洲兩大洲的高層,仲原幾乎都認識,能夠以一己之力擊殺兩位封号的年輕強者,不可能就這麽憑空出世……一旦心中将惡鬼和顧慎聯系在一起,那麽隻需要給出“顧慎沒死”的解釋,一切都便都說得通了。
“我猜到你隐藏身份,是要做某件很重要的事情。”
仲原感慨道:“但我沒想到……你是爲了殺賈唯。”
“那個時候,實在不方便以真面目相見。”
顧慎有些歉意開口。
“無妨。”
仲原搖頭:“真面目不真面目,不重要,知道你還活着,這便足夠了。”
……
……
數載過去,當年在北洲的這些舊友,當年尚且稚嫩的,如今大多都成了小有名氣的一方中流砥柱。
至于先前就很有名氣的,如今更是邊陲要員。
能夠在中央城一聚,喝上兩杯,便已經是一件極其奢侈的事情。
至于像當年那般接連暢飲,日夜不休,就是無稽之談了。
這場小聚隻持續了半夜,第二天清晨日光照拂,整座小院便人去樓空……
顧慎通宵飲酒,卻精神抖擻。
他一個一個目送這些“昔日戰友”離去,最終身邊重新變得空空蕩蕩。
連慕晚秋也走了。
“第二軍團駐守西北邊陲,我已經和銀狐打過招呼,你随時可以前去。”
日出時分,紫雨的消息傳到顧慎心湖。
軍團長幫顧慎聯系了第二軍團那邊,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别的消息。
“得知你北上中央城的消息之後,鏽骨,白蜥紛紛聯系了我,他們對你都很感興趣。”
紫雨建議道:“如果你想要追求超凡修行的‘終極’,不妨挨個去拜訪一下這三位大将,他們都是站在超凡修行頂點的存在。”
顧慎客客氣氣回道:“多謝軍團長大人。”
顧慎在中央城又留了幾日,他去拜訪了當年相熟的鍛陽大公,以及鑲塵大公。
當年顧慎還是無權無名的小人物,最多算是得到了女皇的垂青。
如今他身負【壁壘】封号,又是東洲大裁決官,北上一趟,稍稍多走動幾處,便能讓合流更順利一些。
鎮月大公身死道消之後,女皇便撤消了這一封号,如今的北洲隻剩下三位大公。
至于最熟的鑄雪,顧慎反而沒有去拜訪,因爲中央城的無數瑣事,都要由林綢經手,這位大公如今忙得不可開交。
鍛陽和鑲塵,在合流之中也是相當重要的角色。
顧慎刻意點出了李青穗和穆青陽的名字,要這二位多加照顧。
忙完北洲瑣事之後,顧慎這才動身,他坐上源能艇,直奔西北邊陲。
……
……
蟬翼城要塞位于北洲西部邊緣,這裏和牯堡要塞一樣,同爲邊陲突出在外的拐點,亦是整條防線最爲重要的“咽喉之處”。
隻不過牯堡要塞位于正北,相比之下,蟬翼城要塞所需要承擔的壓力便要小上許多。
當然。
蟬翼城壓力較小,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因素。
那就是第二軍團的總部坐落于此,北洲三大将之一的“銀狐”,常年坐鎮蟬翼城。
披着銀色大氅的男人,此刻就站在巨壁之上,風雪呼嘯,寒風刺骨。
銀狐遠眺蟬翼城外的“傘之防線”。
與鏽骨相比,他的體型遠沒有那麽巍峨龐大,但即便放在那些覺醒強攻系能力的體魄怪物面前,也不算小,經曆了紅皇戰争的動蕩波折,他的面頰有一道貫穿傷痕,從下眼睑垂至脖頸位置,這道傷疤并不猙獰。
銀狐并沒有遮掩臉上的傷痕,而是大大方方将其展露出來。
因爲這道傷疤的緣故,他的氣質反而顯得更加威嚴而沉穩。
“你的進境比我想象中要快。”
銀狐的身旁還坐着一道年輕身影,同樣披着銀白大氅,隻不過與其相較,這位年輕人的身形便要顯得輕薄許多。
“來到蟬翼城不到一個月,你便晉入了‘心流’之境。”
白袖緩緩睜眼。
“心流……很厲害麽?”
