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洲窟的中立者究竟在研究什麽？
單個古代文字的研究，雖然也算得上“驚豔”，可難免顯得有些小巧……“翼鐵”這種發明造物，實在撐不起大型研究項目的門面。
雖然顧慎很不想暴露自己看了莊肅的日記，可如果祁默一直不提“神眷之子”……
他最後也會開口的。
“神眷”二字出口，基地的最後一道閘門緩緩打開。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又一個的“營養艙體”。
這些艙體顧慎并不陌生，在很多年前，他曾經在花幟地底第十層看到過。
那個時候。
他初入大都。
崔忠誠向自己揭露了花幟地底隐藏多年的最大秘密——
已經中斷的基因法案。
此刻，近百個生命艙體，在顧慎面前展露而出，他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昏暗殿堂”，一道道青銅立柱，裏面囚禁着蜷縮的胚胎，隔着透明的紅銀玻璃，不斷湧出咕噜噜的氣泡，說明這些胚胎還有生命迹象，他們都還活着。
顧慎這才意識到，這裏是桑洲窟，不是東洲大都。
所以，基因法案的研究仍在繼續……
隻是換了一個角落。
“……小顧先生？”
莊肅注意到，顧慎的神情不太對勁。
顧慎緩緩走到一道青銅立柱之前，他的心情沒來由變得沉重起來，看着此刻被囚禁在紅銀玻璃之中的生命，他語氣沉重地歎息：“基因法案已經在很多年前被叫停了……”
“啊……”
祁默和莊肅兩人對視一眼，都發出了很低的吟頓之音。
祁默緩步上前，他與顧慎齊肩。
此刻，相距極近。
他能感受到身旁年輕人眼神中的陰郁情緒。
祁默連忙解釋道：“或許您理解錯了，神眷項目……和基因法案的研究，不太一樣。”
顧慎挑了挑眉。
“關于‘七神’和‘火種’的來源，您一定知道，我就不多贅述了。”
祁默緩緩說道：“福音盒分裂成了‘火種’，而曆代繼承‘火種’的神座，都是通過後天努力，不斷與‘火種’契合，才能登上神位。”
顧慎點頭。
是的……曆代皆是如此。
可能這麽多年來，最幸運的人，就是自己了。
可即便是自己這種提前被火種選定的“幸運兒”，目前階段，也沒法與火種相融。
哪怕是初步嘗試，恐怕都要等到封号！
“您聽說過一個理論麽？”
祁默問道：“假如這個世界上有足夠多的猴子……他們的壽命無限漫長，随機敲打程序，隻要時間足夠，他們甚至可以編寫出【源代碼】。”
顧慎點了點頭：“隻要樣本數量夠多，概率再低，也能發生。”
“是。”
祁默目光挪向眼前的青銅立柱，“或許億萬人類之中，能夠誕生出一個‘神眷之子’，他的基因序列完美無缺，隻要出生就可以與‘火種’融合，也不需要後天的修行，隻要他願意，就可以立刻成爲‘神座’。”
“……”
顧慎沉默片刻，說道：“聽上去，這似乎就是基因法案要做的事情。”
“事實上，完全不同。”
祁默笑了，他輕輕用指尖叩擊了一下紅銀玻璃。
“嗡——”
青銅立柱之中的寂靜被打破，浸泡在紅銀水質之中的“生命體”陡然睜開了雙眼，它的體表迅速湧出了紅毛，一層又一層，在一瞬之間撞在了紅銀玻璃的表面。
顧慎看到了一雙不屬于人類的“雙眼”。
他皺起眉頭。
直視這個生靈的那一刻，他發現自己竟然可以動用“冥王”的權柄？
“這是S12區外的‘死者’，死的時候才一歲半……他被我們帶回了實驗室，浸泡在紅銀中，所以這副身軀永遠停留在了一歲半。”
祁默認真說道：“這座實驗室裏，沒有基因技術制造的仿生人……這些都是桑洲窟的‘死者’，他們的身軀都很年輕。我們默認三歲以下的孩子，意識沒有發育健全，他們都有機會成爲‘神眷之子’，所以實驗的樣本年齡，都在這個範圍。”
“這幾十年來，我們嘗試了各種方法，探尋‘神眷之子’真正降生的可能性。”
