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極小的結界,在四季曠野内生根。
“緩緩”膨脹。
誰也不知道,這枚結界裏面是什麽。
千野大師重新執掌了大陣,而顧慎則是來到曠野之上,他試圖向着遠方的“彼岸”前進,去抵達自己所看見的“火種結界”邊緣……但内陵的曠野實在太浩袤,他跋涉了很久很久,距離精神标記的那個“點”,卻仿佛還隔着一道天塹。
顧慎知道。
這枚火種出現在那個地方,絕非意外,應該是顧長志先生刻意而爲之。
爲的,就是不讓人能夠觸碰。
很顯然,想要真正見到“火種結界”内的景象,就要等它擴張到自己面前……
這算是一個好消息麽?
顧慎不知道。
不過等待了二十年,顧長志的火種總算是出現了,并且有意識的汲取清冢的超凡源質,或許冢鬼當初的推算結果是正确的。
“顧慎……”
守陵人輕聲開口,“不知爲何,我心中無法安甯。”
她先前離開了四季曠野,前往陵園占蔔。
這是十分罕見的行爲。
對千野大師而言,坐在哪裏,并無區别。
她心中盛着全天下。
即便在内陵之中,亦能卦算五洲。
然而這一次……她心中出現了前所未有的不甯預兆,無論如何也無法平靜,索性離開曠野,去外面的世界,讓自己恢複清甯。
而卦算的結果……最後模模糊糊,隻能看清一小部分。
“我總覺得……清冢被人盯上了。這枚【火種】的出現恐怕不是巧合,但我還沒有弄清楚,具體的緣由,以及接下來的應對方案。”千野大師扶額,疲倦地說道:“對方很謹慎,盯上了清冢,卻又不急着動手,如果有所風聲,那恐怕就是準備齊全了。”
顧慎明白守陵人的意思。
他小心問道:“您卦算出什麽了嗎?”
“這一切,将從五大家開始……”
守陵人低聲說道:“長野的五大家,可能會遭遇史無前例的傾覆之災。”
谶言!
顧慎心頭咯噔一聲。
他正是因爲心境不甯,所以來到清冢,試圖尋求答案……而千野大師的占蔔,似乎已經指明了方向。
李驅虎阖世,是一切的開端……
李氏家主死後,蓄勢已久的長老會已然出擊,風雨欲來,看這架勢,顯然是準備重新洗牌,免去李青穗的家主之位,更換新天!
而李氏,隻是五大家其中之一。
顧白宮穆李,這些年一直堅守原則,對外之事一緻抱團……可實際上,再堅固的牆,随着時間推移,也會有所縫隙。
東洲神座的長眠實在太影響士氣。
清冢内的那枚火種,就是催生這一切縫隙的根本原因——
李氏的動搖,隻是看得見的一片影子,而在雪禁城矗立的那無座高聳山巅之上,還有許多看不見的影子,一片一片滋生,連綿,擴張。
“有人來了。”
守陵人皺了皺眉,“顧慎……我不想見到他,你把他攔在内陵霧外。”
顧慎聞言之後有些訝異。
他心想難道在清冢之内,還有千野大師不想見,卻又不得不見的人麽?
