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王權界】的海域之中，一片死寂。
直至數秒之後，依舊如此。
天鞘打擊呢，爲什麽還沒有降臨？
是自己倒計時的時間不對嗎，還是外面那些人沒有接收到自己墜入凍湖的消息？
顧慎注意到了韓當擡頭的動作，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向凍湖上方投去目光……精神系超凡者的直覺都是無比敏銳的，他一丁點動作露出異樣，就會引起韓當的警覺。
“稚童還沒有降落……這是爲什麽？”
顧慎的精神緊繃到了極點，思索着原因。
他注意到了【碧王權界】四周翻湧的黑色潮水，以及頭頂灑落的熟悉光芒……那是韓當【真言】領域的超凡特征。
他一直以爲，自己是在【碧王權界】之中。
但這并不合理，如果景山言“死”了，那麽【碧王權界】就應該崩潰。
“如果我處于的，是韓當的【真言】領域之中……”
“那麽‘稚童’至今沒有降落的原因，隻有一個。”
“不是我的倒計時有問題。”
“而是……這座領域的時間流速，和外界不同！”
景山言的“死亡”和【碧王權界】的存在是矛盾的。
自己的倒計時歸零和稚童未降落也是矛盾的。
這些矛盾最終都指向了韓當的領域，準确地說，是這座領域裏衍生出的第二道“法則”……
顧慎沉默了一秒鍾。
然後他擡起頭來，望着王座上的男人，輕輕說道：“所以……你的第二道法則是【真理】？”
時間流速與外界不同這種現象，顧慎也見到過。
除了陳沒這種【時緩】能力者。
還擁有這種能力的，就是真理之尺中的“魔鬼”。
當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
不管多荒誕。
剩下的那一個“可能”，就是真相。
“……”
韓當坐在高座之上微笑不語，他收回了望向凍湖上空的目光，将其重新落在了顧慎身上。
顧慎再次開口，“所以，你的第二道法則是【真理】。”
“是的。”
韓當笑道：“我的第二道法則，就是【真理】，不愧是古文會等待多年的【鑰匙】啊，景山言被折磨了數十天才猜到真相，而你隻用了兩分鍾。”
隻用了兩分鍾。
不是因爲顧慎有多麽天才。
而是因爲……他的手上，握着真正的【真理】。
顧慎的心湖，此刻變得無比平靜。
因爲他知道，自己的倒計時沒有問題……隻不過原先的100秒，因爲時間流速的不同，被強行延長了，這裏的時間流速是十比一麽？
不，韓當的【真理】，不可能比魔鬼更強大。
無論如何。
這場對話很快将會迎來終結——
稚童降落，一切毀滅。
“我不知道所謂的‘壁壘’，該怎麽開啓。”
顧慎将所有思緒都捋清楚，他平靜道：“你真的确定，你在景山言精神海中看到的信息，就是真相麽？”
真正的謊話，就是真假參半。
顧慎的确不知道群星計劃還有一層“壁壘”。
但他此刻已經在心底确定了景山言的古文會遺老身份。
“真相不重要，因爲我剛剛說的……都是真的。”
韓當搖了搖頭。
“我真的把他們的意識都上傳了。”
“你不開啓壁壘，他們就都會死。這些越獄者的性命不重要，可是慕晚秋他們呢，他們的精神也會被放逐在虛無之中。”
“所以……如果真的你不在乎，那就讓他們都死去好了，因爲我也不在乎。”
韓當從王座之上，站起身來。
他遵守了自己的承諾。
在顧慎孤身來到凍湖之時，便将慕晚秋一衆人送出……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爲他送出的，不過是一具空蕩的軀殼。
“朱望呢，朱望的意識，也被你‘放逐’了吧。”
顧慎忽然道：“所以你的老師就這麽死了，你也不在乎麽？”
那道籠罩在陰暗霧氣中的瘦長身影，如石雕一般靜立。
顧慎引召出一縷熾火。
他叩指引爆，這一縷狹小的熾火，将灰暗的【碧王權界】照亮，也将纏繞在“朱望”身上的那一蓬霧氣，徹底灼燒缭散。
露出的，不過是一具麻木的無魂軀殼。