他搖了搖頭,說道:“銀狐大人,我總覺得晉入‘心流’境界不算什麽,這隻能說明我先前的心境不夠平靜。”
“這已經很厲害了。”
銀狐挑了挑眉,道:“絕大多數超凡者,追尋修行帶來的強大,卻往往忽略了精神和肉身的聯系。如果心境不夠,便會永久堵塞,更不用說往上晉升……晉入‘心流’境界的超凡者,心神合一,随時可以将精神世界圓融封閉,抵禦雜念。即便是封号,也沒有多少人,能做到這一步。”
心境修行,與強弱無關。
心流狀态對戰鬥力的增幅十分有限。
但這卻是“精神穩定”的一種象征。
白袖沉默了片刻,問道:“如此來說,晉入‘心流’其實很了不起?”
“當然。”
銀狐微笑道:“三位大将之中,我最擅長精神方面的修行,鏽骨擅長近戰搏殺,白蜥擅長防禦生存在心境修行這件事情上,我最有話語權。”
“這樣麽?”
白袖的臉上并沒有流露出多少喜悅,他忍不住歎息一聲感慨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顧慎在七八年前,就已經晉入了‘心流’……”
白袖回想起了當年自己踏入清冢陵園之時的場景。
他雖然那個時候境界高于顧慎許多。
但在精神方面,白袖總覺得顧慎和自己認識的其他人不同。
如今自己晉入“心流”,才猛然發現,原來那個時候的顧慎,就已經抵達了精神世界圓融合一的心流階段。
“七八年前,顧慎就抵達了心流?”
銀狐被這個消息小小震撼了一把,他眉毛挑得更高了:“那個時候,顧慎應該還沒到三階吧?這也太驚人了。”
雖然心境修行,與自身超凡境界無關。
可剛剛踏入超凡之路兩三年,就晉入心流,這是何等驚豔的心境天賦?
“的确很驚人。”
白袖忍不住笑了:“能夠在這個時代遇見這樣的人,其實是一種幸運。”
他嶄露頭角,被帶回長野之後,便被白家捧在掌心,被迫接受着這衆星捧月一般的生活。
白術帶走了白家的全部【倒流】血脈。
長野排名第二的大家族,險些一蹶不振。
隻是相繼出現了白沉,白袖之後,這個第二大世家,迎來了氣運反哺。
随着白袖的修行,他的潛力展露越來越多,實力越來越強。
白家在他身上看到了不輸白術的希望。
橫掃同齡,碾壓同階。
白袖就這樣一路橫推過去,其實這樣的修行沒有太多意思,這也是他心境修行比之其他闆塊要差上一些的原因。
站得太高,便很難自省,自視。
直到遇到顧慎,白袖才感到心中懸起的那塊石頭落了地。
有些時候,對手不一定要分出勝負,生死。
超凡修行猶如攀山。
他在路上顧慎亦在路上。
白袖知道自己是被追趕的那一個,所以他不敢停歇,哪怕是顧慎“隕落”的那六年裏,他亦是如此。
因爲他不相信顧慎死在桑洲窟裏了。
“我有些好奇顧慎是怎樣的人了。”
銀狐微笑道:“你的修行天賦比我見過的所有人都要高,顧長志除外……能夠被你當做宿敵的家夥,到底是怎樣的妖孽?和顧慎生在同一個時代,其他人的滋味可不好受。”
“我也一樣。無論我怎麽往上攀登,也無法将顧慎甩掉。”
白袖輕聲道:“直到今天我才感覺,原來六年如此之短,好像隻過去一眨眼的功夫,他便追上來了。”
“追上來,其實倒也沒什麽。”
白袖站起身子,捏了捏掌心,頗有些緊張地吐出一口氣,笑着問道:“我很好奇,接下來,他會超越我麽?”
