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非常輕微的血滴墜落聲音,在冥河河底蕩開。
鎮月大公眉心之上,暈開了一抹凄厲的紅意——
“這是……精神催眠?”
孟骁瞳仁幾乎豎成一條直線,爆發出璀璨的金芒,他心中湧現出強烈的不祥預兆,然而根本來不及反應,拍打在眉心之處的那滴血珠,以飛快的速度蒸發成爲血霧,看似消散,但已經沁入他的肌膚之中,順延血液,直接掠向精神海的所在位置。
是的。
這就是顧慎的“最後手段”。
他當然沒有指望魔鬼能幫自己打赢這一架,尺子裏的那家夥終究隻是一個“看客”,先前給出的幾招指點雖然派上了用場,但歸根結底,是想要促進自己達成交易。
他很清楚。
這一架,必須要靠自己。
而對于那些試圖近身壓制自己的超凡者,最好的反制手段就是熾火。
催眠!
【“你瘋了嗎?”】
魔鬼從王座之上失态地站起了身子。
他很清楚,顧慎接下來準備做什麽。
熾火撞入精神海,隻會發生一件事情……那就是精神引召,顧慎要把孟骁拽入屬于自己的精神領域之中,而那個地方,正是淨土。
把一位光明城的賜福之子,拽入冥王淨土,會發生什麽?
這是連魔鬼都不敢去想的瘋狂操作。
但顧慎,就這麽做了。
面對魔鬼的質問。
顧慎滿臉平靜。
冥河河底,沒有光明……
他這麽做,便是堅定自己的殺心,這條冥河屏蔽一切神念,無論發生什麽,都不會傳出去。
所以今日之後,要麽是他活着走出去,要麽是孟骁。
沒有第二種可能。
“給我……入夢!”
他低喝一聲,操縱熾火,狠狠撞向孟骁的精神海。
孟骁竭盡全力地抵抗,他瞳孔之中的熾烈光明,幾乎要凝成實質,隻不過熾火的入侵太過霸道,而且根本無法阻止……千絲萬縷的火苗在精神海之中燃燒。
因爲有光明賜福的加持,孟骁向來行事肆無忌憚,無論遇到何等的麻煩,隻要一縷精神,他便可以向光明神座傳遞信息。
但此刻。
冥河河底,光明破碎。
神的意志,不會垂青這片死寂之地。
于是……
他本來固若金湯的精神海,在熾火的入侵之下,從内部開始逐漸瓦解,催眠開始生效,孟骁眼瞳之中的金芒飛速黯淡。
他感覺自己的環境以一種奇快的速度開始變幻。
冥河河水之中,不知道從哪裏飄來了無數草葉,将他卷起。
暗潮洶湧,無從抵抗。
下一刻。
他便來到了一片恢弘,壯闊的巨大草原。
遠方是高聳入雲的“簌懸木”,孟骁看着那魁梧撐天的樹影,一時之間有些失神,他曾經在光明城的禁忌古書之中看過相關的記載文獻,傳聞中那是可以供養整個世界生長的母樹……與火種一樣是無從驗證來源的傳說之物。
因爲閱讀之時,太過震撼,所以孟骁一直将“簌懸木”的信息牢牢記在腦海之中。
此刻他回過神來,更加不敢置信。
更讓他震撼的……是眼前那被無數狂風草葉席卷,凝聚而出的高大王座。
幽幽鬼火,圍繞而燃。
端坐在王座之上的,不是别人。
正是顧慎。
“夢境……這是夢境!我入夢了!”
孟骁用力咬了自己的舌尖,他很清楚,超凡者隻有抵達第四階,才可能修行出屬于自己的領域。
精神系超凡者,也不例外。
可顧慎隻是深海第七層……他憑什麽擁有如此強大,如此完整,幾乎碾壓自己認知的“精神領域”?這個地方,已經不能用“領域”才稱呼了。
這簡直是“神域”。
不,就連神,也未必能把簌懸木,搬到自己的神域之中,從沒有人見過那個東西。
等一等!
孟骁迅速清醒過來,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
又或者,這一切都是幻象……自己被一葉障目,遮了雙眼?!
……
……
“快點,幹活,麻溜的。”
凹坑之中,鐵五正指揮着一縷幽魂揮動鋤頭。
前不久,一個失去意識的靈魂體,被送到了淨土之中,這一切當然是出自顧慎的準許,然而顧慎卻沒有留下任何一句話的交代,便匆匆離去……一開始鐵五也沒有靠近,更沒有多說什麽,隻當是神座大人還有事要忙,遲早會重返淨土,安排這縷幽魂。
可沒想到。
顧慎這一去,便至今未曾回來一趟。
于是鐵五慢慢靠近那一縷幽魂,才發現不對勁的地方……這個家夥,似乎沒有太多的智慧,淨土世界初具規模,每天刮風下雨,這個靈魂也不挪動,更不知道閃躲,似乎也不怎麽在乎精神層面上的寒冷,冰涼,潮濕。
是的。
這一縷幽魂,正是洪衷。
在顧慎與【命運女神的庇護】達成誓言之後,洪衷便在“淨土世界”得到了另外一種程度的“永生”……每時每刻,淨土都在燃燒源質,來爲他提供生命,他的肉身在金穗花之毒的腐蝕之下破敗,被凰火焚燒成了齑粉。
但他的精神,卻在簌懸木的籠罩之下,得以長存。
可……他似乎隻是保持了“活着”的最低界限。
鐵五試着搭讪,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這下他隐約确定了這個家夥的大概情況。
不會說話,沒有靈智。
用外面的話來說,大概是個植物人。
實在很巧。
淨土這個地方,正值荒蕪破敗的大墾之年,漫山遍野,栽種着數之不清的種子。
這些都是植物。
與神座大人一同開荒的日子,雖然快樂,但時間長了難免有些孤獨……現在,不隻有植物陪着自己,還多了一個植物人。
鐵五心生感慨唏噓,偶爾還會心想,這莫非是神座大人送給自己的“玩伴”?
