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林恢複寂靜,顧慎看着自己掌心那層薄薄的紅色面紗,神色有些複雜。
他悠悠吐出一口郁氣,把思緒收斂。
眼下不是長考之時。
“朱雀現在可能要離開‘昙曜核心區’了……我必須抓緊時間。”
顧慎将鬼面紗戴上。
他渾身氣息徹底隐匿,在這一刻完美融入深林陰翳之中。
與此同時,心湖中響起了褚靈的聲音:“顧慎,一個壞消息,【深海】的訊号越來越弱了……如果你要進入核心區,我們的精神鏈接,可能會短暫斷開。”
昙曜火山灰充斥整座桑洲窟。
顧慎掠行在林木之中,聲音平靜:“破境之後,擊殺朱雀,我有九成把握……你不必擔心我的安危。”
三次超境,晉升九層。
顧慎的精神海規模已經和朱雀是同一級别,甚至還要更強一些!
此刻朱雀,并不在巅峰全盛時期。
被賈唯重創,又急于尋找“紅龍”……想必正在昙曜核心區焦灼等待,自己隻需要搶先出手,就算沒有一擊将其殺死,也能徹底占據上風。
褚靈忽然問道:“還記得你在凍湖看到的災厄預言麽?”
“記得。”
佩戴鬼面紗後,顧慎的面容發生了些許變化。
他的五官化爲一團飄搖的霧氣。
整個人的氣質,介乎于光明與黑暗之間,散露着一種陰森森的詭異。
顧慎垂眸道:“事實上,我在想,現在要不要再取出‘災厄手镯’進行一次占蔔……或許先前在凍湖看到的某些畫面,此刻仍然存在。”
“……”
心湖沒有聲音了。
顧慎試着喊了兩聲褚靈的名字,但徹底失去了回應,顯然是火山灰遮蔽了【深海】的訊号,對于顧慎而言這其實是一件好事。
隻有這種情況,他才有機會擊殺朱雀。
他在飛掠過程之中,取出了那枚手镯,若有所思,默默凝視了許久。
……
……
【昙曜】核心區,相較于外界的獸潮動蕩,這座活火山的山脊,顯得格外死寂。
飛沙走石,狂風呼嘯。
但沒有生靈出現,以往那些跨越黑天,撞入火山口的飛鳥,都消失不見……
冰海的冷風吹到這裏,便掀起陣陣猩紅的火苗。
大塊大塊山岩在冰海寒風的吹拂之下複蘇,倒真像是巨人的肌膚震動一般,不斷煥發生機,以往灰暗漆黑的土地,都變得有些血色。
顧慎穩穩落在【昙曜】山脊,他看着自己腳下的土地……
淨土領域撐開,一片碎冰在身下蔓延,旋即碎裂。
高溫将淨土雪氣盡數融化。
在領域的包裹之下。
顧慎竟然還是感到了一陣炎熱灼燒之意。
“這裏的‘火山灰’密度,簡直吓人。”
顧慎皺起眉頭。
比起高溫,更讓他感到不安的是這裏的“閉塞”,無數狂風呼嘯,來回撞蕩,凝聚成壁,将火山口散發出來的灼熱之息拴閉在山脊之中,這些隐隐被點燃的山灰,便随着狂風在低空斡旋。
原來此刻彌漫在桑洲窟四處的那些山灰,隻是一小部分——
真正的大多數,都在核心區!
他幾乎丢失了所有視野。
好在“熾火”具備頂級的探知能力,在這種情況之下,依舊可以掠行而出,顧慎基本能夠掌握周身五百米左右的圓域動向,如果想要再往外擴張,便有些吃力了。
就連【權柄】都有失效的迹象……
“核心區似乎很死寂啊……朱雀還在這麽?”
顧慎挑了挑眉,他最擔心的是朱雀已經離開這個鬼地方了,這裏環境過于惡劣了一些。
風沙很大,山灰漫天。
順應着心中的直覺指引,顧慎向着【昙曜】山口的位置走了一段距離……
“嗯,這是什麽?”
他蹲下身子。
S級能力的敏銳捕捉能力,讓顧慎覺察到一絲異樣。
一縷火苗在大風之中飄蕩掠來,回歸顧慎伸出的掌心,火苗熄去,掌心停留了一蓬碎裂土石……顧慎的精神力浸入其中,他感受到了“朱雀神使”的離火灼燒之息!
“這氣息很新……朱雀剛剛來過這裏!”
顧慎眼神一亮。
找到線索了!