“超越你,可不容易。”
銀狐環抱雙臂,淡然說道:“你已經抵達了凡俗的極限,想要超越你,就意味着接觸‘本源’。這種事情,隻有神座和極少數的幸運兒能夠做到。”
白袖望着巨壁之前,一望無垠的莽莽大雪,輕輕吐出兩個字。
“本源……”
超凡者的終點,其實就是觸碰虛無缥缈的本源。
道理有大小,能力有高低。
但殊途同歸,超凡譜系圖記載的那些能力,最後終點,都将彙入所謂的“本源”之中。
想要觸碰本源,隻有熔煉火種,借助神座的權柄,來幫助自己進行參悟。
白袖此次北上,拜訪大将,當然不是爲了追求“心境修行”上的突破。
他想要追求終極。
所謂的終極,就是本源!
據他所知,北洲三大将之所以超凡脫俗,高出其他封号一大截,便是因爲他們觸碰到了凡俗無法觸碰的本源!
“接觸本源,這太難了。”
白袖坦誠說道:“我在您這裏閉關了接近一個月,連本源的一丁點氣息也沒有察覺到。”
“區區一個月,就想看到本源?”
銀狐笑着搖了搖頭:“如果沒有機緣,你就是坐上一年,毫無收獲,也不算什麽意外。”
在超凡修行這條道路上,天賦高,的确可以爲所欲爲。
北洲也有一位S級。
【判官】慕晚秋這一路修行,也是開挂一般,砍瓜切菜,直升封号。
隻是封号之後的道路,便已經算不上“修行”。
生命層次的躍升。
與天賦,與努力,關系都不大了。
“我,鏽骨,白蜥,之所以能接觸到‘本源’……是因爲當年的紅皇戰争。”
銀狐背負雙手,神情有些複雜,他聲音沙啞說道:“凡俗之軀,接觸本源,要付出很大代價的。”
“什麽代價?”白袖屏息。
銀狐沉默了片刻。
他伸出一隻手,那隻手臂上滿是漆黑之色。
無數漆黑斑駁的陰暗氣息,纏繞在指掌手臂之間,他輕描淡寫,對準白袖抓了過去。
同時一道聲音,在白袖心湖響起。
“不要被我抓中。”
嗖!
白袖反應速度極快,甚至無需銀狐出聲提醒,在漆黑之手抓握的那一刻,他便已經做出了反應,巨壁之上轟然響起一道雷鳴,【雷界行者】瞬間降臨,附着在他的身上,元素化和濃縮的雷界領域鋪展開來。
白袖的一身衣袍瞬間被雷光渲染成慘白之色。
他整個人的速度也提升到了極點。
僅僅一刹,白袖便繞到了銀狐的背後,他的速度快到殘影都尚未消失,而由于多年修行産生的戰鬥本能,讓他繞背之後下意識舉起了拳頭。
【雷界行者】的一拳,足以将巨壁打穿一個窟窿。
“轟隆隆——”
這偌大聲勢,吸引了不少蟬翼城夜巡者的注意。
隻不過他們隻是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因爲大将在巨壁之上。
所以,一切異象,都沒什麽好震驚的。
……
……
“你……現在明白‘本源’意味着什麽了麽?”
銀狐平靜的詢問聲音,在白袖心湖之中蕩漾開來。
無數雷霆轟鳴。
【雷界行者】加持之下的白袖,怔怔保持着舉拳姿勢,隻是他面前的銀狐已經不見了。
聲音是從背後響起的。
他那被雷光渲白的後衣領,此刻被一隻漆黑大手抓握。
銀狐自始至終,都沒有挪動一步。
他沒有躲。
所以……是自己被“抓”到了這裏。
白袖的眼神之中,極其罕見地流露出了茫然。
他無法理解這個現象。
這有些像是……
因果律?
銀狐的那枚手掌,似乎就蘊含着傳說之中的本源之力,隻要想要抓握自己,那麽自己無論如何逃脫,都一定會被抓握。
“我無法對你解釋本源究竟是什麽,你可以将其理解成道理的本質,超凡的源頭。”
“但我可以明确告訴你的是,隻要接觸到了本源,哪怕隻有極小的一縷,也足以改變生命層次。”
“這意味着與其他超凡者展開的戰鬥,基本等同于‘降維打擊’。”
銀狐淡淡說道:“這也是爲什麽,神座睥睨衆生,因爲他們所掌握的本源力量,是我的數十倍上百倍。”
他松開手掌。
啪嗒!
