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先生要殺死天空神座……”
“聽起來很荒謬？”
“是的，很荒謬。”
“但是天空神座就是天水先生親手栽培出來的——這麽一想，還荒謬麽？”
紅龍說完，未等顧慎回應，忍不住自嘲笑道：“好吧，我承認，的确還是很荒謬。”
凡俗與神之間的差距，不是數量可以彌補的。
想殺死神，這很難。
五洲超凡者之間有一個共同認知：唯有神，才能殺死神！
所以【使徒】之間的紛争，基本不會有外人來插手，因爲一旦打到後面，雙方掏出信物展開“神臨”，那就是神與神的戰鬥！
顧慎深吸一口氣，“假定你說的是真的……天水準備怎麽殺？”
“我不知道。”
紅龍搖頭，他坦誠說道：“老師的布局，不是我能看透的。我隻是一枚棋子，功成不必在我，從二十年前我就做好了‘奉獻一切’的準備……不過我知道在這場布局之中，有兩個至關重要的關鍵人物！”
“顧小滿？”
顧慎眯起雙眼，他第一時間想到了源之塔通緝的【雲鏡目标】。
“……不錯。”
紅龍微笑道：“那個被你擄走的小姑娘，的确是重中之重，隻不過原先計劃之中，她應該在我的手中，而并非是如今這樣。”
源之塔此次南下，就是要尋找“酒之主”！
天水再是料事如神，也想不到這起事件之中，會有顧慎橫插一腳！
“果然……你們早就鎖定了她。”
顧慎已經不需要紅龍的言語，來作爲酒之主計劃的佐證。
源之塔的相關謀劃，他已經摸索清楚。
“所以，我這次冒着風險單獨見伱，表明身份……也是爲了此事。”紅龍認真說道：“顧小滿不能由東洲帶走，你們一旦把她帶離桑洲窟，神戰就會爆發。天空不會允許東洲一而再，再而三的插手‘火種’之事，相信我，這個小姑娘，是兩洲戰争的導火索。”
“……”
顧慎由衷沉默了。
紅龍此刻所說的話，他的确很難進行反駁。
“如今東洲需要‘休養生息’，新任鬥戰神座白術也需要時間修行晉升。”
紅龍不緩不慢，将理由徐徐道來：“目前的局勢是，就算白術和北洲那位女皇聯手，想對抗如今的中洲……依舊不夠。神戰爆發，光明城和聖城都會參戰，這種結果是你們現在無法承受的……退一萬步，就算真的成功把‘顧小滿’接走，你們又能獲得什麽？”
“酒之火種一直在源之塔頂。”
紅龍問道：“是，她是被火種欽定的‘酒之主’，可如果拿不到火種，又怎麽可能成就‘神座’之位？她未來修行再厲害，也不過是封号……她一個人，左右不了兩洲格局，改變不了任何事情，唯有讓她來到源之塔，讓她在中洲成長，她才有可能成爲真正的‘酒之主’！”
紅龍說得沒錯。
這種滋味，顧慎最清楚——
因爲他自身就是“冥火”選中的天命之人。
把顧小滿帶到東洲，她會得到五大家的關懷，花幟的心血傾注，東洲所有的資源都會向她敞開大門，可是哪有如何？
東洲沒有“酒之火種”……她的上限，就隻是封号。
“人是會變的。”
顧慎輕聲道：“把她帶到源之塔，她可能就不是我認識的‘顧小滿’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顧慎有些恍惚。
他想起了那個在E0區垃圾堆中倔強挺起腰闆的小姑娘。
他有預感……
如果此刻答應紅龍，再相見時，顧小滿會與原先勤懇天真的模樣大相庭徑。
“很難相信，這是【鑰匙】會說出的話。”
紅龍頗爲失望地看着顧慎。
“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她想成爲‘酒之主’，就不能是你如今所認識的那個顧小滿——”
紅龍提高了聲音，冷冽道：“要想殺掉‘天空’，怎麽可能依靠一個心智稚嫩的小姑娘？！”
“一個‘酒之主’，根本遠遠不夠！就算加上女皇，鬥戰……也未必能夠成功弑神！”
“這條路，注定會有很多犧牲……隻不過如我這般的人，做出了奉獻生命的準備，顧小滿是屍山血海之中的幸運兒，因爲她要付出的，沒那麽多。”
顧慎知道，在這種大計之前，自己不該猶豫。
可看到那個小姑娘的第一瞬……他便覺得，這是一個和自己有着不同“聯系”，親密“因果”的特殊人物，他無父無母，但是在顧小滿的身上，他感受到了命運安排的溫暖。