最開始的時候,他害怕淨土世界來人,畢竟自己做的事情實在太簡單,來一個人,便很有可能搶了自己的“首席勞工”位置。
而一年之後,如今的鐵五,已不太有這種危機感。
他已經确信,顧神座與酒神截然不同,他不是那種“不念舊情”之人。
畢竟自己最早跟着神座大人。
想必就算淨土再來人,自己也不會被替代,淘汰。
當“洪衷”來了之後,鐵五的日常生活變得輕松愉快了很多,他發現這家夥除了不會說話,什麽都好,隻要下達命令,便會服從……自己偶爾懶了,刨坑澆水之類的技術活,都由洪衷搞定,而且隻是腦袋瓜子笨了點,還是保留了一定的人類特征。
鐵五說笑話,洪衷會傻笑。
鐵五鋤地,洪衷會笑。
鐵五讓洪衷鋤地,洪衷也……
這家夥唯一保留的特質,似乎就是“傻笑”。
但今天,一切都不一樣了,正在凹坑之中辛勤耕耘的二人,感受到了淨土上空爆裂炸開的閃光……那是與孟骁一同進入此地的“光明賜福”,無數刺眼的,熾目的光明,在穹頂雲層之上炸開。
鐵五神情凝重。
身爲顧慎的使徒,對于某些奇異的特質,他擁有非常強烈的感覺……
此刻穹頂炸裂的光明,與神座大人點燃的光明不一樣。
太刺目。
太灼熱。
以至于他的靈魂,都要燃燒起來。
這是一種讓他十分不舒服的“光明特質”……
他注意到,常年傻笑的洪衷,此刻竟然收斂了笑容,望向穹頂四射的流光,滿臉嚴肅,眼中竟是流露出了殺意。
雖然隻是一縷幽魂。
但鐵五感到,自己胸腔之中,仿佛有熱血流淌,沸騰。
此刻的淨土,遭遇了“不幹淨”的敵人。
……
……
顧慎已經很久沒有回歸淨土了。
他拉着孟骁入夢,發現這個地方,有了極大的改變。
鐵五正在遙隔天幕,凝視自己。
洪衷也一樣……
自己淨土之中唯二的生靈,都發出了精神,詢問自己,是否需要幫助。
在這一刻,他忽然明白,爲什麽上一任冥王,要耗費大量心血,不惜千辛萬苦,也要布下多魯河和迷宮那樣的大棋。
隻要能締造出“淨土”,并且提取亡者的魂靈。
冥王便可以在這精神領域之中,擁有一隻屬于自己的不死軍團……隻需要一念下達,這隻不死軍團便會爲主人奔赴戰場,讨伐敵人。
鐵五和洪衷,在感應到“光明賜福”的那一刻,所迸發出的本能反應,便是最好的印證。
顧慎隐約感覺,隻要自己點頭。
鐵五和洪衷,便會拼盡靈魂,耗盡精神,來嘗試斬殺孟骁。
但他并沒有這麽做。
“做你們該做的事情。”
一縷神念,被顧慎傳遞到鐵五和洪衷的腦海之中,同時他彈指掠出一縷規則,徹底隔絕了淨土天幕與大地之間的精神感應。
做完這一切。
顧慎端坐王座,他平靜望着孟骁,輕聲問道。
“你似乎一直很好奇……我和冥王的關系?”
孟骁神情難看到了極點。
這場幻夢之中,無數草葉掠過天頂,劃出冰冷而猩紅的血色。
另外一邊的現實世界,冥河河底。
孟骁已經入夢。
由于境界的巨大差距,這次強行催眠雖然成功,但總體的持續時間,最多隻有數秒。
不過,已經足夠了。
顧慎并不需要更多的時間。
隻要催眠成功,哪怕隻有一瞬,也足夠改變戰局了!
在将孟骁拉入淨土的那一刻,他便一心二用,交替左右手,換持龍鱗大弓。
無名鐵箭,搭在弓弦之上。
淨土天頂。
“雖然答案不重要。”
顧慎緩緩前傾,低聲問道:“但現在,伱可以猜猜,我和冥王,究竟是什麽關系?”
冥河河底。
顧慎松手,弦爆,箭出。
這一箭,從冥河射出,洞穿虛無與現實,撕破夢幻與黑暗,将淨土的天頂射穿,将漫天的流雲射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