等他離開内陵,站在霧氣缭繞的小山之巅,立即明白。
遠方的内陵,有許多人護送着一道身影,那道身影年齡并不大,是個中年人,但卻坐在輪椅上……
當今的顧家,依舊是長野第一大家。
但長達八年的内部鬥争,使得顧家内部撕裂,分化,形成了所謂的新舊兩派。
舊派,即是奉行神谕,堅守清冢的顧家子弟。
他們堅信,顧長志先生還活着……而且總有一天會從清冢内出來。
顧家舊派的超凡者,視守陵人爲神谕者,九年前他們經曆了巨大的打擊,送神谕欽定的顧家未來少主顧南風,離開東洲,去往北洲要塞。
而那場護送戰的落幕,也标志着内戰的結束。
新派,則是反對清冢法案的那一撥人。
他們認爲顧家需要走出來,需要更大的改革,并且他們并不相信……顧長志還活着,以神的力量,隻要還沒有死亡,那麽總要吱一聲,而且新派在鬥争中取得絕對優勢的時候,神座依舊沉默垂視,這說明他未必如世人敬仰想象的那麽偉大。
新派所做的事情……就是圍繞着一探“清冢”究竟。
他們想要親眼看一看内陵。
想要親自驗證……火種的下落。
當年的那場戰争,新派的超凡者試過“進攻”清冢,隻不過卻沒有掀起什麽波瀾。
參悟了全部陣紋的守陵人,啓動了内陵的大陣,直接困住了所有進攻之人,并且逼迫新派,達成了最終的“和平協議”。
新派不得不接受這個結局。
有守陵人在一天,就不能有人進入這座陵墓的核心之地。
于是,顧家的新舊兩派,就開始了漫長的“分界之治”,率領新派對抗顧騎麟老爺子舊派勢力的那位領袖,名爲“顧陸深”。
正是此刻,坐在輪椅上的男人。
顧陸深是與顧長志一個年代出生的“天才”,隻不過在那個年代,所有的天才都黯然失色,就連白家傾盡全族之力,栽培供養的S級“白術”,都輸給了顧長志。
顧陸深當然也不例外。
直到他掀起轟轟烈烈的顧家内亂,長野才有人想起了他的過往事迹。
那個年代,他是顧家修行速度除了顧長志以外最快的天才。
隻是,沒有人會記住第二。
除非……第一不在了。
内亂剛剛爆發的時候,雪禁城内的許多超凡者都認爲,顧陸深做出此舉,無異于是跳梁小醜,要不了多久,這些發動紛争的超凡者,就會被顧騎麟以鐵血手段一一制裁……然而接下來的結果出乎意料,顧家的内鬥,竟然是“新派”占優,而且是極大的優勢。
顧陸深所集結的“新派幕僚”,無比團結,而且不畏死亡。
這是一場經曆了長久思考的“戰争”,而一朝爆發之後,毫無預兆的舊派被處處壓制,最終幾乎無法擰轉局面,當顧陸深直指家主制的核心規矩,要廢除顧南風,新立家主之時……舊派隻能祭出“送走少主”的下下之策。
于是新派轉而沖擊清冢,可惜的是,這座耗費了無數人力的“奇迹之地”,集齊天時,地利,根本無懼于這種程度的超凡沖擊。
最終的“和平”,其實連“慘勝”也算不上。
這隻是戰鬥的發起者,新派的“妥協”。
……
……
顧慎站在山上。
顧家新派的超凡者站在山下。
顧陸深坐在輪椅上,他擡起手,示意其他人不用再繼續前進,自己一個人轉動輪毂,緩緩來到了山下,霧氣中。
站在山頂。
顧慎看顧陸深看得很清楚。
而他有一種錯覺。
那個坐在山下的男人,隔着一層大霧,看自己也看得很清楚。
“顧慎。”
顧陸深擡起頭來,他直接念出了此刻山巅之人的名字,微笑問道:“這應該算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吧?”
