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輸的人……是你。”
顧慎的聲音回蕩在紅湖湖畔。
除了這道聲音。
所有人還聽到了明光铠破碎的聲音。
那魁梧如山的軀幹,此刻開始寸寸崩塌,賈唯杵着長槍緩緩站起身子,他身上的明光铠碎裂成一片一片,如瓷器脫落,噼裏啪啦墜了一地。
誰也沒想到。
在這樣一具沉重的甲胄下,竟是一具枯瘦羸弱的身軀。
“……”
顧慎看着眼前的男人,陷入了沉默。
他的神色有些複雜,因爲他沒想到,自己在冰海之下寂滅了整整六年,沒有進食……而賈唯的身形比他還要消瘦!
明光铠脫落之後。
賈唯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肩負着數不清的榮耀與神敕,許多人都好奇那盔甲之下的面容是什麽樣的。
聖潔,神聖,莊嚴?
都不是。
賈唯的面容一片焦黑,他的肌膚滿是疤痕血濘,隻有雙眼保持完好,即便如今經曆了一場慘戰,他的眼神依舊威嚴,鋒利。
平日裏,明光铠的頭盔隻露出這麽一線。
顧慎知道這些傷是怎麽來的。
這些是在那場讨伐冥王的戰争之中留下的。
顧慎先前在冥殿之中,看到了類似的傷勢。
當年攻打冥河的那些聖裁者,都被前任冥王煉化成了傀儡,但賈唯是一個幸運兒,在那場戰争之中,他僥幸逃脫了冥河和冥殿,但卻無法逃脫被災厄荼毒的命運。
【阿喀琉斯之踵】的視野裏,那原本完美無缺的人,此刻多出了數之不清的缺點。
【明光铠】不僅僅是一件護具。
更是凝聚輝光的承載之體。
失去了【明光铠】,賈唯的實力下降了一個大層次,那些落在他身上的輝光,都變得黯淡了許多……
或許是因爲此刻的“光明”,感應到了他真實的氣息。
那是被黑暗污濁過,被陰祟玷污過的肮髒靈魂。
某種意義上來說,從冥王手裏撿回一條性命的賈唯,與那些被徹底轉化的“亡靈”,并沒有太多的區别。
他一直佩戴【明光铠】,不是因爲這具羸弱的身軀而感到自卑。
而是出于對光明的信仰,讓他無法以這張被污化的真實面容,面對信奉的神座。
他不敢想象神座大人該如何看待自己。
這些年他時常回想那凄厲殘酷的一戰,他無數次想,如果自己死在了那座戰場上就好了。
如果那樣的話……
自己算是遵守信仰而戰,直到堅持到了最後一秒。
這般苟活,算不算是一種背叛?
真正的折磨,往往來自于精神,光明神座賜給賈唯明光铠,便是對他的認同。
但前任冥王留下的那些“污穢”,才是最狠毒的手筆。
賈唯無法控制自己的精神,他站得越高,越擔心盔甲下的真面容被揭露,越擔心自己并非“光明正統”的事實被信衆們看穿,可今日……他所害怕的一切都發生了。
明光铠破碎。
他輸掉了紅湖對決。
那張醜陋的,可憎的面容,出現在每一位聖裁者的眼前。
賈唯深吸一口氣。
“還沒有……結束……”
賈唯攥握着光破之槍,他以巨盾撐起身子,以槍尖對準顧慎,高聲道:“今日之戰,是死戰!”
明光铠破碎,但他的肉身還在,意志也還在!
“……好!”
顧慎甩手将【熄燭】滅去,他已經不再需要這件武器,面對失去明光铠加持的賈唯,他并沒有大意。
這具身軀很羸弱,但能夠扛過冥王的侵蝕,存活至今。
這具身軀裏,其實還栖息着一個強大的靈魂。
六年前賈唯的那一次,讓顧慎險些寂滅,也讓顧慎迎來新生,他在腦海中無數次勾搭了來光明城決鬥厮殺的場景。
賈唯是一個強大的對手!
即便顧慎已經成功破境,執掌兩座大成領域,他依舊沒有百分百必勝的把握。
所以這一戰,顧慎竭盡了全力。
他動用了自己除了權柄以外的全部手段,就連“生滅合一”這種瘋狂的舉動,也做了出來。
如果賈唯沒有将光破之槍刺入自己體内。
這一戰或許還會有更多的轉折。
但……沒有如果。
就算賈唯不開口,顧慎也不會中止戰鬥,正如他所說的,這一戰是死戰!
顧慎來,就是來殺賈唯的!
對于敵人最大的尊重,就是将其斬殺,确保他魂靈湮滅,源質消散。
同樣……他很清楚,如果自己戰敗,賈唯不會有任何的心慈手軟,光破之槍會再一次挑破自己胸膛,擊碎自己的心髒!
嗡嗡嗡!
漫天鐵鱗飛舞,化爲一把戰刀。
顧慎持握戰刀,毫無花哨地一刀劈砍在“鸢返盾牌”之上,熾火與淨土兩大領域同時墜降,賈唯剛剛站起的身子,再次被砍入湖畔泥濘之中,還未等他站起,顧慎便以精神力操縱着【鐵王座】分化,以鐵鱗拽住光破之槍,将對方拉拽起身,緊接着重重一記鞭腿再次将眼前的瘦弱男人擊倒。
然後就是狂風驟雨般的攻擊。
砰砰砰!
【西洲之盾】,【壁壘】被按在湖畔,打得無力還手!
