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救濟行動,可以說超乎預期,也可以說隻成功了一半。
因爲桑洲窟的存活超凡者數量大概在兩萬以上……哪怕有中立者放出消息,負責組織,最終趕到集合地點的,就隻有這麽多了。
獸潮肆虐,昙曜爆發,外加【潮汐】推動。
活下來的,都是幸運兒。
至于那些未能抵達S12區的……已被淹沒在火焰與海水之中。
隻不過這些人的存在,已經證明了覺醒實驗是可以行得通的!
如此大量的超凡者,放在如今人類社會所建設的族群體系之中,是完全可以改變現有世界格局的!
雖然這些人的超凡境界都還很低微,但隻要給予一定的資源,總有人可以進階……
優勝劣汰,适者生存。
這隻是概率問題。
在桑洲窟的實驗結果出現之後,關于“覺醒實驗”全面開放的第二次提案已經上交,這一次是由中洲上城方主動提交議會,按照老規矩,這個提案會經曆層層審核,最終由世界議會向最高席呈上内部讨論意見,由七神來進行意見裁決。
如果最高席的商議結果是不同意。
那麽提案便會作廢。
但誰也不知道……這第二次提案的結局會是什麽樣子。
七神之間的陣營已經隐約成型。
上城發起第二次提案,便意味着這是天空神座要揭開“全面鏈接”的超凡時代序幕,而世界議會那邊表示支持的便是西洲光明城,在北洲和長野聯袂之後,光明城已經遠離了原先的盟友,選擇重新更改陣營,這一次的表态便是最好的證明。
至于南洲。
風暴神座的态度并不難猜,他甚至願意讓出自己領地之中的桑洲窟來支持這場測試實驗。
不過這并不重要。
因爲如今的五洲之中,唯獨南洲沒資格登上台面。
在風暴真身回歸之前,最高席的平衡不會被打破,這第二次提案注定會陷入焦灼之境。
因爲東洲和北洲正在逐步合流,女皇和白術必定是“第二次覺醒提案”的反對派。最高席之間的矛盾早已形成,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的,世界議會的那些議員們也因此而感到緊張,他們不願意看到這最後的家園因爲内鬥而産生破裂。
無論什麽時候,戰争都是最差的選項。
北洲的源能艇,有好幾艘還停在大都區的北部荒地,負責臨時救援的征調隊隊員,也被安排在大都暫時落腳,負責後續的安頓工作。
二十四艘源能艇,一共從桑洲窟帶走了六千七百一十二位超凡者。
北洲帶走了一半。
剩下一半,則是留給東洲。
這是林霖和顧慎在事先就約定好了的……留給東洲的這些超凡者,數量很多,東洲和北洲不一樣,并非是嚴格的軍團化管理,想消化三千餘位超凡者,需要長野介入調度,這就是北洲這些臨時征調隊隊員此刻存在的意義。
等忙完這些瑣事,他們才會随源能艇一起離開大都,返回邊陲。
“聽說長野成立了調查組。”
“這是要調查小顧先生的死因啊……”
“可惜,堂堂S級天才就這樣隕落了……”
臨時征調隊營地設在大都北部的荒山一帶,這裏方便源能艇停靠,幾位隊員正在閑散聊着天,一道身影默默搬着大箱物資從營地後方經過,趙器聽着這些人的話,臉色沒什麽變化,眼神卻變得異樣複雜。
趙器忙完了手頭上的活,找到了支隊長,表示想請半天假。
征調隊的任務,在離開桑島之後就沒那麽繁重了。
這個請假很快就得到了批準。
在北洲軍團服役了半年,趙器已經習慣了邊陲要塞的冰天雪地。
如今重回大都,他反而對自己待了半輩子的故鄉感到陌生……因爲合流的緣故,大都區已經生産出了性價比很高的商用飛艇,南灣和花幟兩大财團在樓廈上空拉着橫幅,這座都市的變化一年比一年更大。
趙器看着街邊來來往往光鮮亮麗的路人,他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北洲軍用大衣。
這裏沒人注意他。
就算有人注意到……大概率也認不出他是曾經趙氏的公子哥。
趙器來到了花幟大廈,看着這座自己無比熟悉的高樓,他一陣恍惚。
剛想步入,就被一隻橫在面前的警棍攔住。
前台值班的安保人員客氣禮貌地将眼前這位氣質寒酸落魄的精瘦男人攔在大廈門外,“先生,抱歉……進入花幟需要身份卡,或者是預約,請問您有預約嗎?”