聲音不大。
但卻清晰地順延小山,傳遞到霧氣彌漫的山巅。
去年,顧慎在雪禁城的名聲極響,一時之間,五大家紛紛出面。
而這整整一年過去。
唯一一個沒有與顧慎有所接觸,甚至連絲毫交集都沒有産生的勢力……就是顧家新派。
“不好意思。”
顧慎沒有客套,直接開門見山地回應:“千野大師不想見您,請回吧。”
他沒有與顧陸深多言。
顧慎和顧南風站在同一陣營,與老爺子交情極深,無論怎麽看,都是站在舊派一方……對于顧陸深,他能客氣對待,便已算是很有修養。
顧陸深笑了笑。
“我此行來清冢,不是爲了見千野的……”男人搖頭說道:“我想和你聊一聊。”
顧慎聞言,皺起了眉頭。
“如您所言……我們隻是第一次見面。”
他微微沉思了一秒。
然後當着山下諸多顧家新派超凡者的面,直接回拒。
“所以,我們之間,沒什麽可聊的。”
顧陸深并不惱怒。
這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
他溫和說道:“不會耽誤太久,五分鍾即可。”
說話之時,一縷微風,裹挾着精神力,緩緩在山巅的霧氣之中蕩開。
這句話,隻是對清冢内陵所言。
不僅僅顧慎能夠聽見。
遠在曠野的千野大師,也能聽見。
“我知道占蔔之術,神妙無雙,能夠卦算天機,可這世上萬般因果,都無法對【神物】起效……你們再怎麽卦算,也算不到爲何那枚【火種】會出現。”
此言一出。
顧慎神情驟變。
清冢出現【火種】的消息,自己也才是剛剛得知……顧陸深已經帶人上門了?
他又是怎麽知道的!
果然……在這聲音蕩散之後,千野大師的回應也傳了出來。
“伱想說什麽?”
坐在山下的顧陸深,不緩不慢,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當然想進内陵,但你不會同意……既然如此,就讓顧慎代你出面,與我一叙好了。”
守陵人沉默了數秒。
她傳音問道:“顧慎……你可願出面?”
顧慎自然是願意,隻不過他内心隐約有些擔憂。
以新派的行事風格。
會不會有所陰謀?
“整座清冢,都在掌控之中,不必擔心顧陸深有什麽詭計……我會邀請他進入内陵,你們就在山巅一叙。”守陵人柔聲說道:“這樣的話,你們交談,我也能夠聽見。”
“好。”顧慎略微思忖,點頭答應。
一縷清風裹挾守陵人的聲音,在外陵響起。
“顧陸深,若想一叙,就獨自一人登山吧。”
新派的那幾位超凡者,聞言之後皆是皺眉,他們想要上前搭手。
但顧陸深擺了擺手。
他轉動輪毂,緩緩向着山巅之上挪去。
清風拂面。
他的速度并不快。
但卻異常穩定,這麽多年……輪椅仿佛成爲了他的原生肢體。
顧慎看着這一幕,眯起雙眼。
仿生義肢的技術,已經十分發達了,輔佐裝置同樣有很多……可這個男人,卻偏偏一直使用“老舊不便”的輪椅。
褚靈曾經調查過顧陸深的資料。
他的雙腿無法下地。
但……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殘疾”。
顧陸深曾是長野數一數二的體術高手,肌骨密度驚人,隻是在某場慘戰之後,他落下了現在的傷病,這是過分動用“能力”留下的副作用,下半身肌骨受損,已經注定無法痊愈,大部分時間裏,他需要依靠這副輪椅來行動。
可褚靈的分析結果是……如果顧陸深願意,他随時可以從輪椅上站起來。
隻不過,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這座輪椅,是他用來“示弱”的工具。
有些人,有三分力,要顯露出七分。
有些人,有七分力,卻僞裝成三分。
顧陸深,就是後者。
“依舊有許久不曾來過内陵了……”
緩緩登上山巅的男人,環顧四周。
他的眼中隻有一片大霧,瞳孔裏卻依舊滿是笑意。
顧陸深微笑說道:“沒記錯的話,上一次登山,我被千野大師修理地很慘。”
他知道這些話,遠在陵墓深處的守陵人,也能聽見。
隻不過千野大師沒有回複他。
山巅空空蕩蕩,一片寂靜。
顧陸深擡眼望着顧慎,柔聲問道:“聽說清冢内陵……還有第二位占蔔術傳人,還是一個女子,不知顧某是否有緣開開眼界?”