白袖墜下身子,他雙手輕輕觸地,輕盈翻身跳起。
“我……想要再來一次。”
白袖深吸一口氣,從剛剛的震撼之中平複回來,他認真地望着銀狐大将。
銀狐笑了。
“好,這一次……還是一樣,不要被我抓到。”
就當他準備出手之際。
白袖開口問道:“我可以全力出手麽?”
上次被抓住之後,白袖便沒有解除【雷界行者】,這意味着此刻他無需時間鋪展領域,哪怕這隻有極短的一瞬,但略去了,或許會有“奇迹”。
“盡管出手。”
銀狐神情非常平靜。
他再次對準白袖伸出了手掌,白袖如臨大敵,而銀狐則是處于無比松弛的放松狀态。
他出手速度很慢。
但手臂上的漆黑氣息翻滾,白袖感覺到了一股強大的力量,籠罩在自己身上!
本源之力降臨!
這一次,他沒有躲,而是驟然從【雷界】領域之中拔出兩把雷刀,對準銀狐刺了過去!
全力出手!
銀狐眯起雙眼,眼中的輕松笑意消失殆盡。
這是很聰明的思路。
白袖已經認知到了本源的力量,是某種至高規則的演化,隻要自己出手,就必定會将其抓住。
所以與其逃竄,躲避,不如正面硬撼……
拔刀,對攻!
“轟轟!”
蟬翼城巨壁之上,爆發出兩朵極其璀璨絢爛的雷光,白袖握住雙刀,一路劈砍,銀狐則是背負單手,以另外一隻手格擋抵抗,兩人一進一退,短短數秒便在巨壁長城上砍出了數百米的雷光軌迹,這一次造成的劇烈聲響,吸引了許多要塞駐守者的目光。
因爲這一幕的确很美。
無數雷光如蝴蝶一般被擊碎飛出。
磅礴浩蕩的源質之力,在城頭紛舞,許多超凡者停下腳步,他們知道這一戰的勝負不會有所改變,但即便如此,他們依舊感慨震撼于那個叫白袖的年輕人,所展現出來的實力。
如此強大的源質和精神。
恐怕除了大将,這世上真的沒有幾人,能夠抵抗這般狂暴兇猛的攻勢。
此刻巨壁城頭爆發出來的雷光,絢爛驚豔程度,幾乎可以和顧慎賈唯的紅湖一戰相比。
但……
隻是持續了不到十秒。
銀狐止住退步趨勢,并不是因爲他力竭,或者其他原因……而是因爲他故意防守,任由白袖進攻,但劈砍至此,白袖的【雷界行者】一口氣機已經全部用完。
拼殺過程,其實講究的就是一鼓作氣。
再而衰,三而竭。
既然白袖全力以赴,那麽他自然也不會故意放水。
銀狐抓住了一刹那的契機,他頂着雷光将手掌伸入【雷界】領域之中,頓時無數濃縮的雷霆對着這隻黑手劈砸而來。
但是……
通通無用。
這隻蘊含本源氣息的手臂,無視了【雷界】的攻擊。
五指收攏。
一道輕微且巧妙的震擊力量擴散開來,直接沖出巨壁城頭,将漫天雷霆震碎。
白袖手中的那兩把精粹出來的雷刀,也被震得粉碎。
本源力量發動。
白袖不受控制地前掠,他的前襟瞬間撞入銀狐的手掌之中。
狂風呼嘯,在此刻停歇。
“轟隆隆——”
但劇烈的轟鳴,卻在白袖耳旁,心湖裏,震徹起來!
銀狐不再是單手負後的姿勢,他收在背後的那隻手拿了出來。
小袖子神情蒼白。
他擡頭看着眼前的世界。
整片視野一片漆黑,隻剩下一枚漆黑的拳頭。
而最後。
這枚拳頭懸停在白袖面前毫厘之處,褪去漆黑的本源之色。
“啪,啪……”
銀狐拽着白袖的那隻黑手,也恢複了正常手臂的色彩,他替這個神情恍惚的年輕人撣了撣衣襟灰塵,柔聲說道:“小袖子,我知道你很強。”
“可是隻有接觸到了‘本源’的超凡者,才有資格被稱爲‘近神之人’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