他立即發動了【側寫】,無數火苗在四面八方震蕩,高階精神系的【側寫】能夠讀取很多畫面,前提是有足夠的“信息情報”……不過熾火的捕捉能力的确夠強,不多時,顧慎便在灰塵密布的盲目視野之中,照現出一道朦胧影子。
那是一個瘦削負傷的身影,落在昙曜山上,等了片刻,并沒有等來要等的正主,于是便開始蹒跚前行……
顧慎看出來了。
朱雀是想找紅龍。
兩人約定在此地見面,結果紅龍未至……
看到這,顧慎覺得有些諷刺又有些好笑。
就算給朱雀一百個腦子,他也想不到,紅龍根本就不會來昙曜!
隻是【側寫】的後續,便讓顧慎感到困惑了。
因爲那道負傷的影子,竟是不斷向着【昙曜】山頂走去,朱雀應該是要尋找紅龍才對,怎麽找着找着,往核心區深處去了?
顧慎眉頭緊鎖,雖不得解,卻也隻能跟着前行。
“……”
最終,他來到了【側寫】畫面的終點,那是昙曜的火山口,大量“新鮮”火山灰正在從裂口位置噴吐而出。
淨土的籠罩範圍大幅度縮小,能見度大幅度降低,顧慎忍不住眯起雙眼。
“這家夥,是瘋了麽?怎麽到這裏了?”
看着最後的【側寫】畫面,顧慎目瞪口呆。
隻見朱雀站在昙曜山口,猶豫了一秒之後,竟然跳了進去!
“朱雀跳進【昙曜】了?他到底在想什麽?”
顧慎怔怔呆住,他不明白這家夥的腦回路,但眼前的情況已經很明确了。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朱雀沒跑路,現在就在昙曜。
壞消息是……
這家夥在昙曜裏面。
自己想殺他,就隻能跳進去!
……
……
“咕哝……咕哝……”
在昙曜山底,有低沉的,類似水泡鼓蕩的聲音。
伴随着咚咚的鼓點。
每一次震蕩,都有大量山灰,被送上千米之上的高空,噴吐而出。
如果說,昙曜是一個人。
那麽這裏,就是人的心髒。
大量火山灰,将這裏遮掩……這些山灰的确具備着極其詭異的特質,源質會被破壞,這仿佛是天生爲了對抗“超凡者”而誕生的物質,就連神座的【權柄】都無法在此地暢通無阻。
可以說,這裏是真正的生命禁區。
想踏足這裏,就需要一座完整的領域。
領域與山灰對抗的每一秒,都在消耗源質……而源質殆盡,領域主人,便隻剩下死亡一路。
至少不依靠能力,沒有人能從【昙曜】山底逃離。
他們會被融化,會化爲熔岩的一部分。
或許在很多年後,他們成爲齑粉,也會随着心髒的跳動,而被震蕩彈出,噴薄到天頂,均勻分布在桑洲窟的各個角落……如果那時候還有桑洲窟的話。
“還要繼續掙紮麽?”
在昙曜山底的最深處,無數灰燼彌漫席卷,有一道帶着溫柔笑意的聲音,緩慢擴散。
大量灰燼籠罩一道孤苦伶仃的火紅身影。
朱雀神使的眼神之中,滿是絕望,他的源質快要耗盡了……
離火領域,已經縮小到了腳邊,僅僅隻能籠罩他周身尺餘。
至于“位牌”,則是徹底失去了感應!
【雲鏡】權柄在昙曜山底無法呼救……這都不是最大的絕望,這一切絕望的源頭,來自于火山石壁上鑲嵌的那一枚血色心髒,以及那個坐在凸出鞘岩上看着自己的模糊身影!
大量山灰,聽由這男人掌控命令。
自己被層層疊疊的熔岩熱浪壓住,外面是一層又一層的山灰。
由于源質見底。
所以“元素化”也即将解除……
“你不是已經參悟兩道領域了麽?”
那身影笑着說道:“不如試試,在這裏突破界限,如果成爲‘封号’的話,有機會活着出去哦。”
朱雀的瞳孔已經有些無法聚焦了。
他剛剛看到這枚血色心髒,就遭遇了這個家夥,這是他出生以來打過最憋屈的一架,昙曜山底的山灰向自己湧來,鋪天蓋地壓住了“離火領域”。
然後……
就沒有然後了!
他甚至都沒有來得及看清這個外來者的面孔!
接下來就是毫無意義的消耗戰,這個家夥的能力似乎可以引動整座【昙曜】,作爲四神使之一的朱雀,雖然全程被壓着打,但也發現了一些線索。
他注意到,每一次山灰鼓動,對自己進行壓制,這裏的石壁都會閃爍大量猩紅光芒!
