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木屋。
四角分别燃燒着袅袅的火光。
四盞銅人燈,恭敬捧火,這裏是李氏最神秘的祠堂,也是“祈願術”發動最靈驗的施術地。
曆代的護道者都會在此,奉上自己的生命,來供養“神胎”。
如果說,命運真的有一杆天秤。
那麽這間貼滿了古文符箓的老屋子,就是可以直接觸碰到“天秤”的禁忌之地。
顧慎坐在火光之中。
“放空思維,讓注意力放輕松。”
李青瓷引導着他,進入夢境。
火光倒映出銅人燈的四張面孔,喜怒哀樂,諸生之相。
顧慎緩緩閉目。
他的思緒如柳絮一般飄散,很快便沉浸來到了一片純白之地,李青瓷的引導之音,讓他在夢境中找到了方向。
“想象你要祈願的‘事件’,不管是人,還是物,都需要具象化,再具象化。”
顧慎閉上雙眼。
在這片純白的精神世界之中,逐漸浮現出了“韓當”的影像。
同時。
他也感受到了一股冥冥之力的垂降。
虛無缥缈,但又真實存在的“命運”——
祈願術正在施術。
命運垂目,觀看凡俗的“心願”,這門禁忌術法的玄妙之處,就在于施術者無需用語言,或者其他方式,過多進行描述,命運自然能夠順沿着“因果”,進行搜尋。
這世上,一草一木,萬物生靈,都逃不過因果二字。
無論生滅,隻要來過,總有迹可循。
“接下來……把你所擁有的信息,傳遞出去……越多越好……這樣你需要付出的籌碼,也會減少……”
李青瓷的聲音斷斷續續。
而且越來越淺。
說到後面,顧慎已經聽不太清楚了。
不過也不重要了。
這座夢境,沒有聲音,但命運的力量會指引入夢者完成“置換”。
“苔原,凍湖區域。”
顧慎用精神力,把自己已知的訊息,全部傳遞而出……這個行爲,便相當于在“命運天秤”之上放置一部分籌碼。
“不在地表,大概位于地底深度……五百米。”
信息有限。
顧慎能放到“天秤”上的,就這麽多。
做完這些,他的耳旁,已經是一片極靜,李青瓷的聲音徹底消散,整個純白色的精神世界,都隻剩下他一個人,由于精神力的具象,他還真的看到了一杆巨大的天秤。
這一切,都是虛像。
天秤正在搖擺,傾斜。
這是“命運”在考量,很快,顧慎的腦海之中,接受到了一個訊息。
“七百八十一天一小時零五秒。”
這是一個正在倒計時的數字。
而且每一次的倒計時變化,并不是一秒,而是數秒。
祈願術的“發動”,就需要承擔代價。
施術者猶豫的期間,就已經付出了“生命”……顧慎簡單觀察了一下,這串數字出現之後,精神觀感上的每一秒過去,籌碼上的“數字”都會跳動一分鍾。
十秒,就是十分鍾。
七百八十一天!
尋找韓當的藏身之處,需要消耗兩年的壽命!