趙器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沒有身份的人,沒資格進入這座大廈。
他可以亮出自己的身份,趙氏将花幟财權轉交到陸南栀手上之時,還留了一部分股份……嚴格意義上來說,他趙器即便退出了大都的舞台,依舊是花幟董事會的大股東,這是穿得多落魄多寒酸也不會改變的事實。
可是趙器并沒有這麽做。
他望向樓廈側上方的攝像頭,平和說道:“我沒有預約,我想見一下陸南栀,或者崔忠誠。”
對趙器而言,陸南栀和崔忠誠隻是普通的名字,他下意識就說了出來。
可攔在門口的安保人員頓時皺眉,冷冷道:“不好意思,我們這裏不歡迎瘋子!另外,請您注意自己的言辭!”
夫人如今是大都區自由意志的象征,連續幾屆蟬聯江南地區民意最高議員。
她得到了整座大都的尊重。
這個落魄男人,怎敢直呼其名?
趙器怔了怔,他意識到了自己言辭上的不妥,剛剛想要改口,卻見安保人員的面色忽然變得複雜奇怪起來。
“沙沙……”
他聽到安保人員耳麥那邊響起輕微的說話聲音。
顯然是上面給出了放行的命令。
攔在門口的警棍被放了下來,安保人員依舊皺眉,沒好氣道:“不管您是什麽身份,請您以後提到夫人的時候,放尊重點!”
……
……
趙器來到最高層之後,看到的是一間空空蕩蕩的辦公室,拉開窗簾的巨大落地窗。
站在這裏可以俯瞰整座大都區。
另外一座修築極高,可以遙相對望的建築是南灣大廈。
他坐下之後,秘書端來茶水,溫聲告訴他夫人還有事情未忙完,需要等待片刻——連秘書也沒認出來眼前的男人是昔日的趙氏公子。
花幟依舊是那個花幟,隻是這座大廈對趙器而言已經變得陌生。
看得出來,陸南栀接受集團之後,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
趙器端着茶杯出神之際,熟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臨走之前,花幟應該給了你身份卡才對。”
身着白襯衫的夫人獨自返回了最高層,她把褚靈帶去負十層介紹給祁默之後,現階段任務便算是完成……剩下的就是【源代碼】帶領這隻中立者核心團隊計劃分工了,關于技術上的研究她實在插不上手。
“早就丢了……”
趙器自嘲笑了笑,道:“我記得大廈以前是面容識别的。”
“不能将全部安全都交到【深海】上。”陸南栀坐了下來,平靜道:“比起機器,我更願意相信人類……不過有些事情【深海】的确比人類更敏銳。”
她打量着眼前這張飽經風霜摧殘,甚是陌生的面孔。
安保人員沒認出來,秘書沒認出來,就連自己……都沒認出,眼前之人是昔日的趙器。
但是這張臉被【深海】認出來了。
【深海】進行面容識别之後,對陸南栀進行了提醒,告知她門口正在發生的攔截可能是誤操作。
“北洲的許多要塞關口,都是全權交由【深海】識别掌控的。”
趙器想了很久,也找不到共同話題,隻能勉強擠出一句話,算是承接後續。
“……”
兩人獨處的空間一片寂靜。
“北洲派遣了桑洲窟救援的臨時征調隊,停靠站是東洲大都區,基本沒人願意參加這樣的征調……你是爲數不多的自願報名者。”
陸南栀說出了這次臨時征調對外保密的背景故事,她輕歎一聲:“如果你大費周章,抽空來大都一趟,隻是爲了和我在這裏閑聊,恐怕你要失望了,我接下來還有一場會議。”
“好吧……”
趙器坐姿繃直,雙手攥攏,“我想确認屬于我的那部分财産。”
陸南栀挑了挑眉。
趙器誠懇道:“趙氏留給了我百分之一的股份。”
“這些是崔忠誠代爲保管的。”陸南栀淡淡道:“老爺子臨走前的遺囑說得很明白,你不能取出也不能動用,隻能接受每年的定期打款,而且代價是……”
“代價是我進入北洲要塞。”
趙器接過了這番話。
他緩緩說道:“目前我服役于西北邊陲,落銀城附屬,薪陽要塞臨時後勤隊,沒有任何評職……但是我正式加入要塞軍團編制已經有三年了。”
“别擔心,我不是來取錢的,我隻是想确認屬于我的那部分财産是否還在。”
趙器認真說道:“另外我也不會離開北洲,這一次見面是我請了半天假,等見面結束,我很快就回去。”
陸南栀有些困惑。
“你一定想不通,我既然不取錢,來這裏要做什麽?”