顧慎淡淡道:“陸深先生來得不巧,今日隻怕是無緣了。”
“無妨,”顧陸深笑意不減:“我明日還可以再來。”
顧慎再道:“明日還是無緣。”
顧陸深輕輕的哦了一聲,低眉兀自一笑,識趣地不再繼續。
顧慎靜靜地看着對面的新派家主,想看看對方能玩出什麽花來。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這個道理在長野大部分地方都是通用的,但很可惜,放到清冢内不通用。
守陵人和自己,都不吃這一套。
“不見,也無妨。”
顧陸深伸手,指了指霧氣的遠方,輕聲笑着問道:“隻是我一直在想,這内陵……真的有第二位占蔔術傳人嗎?”
“……?!”
顧慎神情不變。
他眯起雙眼,警覺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顧陸深幽幽地道:“仔細想想,其實想要捏造一個‘活着的人’,似乎也并不難啊……就像是所謂的占蔔術一樣,隻要人們相信,那麽‘它’就存在了。”
僅僅是一句話。
就已經讓顧慎感覺到,這是一個十足的危險角色了。
這家夥的腦回路,實在匪夷所思。
這一年,雪禁城沒有任何人懷疑過清冢“第二位占蔔術傳人”的存在……不僅僅因爲顧慎放出的那些消息,還因爲白家的白露,也自願成爲了證人。
白家魔女說她曾經看到過那位傳聞中的“占蔔術傳人”,是個極其驚豔的女子。
其實都不需要這些證據。
守陵人宣布收徒之時,大家就沒有懷疑過,在清冢内,還有一位占蔔術傳人,跟在千野大師身後修行。
隻不過經過白露一番渲染,大家開始好奇,這位驚豔女子,到底有多驚豔?
唯一遺憾的是,大家都無緣見面。
隻有顧慎能見到!
這件事情最大的影響,就是大家思前想後,暗罵顧慎,真是什麽好事都便宜了這個臭小子!
“不必緊張。我隻是随口一說而已。”
顧陸深注視着顧慎的表情。
他沒有從這個年輕人的神情上,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但接下來,我想說的話……是認真的。”
顧陸深轉動輪椅,似乎在尋找着什麽方位。
最終,輪椅落定。
顧陸深背對山嶺外的遼闊陵園,那裏還有許多等待着他下山的超凡者,他面朝【巨像遺迹】所在的墓陵中央位置,隔着濃郁磅礴的大霧,依舊精準找到了四季曠野所在的方向。
“千野。”
“你一定很好奇……爲何我能夠感應到【火種】的存在吧?”
說是與顧慎的談話。
可實際上,他還是面向了千野所在的方位。
當然沒有回應。
顧陸深緩緩笑道:“正如我先前所言,隻要付出代價,占蔔術能夠預測這世上絕大多數的事情,可總有些事情,是超脫因果的……或許,你們還沒有留意到一件有趣的事情。”
顧慎在聽到這裏的時候,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占蔔術無法預測【火種】相關的人,事,物。
這是他很早之前就已經知道的事情。
神之事,無法被卦算。
所以……守陵人心境不甯,因爲她不知道,【火種】的出現,意味着什麽。
是顧長志要蘇醒了?
還是……
占蔔術無法預測這件事情,而當顧陸深露面之後,占蔔術同樣無法預測的事情便多了一件——
那就是……顧陸深爲什麽會知道【火種】的出現?
沒記錯的話,老爺子曾說過,顧陸深似乎有某種自信,如果顧長志确認死亡,那麽他可以取得【火種】的認可,成爲下一任神座。
這兩個線索聯系在一起……
似乎就誕生了某個離奇的答案。
顧慎看着顧陸深,心情複雜地想,這個跟顧長志先生同一時代的家夥,不會接觸過所謂的【火種】吧?
方才那番話說完之後,顧陸深轉首望了一眼顧慎。
這一次,他很滿意顧慎臉上的神情。
“小子,你比我想象中要聰明。”
顧陸深低聲笑道:“很多年前,我僥幸觸碰過顧長志的【火種】……在那次之後,我的身體産生微妙的變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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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末啦,求一下月票~~希望能到3000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