如果不願意發動祈願術,天秤上扣除的數字,是不會償還的……
“交換。”
顧慎擡起頭來,他的目光望向純白世界的上空。
他想要看到這片虛無精神的盡頭。
但……
虛無的盡頭,仍然是虛無。
雪白色的“天秤”瞬間破散,無數洪流席卷精神世界,顧慎開口的那一刻,祈願術的發動才算是真正開始,“命運”接受到了他的意願,并且完成了對等的“交易”。
在這一瞬。
顧慎感覺,自己身體裏,有什麽東西被抽走了。
他沒有衰老,精神也沒有損失……
他失去的,是未來。
祈願術的代價是生命,每一次成功施術,都需要施術者付出自己的“壽命”,但這裏的“付出”,并不意味着直接衰老。
而是在生命終點站抵達之前,提前截斷一段壽命。
一個本來能活到七十歲的人。
如果頻繁動用祈願術,消耗了三十年的壽命,那麽他會死在四十年的那年。
沒有人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但命運知道。
這就是“祈願術”的可怕之處。
你提前透支生命,卻對自己生命的流逝毫無察覺。
這門禁術從不會出現“賒賬”的情況。
當施術者最後的生命所剩無幾之時,命運天秤将不會再滿足他的某些願望……沒有時限,就會出現一種情況,你看着天秤給出的“倒計時”不斷流淌,而自己隻能支付得起“猶豫”的價格。
當你走到生命盡頭,便會發現,沒了時間,想做什麽,都是奢望。
……
……
顧家臨時基地。
“邢雲先生,醒醒。”
一位守夜人友好地叫醒了趴在桌前昏睡的冢鬼,同時神情古怪地瞥了眼桌前厚厚的圖紙。
自從失去記憶之後,冢鬼便待在這個屋子裏,從沒有出過門。
他每天所做的事情都很單調,而且枯燥。
那就是對着這些圖紙,不斷“翻譯”。
這些古文圖紙,沒人看得懂。
在“大家都看不懂”的情況下,冢鬼畫的“鬼畫符”,是對是錯,是真是假,也就無從辨認。
有些時候,守夜人私下裏會讨論,冢鬼是真的能夠認出這些“古代文字”,還是摻雜了一部分水分……前不久有一位守夜人兄弟,爲了保護他而犧牲。
顧家爲這位兄弟舉辦了葬禮。
可冢鬼的“研究”,到目前爲止,還沒有派上用場。
很多年前。
冢鬼就是一個“騙子”,他騙地整個長野城團團轉,有過一次“前車之鑒”,大家難免就會謹慎看待。
“啊……呃。”
冢鬼吃力地睜開眼。
這幾日。
他夢魇不斷,此刻被外界喚醒,意識一陣恍惚,還沒完全從原先的黑暗恢複适應。
“少主希望您能參與‘天鞘武器’的研發。”
守夜人恭敬說道:“這些圖紙,我們會爲您保留,等那邊的事情結束,您随時都可以回來。”
“天鞘武器?”
原先還有些渾噩的冢鬼,聽到天鞘兩個字,一下子清醒過來。
他還記得。
先前在黑雪山夢境之中,和“顧慎”見面的場景。
天鞘這兩個字,他可沒少聽。
而且。
自己在黑雪山中寄居的“軀殼”,似乎就擁有着掌控天鞘的力量……夢境之中,“自己”隻要擡一擡手,那叫什麽天鞘詛咒的力量,就會煙消雲散。
看上去是煙消雲散。
但冢鬼總覺得,這些詛咒好像是被“自己”給吸收了?
接下來,他被帶上了車。
苔原監獄的臨時基地,離顧家天鞘武器的研發地,并不算遠,苔原很大,五大家都在不同的地方,安置了不同的“研究所”。
最重要的地方,當然要考慮“布放”。
既然在苔原監獄,顧家有雪先生這麽一位封号坐鎮,自然不能浪費。
于是老爺子将重要的“研究所”,都安排在了【雪籠】的不遠處,一旦未來出現緊急情況,顧家可以和苔原監獄的駐守力量進行聯動,快速做出應對。
研究基地的中控實驗室,有許多研究人員,正在忙碌着。
這些人中,不乏冢鬼的“舊友”。
當年冢鬼就是各種法案,各種研究的重要人物,他腦袋裏存儲着大量的尖端技術,最多的時候率領着接近百人的研究團隊。
這也是後來趙西來重用他的緣故。
如果當年“覺醒法案”在東洲頒布……那麽冢鬼所率領的團隊,所做出的貢獻,一定是最大的。
冢鬼感受到了向自己投來的許多奇怪目光。
“他們認識我麽?”
他低聲問身旁守夜人。
“邢雲先生……您難道真的一點也記不得了嗎?”
這位守夜人并不年輕,他曾參與過當年的清冢法案,于是沉默了一秒,老實回答道:“這些人……他們曾是您的下屬。”
冢鬼在基地裏走了一圈,這裏原先還算嘈雜。
他走了一圈之後。
整個基地,變得十分安靜,安靜的落針可聞。
披着白色大褂的研究人員,一個個停下腳步。
他們的目光都落在了冢鬼身上。
“他們……都是我的下屬?”
冢鬼神情茫然。
冢鬼如今的狀态,帶到天鞘實驗基地,真的有意義嗎?
“……是。”
這位守夜人在心底輕歎一聲。
他取出了通訊器,實時影像彈開。
顧南風的畫面,出現在冢鬼面前。
“顧……少主。”
冢鬼猶豫着開口,最後還是學着其他人的口吻,恭敬地稱呼顧南風。
“喊我南風就行。”
顧南風對那位守夜人道:“你已經帶他參觀了天鞘實驗基地麽?”