眼前的畫面便沒有多少觀賞性,大量翻飛的星輝鐵屑在紅湖湖畔之上飛揚。
賈唯的槍與盾都失去了作用。
紅湖湖畔的湖水,因他的鮮血而被染紅。
他最終被打得飛出了很遠……而諷刺的是,因爲丢失了【明光铠】的緣故,紅湖湖水不再認同他的身份,湖水甚至不願去托舉他的身軀,籠罩身軀表面的那層星輝破碎之後,賈唯想要站起身子,卻像是踩在了冰窟窿上一樣,驟然墜入了湖水之中。
顧慎站起身子,擦了擦唇角血迹。
他重新提起鐵刀,準備走向紅湖,終結這位大騎士的生命。
“夠了!”
便在此時,一道低沉的暴喝聲音響起。
顧慎回頭看去。
他看到了一道年約四十的中年身影,披着神殿長老特制的雪白教袍,來到了紅湖湖畔……
顧慎知道這是誰,神殿三長老巴圖。
大長老此刻還在紅湖深處,蘇葉已經被引出神殿……今日紅湖湖畔之中,光明城最後的高位者,就是這位三長老巴圖。
很顯然,這是看到敗局落定,想要出來勸架的。
“……”
顧慎眼神冷漠,隻是瞥了眼巴圖,便重新收回目光,他繼續向紅湖走去。
“小顧先生,我知曉六年前大家都這麽稱呼你——”
巴圖深吸一口氣,他壓下自己胸腔的怒意,緩緩開口道:“這一戰你已經赢了賈唯大人,還擊碎了【明光铠】,何必還要繼續?小顧先生……或許你還年輕,有一些道理不明白,這裏是光明城,得饒人處且饒人。”
“呸!放屁!”
湖畔一道怒喝聲音響起,打斷了巴圖的訓誡。
“???”
巴圖皺着眉頭望去。
“如果小顧先生輸了,你還會站出來說這些話嗎?你會攔住賈唯,不讓他出手嗎?”
開口之人正是鍾帆。
他盯着眼前的三長老,毫不客氣地譏諷道:“當年賈唯想要殺小顧先生,借着桑洲窟陸沉,隐瞞了世間六年,如今小顧先生要報仇,有什麽錯?如果你真懷着‘得饒人處且饒人’的念頭,爲什麽之前不站出來?神殿的長老就是這般虛僞的貨色麽!”
巴圖一時之間無法開口。
他隻能怒瞪顧家使團目前最大的那位負責人。
鐵手羅钰面無表情地吐出一句話來。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
這八個字,讓紅湖湖畔的溫度驟然冷了好幾度。
真正讓氣氛凝固的……是羅钰的後半句。
羅钰伸出鐵手,指了指天頂破碎的穹雲,以及那些閃爍的星星。
“這是老爺子剛剛通過精神鏈接,對我交代的原話,此時此刻,他老人家正看着這裏。”
巴圖沉默了,他回頭望去,看到星夜之下人山人海。
這裏有許多雙眼睛,與此刻的羅钰,鍾帆是一樣的。
這些眼睛,看起來冰冷,克制,但其實已經滿藏着怒火,随時可能爆發……賈唯六年前的那一刺,在今日被曝光,這使得光明神殿處于絕對的劣勢之中。
所以即便是他也無法再繼續詭辯,也無法說出讓顧慎點到爲止之類的話語。
最終巴圖隻能懇求地望着顧慎。
“小顧先生,如果您願意到此爲止……神殿願意滿足您的一切要求。”
他知道這幾日光明城裏發生的那些事情。
他也知道顧家使團的西渡到底是爲了什麽。
“一切要求?”
顧慎站在湖面之上,他稍稍停頓了一秒。
“我們可以打開秘牢,放出顧家想放的人。也可以處理您朋友‘宋慈’的那些麻煩。”
三長老說得很委婉。
他知道此刻有千千萬萬人在看着紅湖,所以他把姿态放到了最低,當強硬的喝止沒有威脅作用,低聲下氣的懇求,往往會有所效果。
紅湖湖畔迎來了短暫的靜默。
“不好意思。”
顧慎直視着巴圖的雙眼,平靜說道:“我隻有一個要求,那就是讓賈唯爲六年前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
說完這一句,他潛入紅湖之中。
蘊滿了無數輝光的紅湖湖水,底部其實很是黑暗,那裏有千萬縷黯淡的弧光在掙紮,仿佛水草。
而在水草之中,有一道瀕死的羸弱身影,正在掙紮。
顧慎潛遊而下,很輕松地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他以鐵刀刺入了賈唯的胸膛,替對方了卻了此生最後的痛苦。
這一刀。
與六年前的那一槍很是相似。
隻不過這一次,顧慎沒有刺偏。
他确保這一刀紮穿了賈唯的心髒,也确保那痛苦的身影不再掙紮,失去所有氣息。
因爲“死”過一次。
所以顧慎不會給賈唯這樣的對手,留任何一丁點翻盤的機會。
咕哝。
紅湖湖面之上,翻起大量的紅色。
這是剛剛日落之時積攢的酡色輝光,但在此刻,如血一般豔麗。
……
……
(PS:解釋一下更新的情況,因爲最近劇情重要,所以一直寫寫删删,不太滿意,到剛剛才修好放出。這幾天書評區和章說都被禁了,俺沒辦法發帖,考慮到最近單章發的有些多,再單章聲明也影響大家閱讀體驗。所以這裏說一下,每天都會是三更更新,我盡量白天有一章,如果中午沒發出就是卡文/修改,大家不要捉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