景山言當初借助“群星計劃”建造的那些營養艙，根本就不是補給艙，而是靈魂放逐艙，一旦坐入艙體之中……精神便會被直接放逐。
當年那一批疑似古文會成員的“罪犯”，就是這麽被處決的！
很顯然。
朱望也坐了進去……
“你懂什麽？”
韓當冷冷道：“以老師的性格，他一定更喜歡現在的結局……隻需要進入營養艙，合上雙眼，就可以迎來現實世界的落幕。如果計劃成功，他将會在精神世界見到真正的‘綠洲’。”
顧慎神情有些複雜。
所以，朱望是被騙進去的麽？
因爲景山言被控制了……唯一知曉“群星計劃”真相的人，就隻剩下韓當了。
【碧王權界】内的情勢已經了然。
看來韓當完全放棄了與執法者進行沖突的念頭，他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群星計劃”之上。
朱望這種級别的封号，本意應該隻是進入營養艙休養，但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之下，就這麽被拉入了夢境……然後成爲了“群星”中的一員。
韓當站起身子，他看到了顧慎眼中冷漠而悲哀的眼神。
“爲什麽要這麽看我？”
“抱歉。”
顧慎輕輕道：“我隻是覺得，你挺可憐的。”
“可憐？”
韓當眼中旋即湧出了憤怒，他幾乎是一瞬之間，就來到了顧慎面前，【碧王權界】之中狂風驟起，怒濤翻湧，凍湖地底五百米的冰冷湖水，在這一刻驟然銀白，無數寒霜在【真理】領域之中遍布，結成一張張蛛網。
外沿的那些營養艙體，甚至開始結冰。
“因爲你自己都不相信，‘群星’計劃是真實的。”顧慎面無表情地問道：“否則……你爲什麽不把自己的意識上傳呢？”
這一句話，猶如一把刀，樸實無華刺進韓當癫狂的腦海裏。
韓當怔怔呆在原地。
隻是，對一個瘋子而言，一把刀戳入心海，還遠遠不夠。
“既然你替朱望做出了選擇，那麽你何不對自己做一樣的事情？”
“難道你真的是要等我麽？”
顧慎平靜道：“現在我來了，我可以用【鑰匙】的身份發誓，你把意識上傳，我來打開深水區的‘壁壘’，你想要意識飛升，我可以送你飛升。”
“哈哈……”
韓當忽然笑了起來。
他捧腹而笑，踉跄搖晃，這個動作很是誇張：“你當我是蠢貨麽，你根本就不知道什麽是‘壁壘’……”
“這重要麽？”
顧慎說了和韓當先前一樣的話。
他幽幽道，“我的鑰匙身份，還有壁壘的存在，這一刻還重要嗎？你根本就不相信‘壁壘’是存在，就算我說有，你也不相信。”
第二把刀。
“所以，你想和我見面，隻不過是想圖個心安。”
顧慎冰冷地說道：“你自己也知道，你已經瘋了……你的精神力無法駕馭【真理】，你是一個失控者。失控者做出什麽都不奇怪。”
“胡說！！！”
原先還在捧腹而笑的韓當，笑意驟然消失。
他雙手按住顧慎肩頭，整張面孔燃燒着黑色的光焰，在這一刻，仿佛與“魔鬼”重疊，他怒吼咆哮，聲如雷霆：“我沒有瘋！我不是失控者！！！”
【真理】領域在這一刻，瘋狂燃燒。
大量的無序的源質在【碧王權界】之中沸騰。
這陰暗的領域，一刹變得亮如白晝，一刹又變得無比昏暗……兩座領域疊加，像是真實與虛幻，不斷交替，不斷幻滅。
韓當憤怒地對上了顧慎的目光。
他在顧慎的瞳孔之中，看到了一縷燃燒的火光。
這縷火光裏，正倒映着自己此刻無比癫狂的影像。
他驚恐地向後退了兩步。
“……”
顧慎依舊不發一言。
他的眼神十分複雜。
他在韓當的身上，看到了被【真理】侵吞之後的可憐模樣，如果自己無止境的動用戒尺，以後也會變成這樣麽？
超越了因果的武器，必定會帶來超越因果的侵吞。
就連冥王都無法逃脫這種災厄。
韓當，又怎麽可能掙脫？
“我瘋了麽……”
“我沒有瘋……”
韓當一路跌跌撞撞，來到了那一大片營養艙群之前，艙體之中沉眠着意識上傳的罪犯，他最終在一座空閑的營養艙體之前停下。
那是他爲自己留存的營養艙。
“我沒有瘋，我沒有瘋……”