“是的。”
守夜人誠懇道:“少主大人,他似乎什麽都不記得了。”
“……”
顧南風又問:“核心實驗室呢,看過了嗎?”
“核心實驗室……”
冢鬼怔怔擡頭,他下意識望向基地最令人矚目的巨幕玻璃,那是由大塊青銀鑄造的強邏輯材料實驗室,青銀的品級比紫銀更高,這也是長野能批量規劃的,最高規格的秘銀。
在青銀包裹的實驗室中。
一枚枚天鞘在失重環境中飛掠,正在模拟着什麽場景。
青銀實驗室中,仿佛正在經曆着一場風暴。
而那些天鞘碎片的軌迹……則是被【深海】進行着統計,錄入。
冢鬼的目光,在觸及那些碎片之後,便好像被黏住了。
他緩緩向着“巨幕玻璃”挪動步伐。
一步。
兩步。
最後他站在了青銀之前。
這次模拟實驗,是取出了顧慎黑銀匣子中的天鞘碎片,用作實際模拟,預計會有一些“損耗”。
這也是天鞘武器制作的最大難點。
每一次的“模拟實驗”,都會消耗碎片的“活性”。
研究人員需要找出一個“臨界點”,讓天鞘碎片在釋放打擊的時候,可以保留最大的活性。
此刻無數的,飛旋的天鞘碎片,在冢鬼眼中,仿佛定格一般。
風暴浩蕩,撞擊青銀。
一枚碎片,在巨幕玻璃之上,留下一道極深的豁口。
隻可惜。
青銀厚度遠超碎片的尺寸。
這種打擊,根本就不算什麽。
“活性降低……75%,60%……”
負責實時監控的研究人員,神情并不好看,此刻正在進行的實驗,已經算是一個相當成熟的的藍圖了。顧家一直在構思搭建完美的“風暴釋放”,這種技術,可以将天鞘碎片極緻壓縮之後,瞬間釋放,借助巨大的爆發沖擊,讓足量的碎片,直接充斥一整片狹窄封閉空間。
【深海】正在優化“風暴方程”。
每一次實驗,“方程式”都會進行一次改寫……通過這段時間的疊代計算,“風暴釋放”的效果已經提升了許多,但距離藍圖計劃中的性能,還有許多差距。
這一次的釋放,效果大概隻有35%。
一直疊代計算下去,當然可以不斷優化,可“原材料”的消耗,以及時間的流逝,都是巨大的成本。
顧老爺子那邊剛剛傳來了消息,他希望研發基地能夠盡快完成一個【雛胚】!
【雛胚】的意思就是,“風暴釋放”的效果,至少能達到預期的60%,可以投入使用。
研究人員們猜測。
老爺子急着要見天鞘武器,大概率是要在苔原使用了。
隻是……
他們的優化,已經做到了極限,疊代進化的速度,仍然緩慢。
風暴釋放結束。
天鞘碎片,噼裏啪啦落了一地,猶如斷翼的蝴蝶。
基地内的氣氛稍顯壓抑低落。
冢鬼瞥了眼控制台。
他向着控制台走去,研究人員們紛紛爲他讓道……這個失去了記憶的男人,默默坐在了空蕩的操作台前,他開始敲擊代碼,手動對【深海】的“風暴釋放方程式”進行修改。
與此同時,青銀實驗室上空,響起風暴蓄勢的轟鳴。
“第47次模拟實驗,開始。”
冰冷的機械聲音,喚醒了那些散落的天鞘,原先如斷翼蝴蝶的碎片,此刻重新飛了起來,向着天頂聚攏,模拟極緻收縮的“坍塌”狀态。
“嗡嗡嗡——”
無數蝴蝶,在青銀的反光映襯之下,輕盈而又美麗。
“活性提升,55%,活性提升,71%……”
一位研究人員,如見鬼一般,看着噼裏啪啦不斷敲擊主控台的冢鬼。
下一刻。
風暴釋放,天鞘狂舞。
原先完好無損的青銀玻璃,在下一秒,瞬間出現無數密集的白紋。
原先“清晰”的視野瞬間炸開一張又一張蛛網,仿佛有人同時用重錘在幕牆之上鑿擊了數萬下。
狂暴的一瞬釋放。
整座基地。
鴉雀無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