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我做什麽？”
當顧慎把袁碩城最大的軟肋公布之後，這位原先傲慢虛僞的聖城主教，一下子變得誠懇起來。
顧慎看着這轉變，覺得實在好笑。
“你覺得呢？”
“我所率領的‘聖城教衆’會全力進行增援。”袁碩城咬了咬牙，道：“你們出發，我會跟在後面……如果伱們實在缺少人手，我也可以派遣一些教衆，作爲‘先鋒隊’。”
“我在意這個麽？”
“那你在意什麽？”袁碩城頭疼，道：“你有什麽要求就提！”
“你們來桑洲窟的任務，應該不止是‘增援’吧。”顧慎淡淡道：“我要知道迦締……準确來說，是聖城對桑洲窟的布局。”
“？？？”
袁碩城瞪大雙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顧慎。
踩在飛劍上的顧慎微笑與其對視。
“你不如直接殺了我！”袁碩城急了，連忙道：“這種事情我怎麽可能說？！”
他是做了掮客，是收了中央城和聖者兩面的好處……
若是顧慎執意曝光這些消息，他最多就是把所有貪污上交，憑借這些年來斡旋教會打下的關系，以及立下的功勞，隻要能夠償還聖者們的損失，他還不至于死罪！
可如果把這種消息告知。
那麽他就徹底踏上不歸路了。
“原來如此……”
顧慎笑了笑，道：“是不能說，而并非‘不知道’啊。看來你在風暴教會内部的身份地位的确很高，不僅僅是迦締，其他聖者應該對你也有所囑托。”
袁碩城再次：“？？？”
“放心好了，我不指望你出賣聖城。”
“隻要确保你在任務中會‘賣力幹活’，這就足夠了。”顧慎悠然傳音道：“我手裏握着的這消息，讓你出這些力，不過分吧？畢竟在你眼中，那些教衆的命，也不算是什麽珍貴的東西……我要求不多，你現在就派一百人到最前方開路。遇到了事情，由聖城先進行解決，這些教徒，打光了再去找聖城要，我的人很珍貴，一個也不想損失。”
“……彳亍。”
袁碩城咬着牙齒，硬頭皮扯出了這一個字。
“等一等！”
他忽然問道：“你還沒告訴我……這消息的來源！”
顧慎瞥了袁碩城一眼。
“照照鏡子，你有提問的資格麽？”
說完這句，他便馭劍而去。
長劍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落向遠方。
……
……
“很久之前，我去過‘牆外面’的世界。”
顧小滿穿戴整齊，五階源甲如肌膚一般緊緊貼伏，外面是一件輕薄的黑衫，幹淨利落的短發在腦後束起一個很短的馬尾。
她站在S12區的高牆之上，神情複雜。
那是三年前，覺醒實驗剛剛開始的時候……她被“賣”到東窟E0區的路上，就遭遇過一次獸靈襲擊，小滿至今還記得那血腥的場面。
初次覺醒。
人類面對獸靈，幾乎沒有勝算。
在桑洲窟外環生存的這些猛獸，憑借着生存本能的意識，一旦覺醒，擁有了超凡源質……将會在“獵殺”與“毀滅”這兩件事情上得到極大的提升！
而人類，身體羸弱，需要慢慢修行，利用智慧掌握駕馭這股力量，才能變成“強者”。
“放心。”
沈離笑道：“三年前和現在，可不一樣。你現在已經算是掌握了‘呼吸法’的精神系初階了。”
“初階……”
顧小滿神情有些緊張，她已經知道了深水區的大概等級劃分，以及超凡層階對應的實力。
“初階的話，對付一些空有蠻力的獸靈，應該是足夠了的。”
沈離認真說道：“小滿，你的能力可是【湮夢】，對于那些沒什麽精神防禦能力的超凡野獸，你隻需要找機會摧毀它們的‘腦幹’，它們就什麽都做不了，對你構成不了威脅。”
“話雖如此。”
顧小滿苦笑道：“我還是有些緊張。”
“你緊張個屁……”
沈離沒好氣道：“你瞧瞧你身上穿的是什麽？五階源甲！尋常獸靈，想要傷到你都困難。”
“唰！”
顧慎馭劍回到城牆上，他的精神力籠罩高牆，兩人之間的對話，他早就聽在耳裏。
“這次出城……狩殺獸靈，隻是一場試煉。遇到一些野生的初階獸靈，你無須害怕，就當是複習前幾日的‘體術’。”