“最後我們得到了‘指引’，如果想要找到一個完美的‘神眷之子’，我們就需要從‘精神’方面入手。”
“于是……我們爲這些死去的孩子，注入了‘神眷程序’。”
祁默緩緩道：“我們賦予他們精神……我們在可控的虛無之中，探索‘神眷’的存在，這是一片大海，我們要尋找可以在大海上遨遊的舟。”
顧慎的心頭，那懸停的陰翳，消散了許多。
這些人……早就已經死了麽……
“這紅毛是？”
“是錯誤的‘覺醒’……”
祁默苦笑一聲，道：“你可以理解成，肉身是【門】，精神是【鑰匙】。我們編寫的程序，是錯誤的‘鑰匙’，隻能打開錯誤的‘門’……這個孩子的覺醒能力是‘赤發’，渾身會被猩紅毛發覆蓋，在已知的超凡譜系圖中屬于‘C級’的強攻系超凡能力，而且往往還有副作用，據說覺醒‘赤發’的超凡者，都活不過太久。”
對于“神眷之子”而言，這種C級能力，顯然是錯誤的。
“我們想在浩如煙海的無數種可能性中，找到一個通向正确的‘鑰匙’……”
莊肅神情沉重，道：“這些年，我們再怎麽努力，最正确的‘鑰匙’所能打開的【門】，也就是A級能力【食鐵之徒】。”
顧慎沉吟道：“【食鐵之徒】也不弱了……”
“可是距離‘神眷之子’還差得遠。”
莊肅搖頭，道：“試問哪一位覺醒【食鐵之徒】的超凡者，能被認爲是‘神眷之子’，有資格繼承火種？”
“……”
顧慎替小鐵人默哀了一秒鍾。
“我們希望能尋找到‘S級’能力的【鑰匙】。”
祁默誠懇說道：“如果您是圖靈先生留下的【鑰匙】，或許……您有辦法。”
“我？”
顧慎有些訝異。
他萬萬沒想到，這個話題繞了一圈，最後還能繞到自己身上。
他回想了一下先前的談話，然後意識到了一些不對。
“等等……”
顧慎困惑問道：“你們剛剛提到的‘指引’是什麽意思，在這個地方，還有什麽東西可以指引你們？”
“不，不是東西……”
祁默和莊肅，意味深長地望着顧慎。
莊先生悠悠說道：“想想‘翼鐵’……再想想我們剛剛提到的‘單文字研究’……”
不是東西……
難道是人？
顧慎：“圖靈？”
祁默：“圖靈。”
兩道聲音的會和，讓神眷項目的基地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顧慎和兩位古文會前輩對視，祁默從懷中取出了一枚黑色的鐵盒，外形與陣列盒無比相似，但是散發着微弱的精神輝光。
“準确地說……是圖靈留下的‘程序’。”
祁默說道：“最早的時候，撰寫超凡譜系圖這件事情，就是他所提出來的。五洲議會認爲這隻是起到‘記錄’作用，但其實并非如此……圖靈先生試圖挖掘更深層次的秘密，這枚盒子是初代【源代碼】的算力撰寫，這上面有無數道精神鎖，目前爲止，我們都沒有辦法打開。隻是在我們遇到困難，無從下手的時候，這枚盒子裏的‘程序’會給我們靈感。”
“這些年，‘神眷項目’就是靠着這些零零碎碎的靈感前進。”
祁默笑着來到了基地的‘主腦’前，他看着上面不斷推演，不斷進行的代碼，輕聲說道：“我們爲這個虛拟的‘精神體’取名爲‘神眷之子’。”
另外一邊的虛拟投影之中，孕育着一個小小的影子，環抱膝蓋，蜷縮姿勢。
“桑洲窟的古文會成員，研究了很多年……”
“我們始終沒找到正确的‘鑰匙’，神眷之子的精神開發進度幾乎是‘零’。”
顧慎接過盒子。
這枚盒子和陣列盒很像，但不一樣的是，自己的精神，并沒有辦法立刻進行拆解。
他端詳着盒子，思索了很久，最終決定不再隐瞞。
顧慎認真說道：“莊先生，我可以問你一個‘冒昧’的問題麽？”
“這種時候，您還如此客氣……”莊肅笑着搖了搖頭，道：“能有多冒昧，盡管問吧。”
“好，那我就問了。”
顧慎點了點頭，道：“你曾在日記裏寫的‘神眷之子’複蘇，是什麽意思？”
莊肅：“？？？”
祁默也：“？？？”
“莊肅，這種事情你寫日記……”祁默語氣複雜地開口：“還沒銷毀？”
“我……”