“所以，你的計劃是……”
“把顧小滿帶回中洲，讓她成爲神官。”
紅龍誠懇道：“她是超凡修行上的天才，等她晉升到足夠位階，便會成爲下一任‘紅龍’。天水先生會安排好顧小滿的一切，源之塔會開放所有資源，助她修行，如果你擔心她被天空的意識腐蝕，我可以打包票……她會是未來‘弑神’計劃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顧慎聽懂了紅龍的言外之意。
既然顧小滿是弑神計劃中如此重要的一部分，天水怎麽可能讓其遭受腐蝕？
“那還需要很多年……”
顧慎緩緩說道：“五年，十年……”
“或許更久。”
紅龍主動開口，道：“殺死‘天空’，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謀劃，這是坐在七神寶座之上時間最悠久的偉大存在……計劃容不得有絲毫的失誤，所以謀劃這些所要經曆的時間跨度，一定很長。但此刻便到了做出決斷的時刻。”
“我希望她能成爲‘酒之主’——”
顧慎緩緩道：“但這一切，不是作爲你我之間的交易。”
紅龍真正的來意，應該就是爲了顧小滿。
先前之所以表明古文會編号，就是爲了讓談話能夠繼續開展——
如果有可能，他很可能會把“064”這張底牌藏到最後！
此時此刻，顧慎也猜到了，白袖大概率沒事。
“在你帶走她之前，我需要再見她一面。”
顧慎平靜道：“有些話，你們說了沒用，她隻聽我的。”
“……沒問題。”
紅龍答應得很爽快：“放心吧，這孩子現在還在東洲手上，白袖保護地很好，我所要的，就是離島之前，把她找到并且帶走。”
顧慎的思緒回到先前的對話之上：“所以第二個關鍵人物，就是白袖？”
“……”
紅龍意味深長地看着顧慎。
他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而是問了一個完全在顧慎意料之外的問題：“你知道，上城很少下雨麽？”
顧慎怔住了。
他仔細想了想，好像還真是這樣……或許萊茵這種港口城市，位臨近海，常常迎來多雨天氣，但上城好像還真是常年晴朗，五洲的絕大部分民衆都知道，上城那裏氣候适宜，極度宜居。
歸根結底，是天空神座的原因。
天空神座的【權柄】之力，可以掌控當地天氣。
可沒人想過，在這背後的更深層次原因。
“二十年前，我家破人亡，被帶到源之塔，天水先生傳授我刀術，跟我說了許多有趣的‘往事’……”
紅龍笑了笑，語氣之中略帶譏諷：“源之塔常年晴朗的原因，是天空神座清胧讨厭下雨。”
顧慎問道：“……所以？”
“清胧之所以讨厭下雨，是因爲他在年幼未成神座之時，曾輸過一場對決。”
紅龍眯起雙眼，淡淡道：“那是一個暴雨天，清胧的心髒幾乎被貫穿……好在天水先生救了他一命。”
顧慎震驚。
“清胧……在未成神座之前，輸過？”
每一位神座，都可以說是一個時代的無敵者。
他們一路攀登，直至登頂，都是鳳毛麟角的存在——
譬如顧長志先生！
打遍長野無敵手，即便是白術，也隻能屈居第二！
而天空這種神座之中的絕強者，竟然在年輕時代輸過……顧慎在震驚之餘，還好奇那位曾經戰勝，并且險些殺死清胧的存在。
這到底是何等猛人？
紅龍譏諷道：“那人極擅遠攻，隔着數十裏地，射出一箭，險些要了清胧的性命——”
“用箭的？”
顧慎一愣，旋即想到了自己先前用真理弧光凝聚的【熄燭】。
魔鬼曾說，【熄燭】是一位了不得人物留下的神器！
把時間往前推一百年……
清胧年輕之時，被一位神秘人射傷，那麽和【熄燭】大綻光芒的時代，似乎隐隐重合。
這兩位，不會是同一人吧？
顧慎嘴唇有些幹枯，他問道：“那人是誰，後來位列‘七神’之中麽？現在……”
說到這他便頓住。
現在……現在肯定已經死了。
“先生未說那人具體名諱。”
紅龍搖了搖頭，有些惋惜地說道：“以那人的‘驚才絕豔’，若是一直修行，想必定能成就神位，隻是我聽先生說，那人多病纏身，英年早逝，不然也不會由清胧登上‘天空神座’。”
顧慎感到遺憾。
“這些都是百年前的往事，如今已不重要了。”
紅龍繼續道“重要的是，清胧自那一次後，九死一生，心中留下了陰影，他成爲神座之後許久，都厭惡暴雨天……”