顧慎微笑道：“順便再回想一下，我交給你的精神系能力初階運用——”
初階精神力，主要是【小催眠】。
這次出牆，就當是給顧小滿能力試驗的。
當然——
真正的敵人，從來就不是獸靈。
這次出城大狩，真正需要提防的，是四神使！
“我已經爲顧小滿的精神海添加了一縷‘冥火’。”顧慎在心底輕語：“有‘火種’加持，源之塔的‘預言家’，便不可能再占蔔出神眷之子的準确方位……但即便如此，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他先前在E0區讀取了一位源之塔執法者的精神海。
天空神座賜下的“雲鏡”，給出了顧小滿的個人畫像，以及一些模糊特征——
“小滿，來……這樣東西，你且帶好。”
顧慎蹲下身子，從懷中取出了一張薄薄的黑色面紗。
A級封印物【鬼面紗】。
這樣東西取出來，高牆上的幾位超凡者，神色都變得古怪起來，因爲一股邪異的精神氣息在周遭空間彌漫……這是一件相當陰祟，并且詭異的封印物。
正常人佩戴，會遭遇不幸。
在很久之前，它其實是紅色，如血一般的猩紅。
直到遇到了顧慎。
“冥火”對這件陰祟封印物進行了降維打擊，這世上所有的不祥，都抵不過“冥王”自身所攜帶的災厄，跟在顧慎身邊，【鬼面紗】反而變得靜谧起來……大多數時間，它都浸泡在顧慎的“熾火”之中，經過長時間的冥火淬煉之後，【鬼面紗】的色澤發生了轉變，從紅色變爲黑色。
陰祟，怪異，瘋癫。
這一類的特質逐漸被冥火抹除。
“這是……”
顧小滿看着黑色面紗，她此刻的心中并沒有生出什麽不祥預感。
顧慎這段時日，有空沒空，都會給她輸送“生機之火”，【鬼面紗】識得主人的氣息，顧慎爲它保留了一部分黑暗癫狂的本性，可它絕不敢在顧小滿身上複蘇。
它知道真正恐怖的存在是誰。
“這是我送你的禮物。”
顧慎柔聲開口，将【鬼面紗】佩戴在了顧小滿的面頰之上，小家夥屏住呼吸，她那張枯黃幹瘦的臉蛋頓時變了，顧慎伸出手掌，緩緩抹過——
顧小滿的面孔，變了一副模樣。
“啪嗒。”
顧慎又彈了一個響指，熾火在空中凝聚成一面鏡子，顧小滿看着這張陌生的面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頰。
“這麽神奇……”
小姑娘喃喃開口，“我的臉，變了一個樣子……”
“是‘假象’。”
顧慎微笑道：“這就是精神系超凡者到後面的能力運用。源之塔的執法者在到處找你，戴上這‘面紗’，可以保護你不被發現。隻要摘下，即可恢複。”
“原來如此。”
顧小滿眼中的驚歎緩緩平複，雖然已經覺醒，并且拜了好幾位師父，可每一次向着超凡者的世界深入一點，她都會看到許多“不可思議”的東西。
白袖将這一幕看在眼裏。
他低聲傳音：“這次出門，小滿的安危，我會負責看護的。”
顧慎笑着回道：“我們盯好‘源之塔’就行……她身上這些裝備，其實不怎麽需要擔心遇到獸靈。”
白袖笑了笑，“也是。”
這兩位S級，當年都沒有這麽好的條件，從顧小滿這一身頂級“神裝”的配置來看，她還真是無愧于“神眷之子”之名。
前面這些年，她嘗盡了世間冷暖。
如今。
她迎來了真正的“神眷”。
“轟隆隆——”
S12區的高牆之外，傳來震天的轟鳴。
遠方袁碩城的源能艇懸停在曠野之上，艙門打開，一百餘位風暴教會教衆，奉行大主教之命，降落地面，向着桑洲窟原始叢林的方向開始了推進。
“開始了。”
顧慎平靜道：“諸區執法者聽令，按計劃陣列成隊，聽從【中控頻道】的指揮，向高牆外推進。”
褚靈接管了東洲的【中控頻道】。
她同時與數十位隊長進行對接……
大狩開始。
南窟以南，近千位超凡者開始向前行動。
……
……
源之塔。
一滴水珠不斷滴落，在這片無垠的精神空間之中，經曆着永無止境的輪回。
這一層名爲“輪回之境”。