莊肅此刻表情十分精彩，他知道自己解釋不清了，聲音也越來越小，顯然是懷疑人生了：“我明明燒得幹幹淨淨啊……”
說到這，他神情幽怨地看着顧慎。
偷看日記，這特麽也太冒昧了！
“放心，這件事情不會傳出去。”
顧慎平靜道：“我隻是想知道……‘神眷之子’的複蘇，指的是什麽？”
莊肅望向祁默。
後者點頭。
他輕輕歎道：“由于實驗一直沒有開展，我們懷疑……‘神眷’項目，或許一直走錯了方向。”
“當年古文會的上層臨時派遣我們來到這裏，還沒來得及交付具體任務，就遭遇了清洗……”
“隻留下這枚盒子，以及‘神眷之子’的簡單資料。”
莊肅認真說道：“這麽龐大的工作量，在桑洲窟進行，毫無意義……我們人員少，技術落後，要什麽都沒有……”
“的确如此……”
真正的基因法案，其實是在東洲進行的，資金充沛，天才衆多！
陸承在花幟搭建的研究團隊，實力比莊肅這幾個人，要強的多得多！
“所以我們懷疑，‘神眷之子’，無需我們創造。”
“他一直存在。”
“而且……就存在于桑洲窟上！”
……
……
顧慎想起了亞當的後一次窺伺。
【昙曜活火山上，站着一道小小的影子。】
命運之眼看到，未來的神眷之子站在昙曜火山的山頂之上，掀動了針對整座桑洲窟的毀滅。
他聲音沙啞地問道：“此話……怎講？”
“我觀察了‘密碼盒’的波動。”
莊肅緩緩道：“在剛剛抵達桑洲窟時，這個鐵盒是完全封閉的，不會有任何訊息傳來……那個時候，我們的實驗項目，一是尋找‘神眷’的精神基因，另外一個便是嘗試破解‘密碼盒’，但是兩者進度都很緩慢。祁默認爲是研究技術問題，而我認爲，這是‘神眷之子’還未蘇醒。”
“往後的歲月裏，‘密碼盒’偶爾會生出波動。”
“我們靠着這枚‘盒子’的提醒，找到了一些超凡能力的‘精神密碼’……”
“祁默認爲，這是圖靈先生在指引。我不否認這是‘指引’，但我更認爲，這是‘神眷之子’逐漸在蘇醒，導緻的‘密碼盒’松動。”
顧慎低頭看着掌心的盒子。
“所以……你認爲，這枚盒子是一個‘導航儀’？”
“是。”
莊肅低聲說道：“覺醒實驗開始之後，‘密碼盒’的震動越來越頻繁。于是三年前，我從‘S3生活區’離開，踏上了尋找‘神眷之子’的路途，環島一圈，甚至深入了‘昙曜’，隻可惜我沒有任何收獲，如果我的猜想屬實，那麽唯一的原因應該就是，我沒有資格拿起‘導航儀’。”
“圖靈先生已經不在了。”
祁默說道：“無論這兩種猜想，哪種是對的，亦或者兩種都是錯的，都不重要了……因爲我們沒有選擇，我和莊肅，會堅持最初的想法，直到最後。”
一個，堅持尋找“精神基因”對應的正确程序。
另外一個，則是尋找可能存在的“神眷之子”。
他們口中的最後，不是出現結果。
而是死去。
當然，他們不止是一個人，他們背後還有許多人，顧慎還記得那些帶着好奇目光打量自己的孩子……祁默和莊肅倒下，還有其他的年輕“中立者”。
他們會接過薪火，繼續燃燒。
“我想……我或許有辦法，解決你們遇到的困難。”
顧慎輕輕掂了掂盒子。
他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坐了下來，撚起一縷熾火，按在鐵盒之上……
“嗤。”
這枚盒子，可以承受極高的溫度。
但顧慎的精神，在這一刻與無數“密碼”撞在了一起。
“褚靈。”
顧慎的意識，來到了這片類似陣列盒的封閉海域之中，他望着眼前億萬串漂浮滾動的數字，輕聲開口。
在喊出那個名字之後，他的身旁倏忽浮現出那道缥缈不染塵埃的纖白身影。
顧慎問道：“這枚盒子裏的‘密碼’，你可以破解麽？”
褚靈回答：“密碼很長。”
她沒有說不可以。
顧慎便明白了。
他笑了笑，做了個揖禮邀請的姿勢。
褚靈伸出十指，在這片虛無的精神海域之中，她的十指開始虛化，就這麽化爲無數數字代碼，與眼前的洪流交融在一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