顧慎屏息聆聽。
“不僅僅是因爲當年那一戰，發生在暴雨夜。”
“更是因爲多年拉弓射箭之人的能力，在雷暴之夜，會得到極大的增幅。”
聽到這，顧慎瞳孔便倏忽縮起。
他已然猜到了紅龍要說什麽。
“雷界行者？！”
紅龍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是的……當年險些射殺清胧的那位，便是特質系能力【雷界行者】的主人。”
繞了很大的一個圈子，他從側面回應了顧慎的問題。
第二個關鍵人物——
就是白袖！
【雷界行者】，五洲等待了一百年，才重新降生的超級天才。
“事實上，白袖一直在源之塔的獵殺名單之上。”
紅龍道：“隻不過白家對他的保護很好，最有機會的，便是前些年，白袖外出遊曆苔原。可惜那幾次刺殺，都以失敗告終。”
“清胧想殺死白袖？”顧慎皺眉。
“其實，清胧已經無所謂了。”
紅龍感慨道：“身爲七神席位中的最強者，怎會真的畏懼一隻蝼蟻？時間過去了太久，想必清胧當年險些被射死的陰影，也早就已經抹平。畢竟最終活下來，并且繼承神位的，不是【雷界行者】，而是他啊……所以白袖死不死，清胧都不在意。”
“沒有火種，白袖天賦再高，修行再快，都沒有意義。”
此言一出，結界之中重歸寂靜。
是的，這很殘忍，但也很真實。
“清胧早就知道，東洲出現了一位【雷界行者】的能力者……”
紅龍冷冷說道：“如果他想殺，他早就殺了。他此刻沒動手，隻是因爲不在乎，可一旦白袖有繼承任何火種的前兆，他就會動手。”
“可是，如果白袖不繼承火種……那麽他怎麽成爲計劃中的一環？”
“抱歉，這不是我能回答的問題。”
紅龍環抱刀鞘，淡定回複：“【鑰匙】先生，我能告訴你的，就隻有這麽多……另外，我并沒有說，計劃中的二号關鍵人物是白袖。”
“是的，就像你沒告訴我，桑洲窟會迎來【昙曜】爆發一樣。”
顧慎也學會了這種不露痕迹的反諷：“有些事情，你我都心知肚明。”
“那便爛在肚子裏好了。”
“但有一件事情我還是要問——”
顧慎不會按着紅龍的節奏來進行這場對話，他知道自己和這位源之塔第一神使，不會再有這麽好的見面機會了。
他直視着紅龍琥珀色的雙眼：“請你告訴我，鑰匙……到底是什麽？”
“……”
紅龍與他對視，看上去并沒有要回答的意思。
“你是占蔔師麽？這種事情，不可言說？”
顧慎氣笑了。
“鑰匙……就是鑰匙。”
“隻不過鑰匙的使命，不隻是打開【紅門】那麽簡單。”
紅龍的眼神之中有悲憫，有敬重，還有許多複雜的情緒一一掠過。
顧慎知道，紅龍一定看到了自己所不知曉的重要訊息。
是關于古文會的未來麽？
亦或是……命運特許的，掀開的某一角落？
顧慎繼續追問：“不是打開【紅門】，那麽是打開什麽？你看到了什麽，這些都不能說麽？”
“……【鑰匙】先生，我什麽都沒有看到，你應該也清楚，與‘火種’有關的一切，都是占蔔術所無法窺視的。”
紅龍整理了一下情緒，神情鄭重道：“隻是，作爲古文會等待了這麽多年的‘希望’，你注定要承載世上凡俗難以承受的重量，我們早就做好了‘犧牲一切’的準備，【紅門】可以破碎，會議室可以沉沒，隻要最終的結果是光明的，那麽過程如何，便不再重要……所以，你要做的，絕不隻是串聯古文會。”
“因爲我們，都可以是棋子。”
顧慎怔住。
“天水先生讓我見到你時，向你傳遞兩句話。”
紅龍緩緩道：“第一句是：死亡并非終點，或許死亡……才是一切的開始。”
這一句話，顧慎并不陌生，這是是冥火留在淨土裏的生滅意志。
他不明白天水向自己傳遞這句話的意思……這是看穿了自己的冥王身份麽？
還是說，這句話有更深的寓意？
“第二句——”
紅龍抱着刀，垂眸笑了笑，一字一頓，铿锵有力。
“如果你選擇燃燒，我們願做你的餘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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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