或許是因爲顧慎熾火倒映的那個“自己”，太令人憎惡。
韓當決定證明自己沒有失控。
他打開了那個空閑的艙體。
就當韓當要坐下去的那一刻。
顧慎瞳孔收縮，一股無比恐怖的“威壓”在心頭蔓延！
但毀滅性的打擊來的太快。
【稚童】在這一刻終于到來，正如軍團長所說，即便經過了地底五百米的消耗，它依舊爆發出了無與倫比的毀滅力量。
【稚童】所過之處貫穿了一條無比深邃的長線，這條長線引爆了巨大的凍湖，數百萬噸的凍結湖水，直接汽化，億萬磅礴蒸汽膨脹擴散，掀起了一個巨大的，向外翻湧的“天坑”，而這座“天坑”的中央點，則是【碧王權界】。
韓當驟然擡起頭來。
隻是他就連“擡頭”的動作都來不及完成。
整座【碧王權界】在零點一秒支離破碎，緊接着就是他的【真理】，他好不容易恢複的那一點點理智在這恐怖的打擊之中徹底湮滅。
……
……
【稚童】降落之後。
萬裏凍湖上空，蒸汽翻滾，在短暫的數秒延遲之後，龐大的“蘑菇雲”升騰而起，主艇在投放之後便迅速攀升，以最快的速度往高空行駛，但坐在主艇内部的鑄雪，還是感受到了劇烈的震蕩。
【無量秤】領域擴散，在高天之上将主艇包裹。
顧老爺子的神情變得十分凝重。
氣浪的沖擊将主艇徹底“襯”上了穹霄之上，由于消耗了大量源質進行【稚童】發射，主艇的能源略微有些緊張，但引爆凍湖之後，巨大的沖擊力，直接強有力地推着這艘大重量源能艇攀升了三千米。
【深海】的播報聲音在主艇内回響。
“艙體底部破損，能量屏障磨損度78%，建議立即修補。”
林綢神情有些茫然。
修改之後的“風暴釋放方程式”，讓天鞘碎片爆發出了數百倍的威力，當初苔原監獄的“爆炸事件”，主艇是可以輕松抗住碎片風暴的。
如今磨損度78%……還是顧老爺子“無量秤”領域抵抗之後的結果。
從高空俯瞰。
整座凍湖，都被這貫天一劍所洞穿。
【稚童】深入凍湖湖底，無數氣浪還在翻滾，蔓延。
在确保主艇無恙之後，顧老爺子第一時間進入了指揮所的鏈接系統，“各小隊成員，迅速彙報情況。”
“A1滿編，沒有異常。”
“A2滿編……”
【深海】進行了大量的模拟計算，畫出了非常保守的“警戒界限”，雖然【稚童】轟炸出了前所未有的爆裂效果，但警戒線外的衆人都是安全的，氣浪層層翻湧，推進。
在警戒線外的距離，物質層面的打擊，不會造成什麽傷害。
真正恐怖的是天鞘碎片裂變之後的“特質打擊”。
“目标坐标的情況現在是什麽樣子。”
軍團長的聲音傳入主艇。
“我的‘無量秤’領域，正在被快速消耗……【稚童】引爆之後，凍湖區域正在進行大量的‘源質’消融，目前無法降落查看。”顧騎麟聲音凝重：“按照【深海】的模拟，天鞘武器打擊之後，方圓三十公裏的區域都将成爲‘超凡者’的生命禁區。”
“模拟結果基本準确……”
“目标地點的【碧王權界】大概率被摧毀，這種級别的殺傷力，或許可以穿透六階源甲，但不會緻命，理論上來說，倒計時準确的顧慎，在做出防備的情況下，可以進行‘完美抵擋’。”
軍團長深吸一口氣，喃喃道：“按照計算，如果顧慎‘抵抗順利’，他會在三百秒内，從‘天坑’之中上浮。”
“現在我們能做的……就是等待。”
天鞘垂降之後。
整個世界一片寂靜。
每一位執法者，都沉浸在這種跨時代武器所帶來的“震撼”之中。
三百秒，過得很快。
主艇上的顧騎麟，鑄雪，耐心等待。
地面上的軍團長，顧南風，諸人也在默默倒計時。
三百秒過去了。
凍湖四周翻滾的巨型氣浪仍然在蔓延，但從正上方的主艇向下俯瞰，已經明顯可以看到，【稚童】墜落之處，氣浪的中央，那一枚小小的“黑點”。
如果墜降，便會發現，那枚小小黑點，是一個巨大天坑。
三百秒之後，顧慎沒有出現。
【深海】的一切模拟計算，都無比準确，唯獨這一點，它沒有算準。
再一個靜谧無聲的三百秒過去。
顧慎……依舊沒有出現。
……
……
（PS：大家元宵節快樂，下一章在三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