趙器咧嘴笑了笑,絮絮叨叨說道:“我聽說北洲和東洲正在合流……薪陽要塞最近需要一筆錢來購置機械義肢,正在當地募集捐款,你也知道,北洲那邊很窮,許多民衆把兜底掏幹淨了也沒多少錢,這筆錢我想自己掏了。”
陸南栀沉默地看着這個男人。
比起這張被風雪磨平棱角的面孔。
讓她更加感到陌生的……是此刻從趙器口中說出的話。
她破天荒聽趙器說了十多分鍾的北洲故事。
這個扶不起來的爛泥一開始被丢到了落銀城,但是無人知曉他所謂的趙氏公子爺身份,于是淳樸的北洲人民紛紛往這團爛泥上踩了一腳,爛泥被踩之後當然不會想着要支棱起來……隻會想着繼續擺爛,于是在相當漫長的時間裏,趙器都處于頹廢和自暴自棄的階段。
其實他也遇見過好心人。
譬如某位同樣來自東洲的年輕人,在極其糟糕的某一天,給了他一根雪茄,要他好生振作,至少混出一點名堂。
這根雪茄讓趙器感動了好幾天。
但如果憑借一番話,就能讓爛泥振作起來,那麽爛泥也不能算是爛泥了。
于是再後來他被甩到了落銀城附屬的薪陽要塞。
那是一座小型要塞,在偌大西北邊陲是不起眼的綠豆大小,主要負責物資儲存,被丢到這地方服役的基本都是北洲軍團裏的墊底存在。
而到了薪陽要塞,他則是墊底中的墊底。
真正讓趙器發生改變的,是在薪陽要塞的那些日子。
薪陽要塞裏駐紮的有不少是殘缺戰士,他們在伐紅戰争斷了手腳,不想離開軍團,于是便來到了薪陽要塞這種小地方,他們依靠着源甲,以及機械義肢,繼續着軍團生活……選擇這麽度完餘生的,基本都是在北洲動蕩的年代失去家人的老兵。
這些老兵對趙器并不壞。
落銀城這種一線部隊訓練嚴格,對成績審核極爲看重,所以趙器這種拖後腿的家夥,在軍團之中被反複踐踏。
但薪陽要塞的要求相當寬松,老家夥們詫異于一個有手有腳四肢健全的年輕人,究竟是成績有多爛,才會被貶到這種鬼地方。
于是這群老家夥對趙器産生了濃厚的興趣。
趙器在薪陽要塞的日子很苦,這群老兵逼迫他參與日常訓練,他本想放棄,但環顧一圈,四周是卸下機械義肢,四肢均不健全的中年老年……看到這一幕,便隻能咬牙堅持。
一天,一周,一月,一年……
日子就這樣過去了。
當然,趙器的精氣神隻能說是比以前稍微好了一些,放到大要塞裏,依舊是墊底的存在。
“那邊的人對我很好,他們的機械義肢普遍老化,軍團撥款很少,想要更換,就需要進行募款了。”
“這一次他們遇到的困難,正好可以用錢來解決……所以,我想取走屬于我的一部分錢,來幫幫他們。”
趙器說完之後,誠懇道:“薪陽要塞一共的募款數額是五十萬,我想問問我卡裏可支配的餘額是多少?”
這個數字并不多,他以往在大都酒吧裏一晚的消費就可能是這個數字。
但去了北洲之後,他一分錢都沒有了。
“……”
聽完之後,陸南栀沉默了。
她沒想到,趙器這次來,是爲了這件事。
“按照你父親的遺囑,每一年花幟會往你卡上打六千萬。”
夫人從抽屜裏取出一張黑卡,推到趙器面前,神色複雜道:“裏面有多少,你自己查看吧……這筆錢都是你的财産,你可以自己支配。不過不用打給薪陽要塞了,目前兩洲正處于合流階段,我接下來和中央城高層有一個會議,薪陽要塞遇到的問題,我會讓鑄雪派人解決。”
趙器看着眼前的黑卡。
他沉默了片刻,并沒有接過,而是将其退還回去。
“那些錢就留在卡裏吧……對我而言,這些數字已經失去了意義。”
趙器站起身子,笑了笑,“如果您願意解決薪陽要塞的麻煩,我這趟前來就算是完成目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