他一瞬間便想到了上城那些學者苦心鑽研的“古代文字”……
誰能想到,昙曜山底還刻着這麽多的古文!
而且,這些古文,蜿蜒曲折,如一條條河流小溪,最終都彙向了最中央的那枚血色心髒!
“你有種放開壓制?”
朱雀額頭青筋鼓起。
他現在心中最憎惡的,不是在E0區北嶺惡心自己的光明城暗子,也不是顧慎……而是這個在昙曜山底打伏擊戰的家夥。
他的确想試着極限破境……可最大的困難是,這個鬼地方沒有一丁點源質!
超凡者的一切行爲,都需要超凡源質作爲支撐。
神座算是例外,那也是因爲“火種”之内,自帶無窮無盡的源質之海,所以七神他們才能翻手爲雲,覆手爲雨,随意一念,輕松締造神迹!
“我放開壓制……你能破境麽?”
那身影聲音裏帶着笑,笑裏還帶着譏諷。
“你可以試試……”
朱雀深吸一口氣,他壓下了怒火,道:“在桑洲窟布置這座陣紋,需要很長時間吧……我猜你是南洲土著。我是天空神座麾下神使,身上帶着他的權柄【雲鏡】!你敢殺我,源之塔會追殺你到天涯海角!”
這句話似乎有所成效。
“……”
朱雀盯着遠方山灰飄搖的盡頭。
那身影沉默了數秒,由衷感慨道:“聽上去真吓人啊,最高席的神座會追殺我到天涯海角……殺了你,我這輩子是不是就完了?”
“你也可以這麽理解。”
朱雀額頭滲出冷汗:“閣下,我們沒有恩怨,何必要行事至此……”
“你放我離開,我可以用靈魂起誓,不把秘密外洩。此後源之塔會成爲閣下的後盾,至于我,我日後拿下‘酒之主’神位,會……”
他的話沒有說完。
山灰中的身影忍不住笑出了聲音:“你?拿下‘酒之主’神位?”
朱雀一怔,神情陰沉下來。
“蠢貨,你真是蠢得無藥可救了。”
那身影話音裏帶着悲哀:“源之塔的‘酒之主’早就有人選了……再等一萬年,也輪不到你,你現在自身難保,竟然還想着搶奪神位?”
朱雀神情驟然蒼白。
他高聲反駁:“你在胡說什麽!酒之主早有人選……怎麽可能!”
那身影卻不再回應了。
隔着無數山灰,隻能看見一道朦胧隐晦的影子,坐在火山内部凸起峭壁的身影,緩緩擡頭,發出了意味深長的笑聲:“你運氣不錯,外面來人了。”
來人了!
朱雀臉上陡然浮現一抹喜色……
是紅龍,定是紅龍。
這種時候,這鬼地方,隻能是紅龍了!
更讓朱雀欣喜的是,或許是外界來人的消息,讓掌控山灰的那人分神,他在此刻找到了一個“破綻”,鼓起最後的源質,朱雀深吸一口氣,他将“離火領域”盡數收斂,汲取到自己身上,元素化的甲胄瞬間凝實,這是他最後的反擊,也是唯一的機會!
“轟!”
山灰被轟碎。
身上負傷的朱雀,在這一刹那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戰力!
每一位神使,都是頂級天才……
生死之間,從不失誤!
朱雀攥着離火長劍,刺破地底炎浪,再刺破山灰。
這最後一刹,他有兩個選擇。
趁機逃離,亦或者反攻!
他沒有一丁點由于,選擇了後者——反攻!
帶着滔天殺意,朱雀這一劍貫穿無數山灰,擊碎一蓬蓬火山碎屑,一往無前!
他的“元素化”甲胄被擊碎。
這凝聚了最後一絲源質的離火之劍,隻有前進,沒有後退。
這一劍,燃燒了朱雀的所有求生之念,所以無比驚豔。
但很可惜。
這一劍去勢不足,被層層山水阻擋,無數火焰阻擊之後……最終無力前進,懸停在了距離“那身影”面頰半米左右的位置。
元素化甲胄支離破碎。
“……你!”
朱雀震驚地看着山灰破碎之後,所露出的那張面頰。
他在這一刻,有無數話想說。
但鮮血翻湧,這些話全都堵塞到了喉嚨位置,說不出口。
“呃……”
他低下頭,看着一隻貫穿自己胸口,握住自己心髒的手臂。
“臨終之前,送你一句話。”
那身影抽出手掌,拔出了他的心髒,高高舉起,靜靜端詳,同時微笑說道:“死亡不是終點,死亡……是另外一種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