這是由神座火種所凝聚出的，純粹的幻夢之地，在這裏可以實現某種意義上的“精神永生”……大名鼎鼎的預言家言先生，就居住在此。
準确來說，是困索在此。
一位佩戴雪白面具的白衫老者，緩緩行走，水滴在他背後不斷輪回，他邁步走過一層又一層大霧，伸手揮散層層霧氣之後的幻夢，然後見到了那個瘦骨嶙峋的可憐人。
“言先生。”
天水的聲音渾厚有力。
他保持了一定的距離，這大概算是一種尊重，因爲眼前男人的“身軀”，已經“腐朽”到了一種很嚴重的程度……無數漆黑的絲線，纏繞在他的肌膚之上，事實上這些絲線很是松散，好像風一吹就會散開，這副凄慘模樣，實在讓人不忍心去看。
這裏是精神空間，根本就沒有軀殼一詞。
這，就是言先生的靈魂。
完整的靈魂。
因爲大量動用“占蔔術”的緣故，他最終被命運鎖定，沒有人能夠逃過“代價”，就算逃到了雙神合力搭建的“輪回之境”，依舊無法避免這個結局。
“天水……你來得比我想象中要晚一些。”
枯瘦男人擡起面頰，他的面孔也已模糊。
不是霧氣阻擋。
他的一整具靈魂軀殼，都變成了黑色絲線纏繞的繭殼般存在。
手不再是手，頭也不再是頭。
坍塌的絲線之中，露出的一點黑芒，應該就是眼睛了……天水沉默與其對視，他能看出來，言的眼中還帶着一些笑意。
“神眷之子丢失了。”天水平靜道：“需要你再占蔔一次。”
“是啊……我知道。”
言先生依舊在笑，他誠懇說道：“這麽重大的事情，你不應該今天才來找我……你應該……更早一些……”
“我什麽時候來找你，其實不重要。”
天水輕輕地說：“我知道，你一定早就知曉這一切，所以我過來，無非就是直接收獲‘結果’。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神眷之子的占蔔結果是什麽？”
“神眷之子的占蔔……”
言先生笑道：“沒有結果。”
“……”
天水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殘敗靈魂。
“在你來之前，我已占蔔了一次……我看不到‘神眷之子’的未來，現在，以及過去了。”言先生聲音沙啞笑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靜置在源之塔中的‘酒之火種’，近期應該發生震蕩，對吧？”
“是。”
天水平靜道：“因爲這件事，我來晚了。”
“這便說明……‘酒之主’已經誕生。”
言先生溫聲道：“真是令人震撼的神迹啊，火種竟然自己鎖定了主人，并且贈出了一縷精神。這很小的一縷，哪怕微不可見，隻要存在，便是從零到一，亦是足以斬斷世上的一切‘占蔔’。很抱歉，以我所掌握的‘古文占蔔之力’，還遠遠無法窺伺神明。”
一個人，活到了他這個地步。
隻剩下一縷魂念，随時可能破滅。
便沒什麽好說謊的——
“将‘酒之主’帶回，是很重要的事情。”天水繼續說道：“她如果回來，你或許還有救，真正的‘酒之主’是精神世界的王，她或許可以把你的靈魂修補如初，讓‘輪回之境’更加圓滿……這樣的話，你也可以多活幾年。”
“多活幾年……”
言先生低聲喃喃，他的聲音裏既有諷刺，又有些戲谑。
“對我而言……多活幾年，是什麽好事嗎？”
天水蹲下身子，他緩緩伸出一隻手，掌心隔空觸碰在言先生額首的黑線之上，這個男人的靈魂脆弱不堪，已經經受不了什麽很大的折磨了。
“嗖——”
水滴在空中不斷墜落，不斷輪回。
在無數次輪回之中，迎來了那一刹的靜止。
這一刹的靜止，天水對言先生傳去了一縷意念。
“多活幾年，是一件好事。”
那張白色面具之下，看不清是怎樣的眼神。
天水道：“很多事情，隻有‘活着’，才有可能看見。”
言先生怔住了。
“讓‘酒之主’回到源之塔……這對我很重要，對你也很重要。”
在寂靜之中，他聽到了天水送到自己靈魂最深處的詢問。
“所以，你想活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