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是……”
周醒來的時候,看到了一尊模糊的王座。
她記憶出現了缺失。
過了許久,才緩緩想起來發生了什麽。
自己這是被催眠了。
而催眠自己的人,正是坐在王座上的年輕男人。
擡眼望去的那一刻,她的精神收到了強烈的沖擊,此刻坐在王座上的男人不再身着新月教會的白袍,而是被無數輝光籠罩着。
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仿佛有億萬縷光将她籠罩。
肌膚,血液,靈魂,仿佛都變得溫暖起來。
信奉新月的她,忽然在這一刻,心中産生了動搖。
若能靠近“灼日”,誰會信仰“新月”?
她緩緩環顧,這片巨大的曠野,暖風吹拂之下,雖然空曠,但并不覺得荒蕪。
平整的曠野生長出了野草。
這個世界像是初生的,這裏的一切都那麽的……讓人沉醉。
顧慎坐在鐵王座上,微眯雙眼。
他的面前浮現出一幕幕畫面,那是“周”的記憶。
這一幕幕畫面猶如電影一般,随着顧慎的心意飛快撥動,随時暫停。
他的目光定格在某一幕畫面。
自己離開聖象之後。
周站在大廈之上,目送自己離去……從這個時候她的反應來看,并沒有前來尋找自己的動機,隻不過很快她低頭看了一眼通訊器。
似乎有人給她發送了什麽消息。
這片記憶震顫起來,畫面開始變得模糊……顧慎感覺到了,這個女人的精神力并不穩定,自己強行閱讀,可能會導緻“崩潰”。
這是新月教會的某種秘術麽?
顧慎揮手召散這些精神畫面,停止了掠奪記憶的手段。
他并不慌亂,輕聲問道:“你收到了誰的訊息?”
這聲音聽起來十分溫和。
但實際上……裹挾着不可抗拒的威壓,猶如神谕。
周的精神力徐徐恢複了平靜,她無法控制自己保持沉默,艱難嘶聲道:“我……不知道。”
爲了證明清白。
“我查不到發件人的姓名,也查不到地址……那個人仿佛就是一個幽靈,仿佛隻是爲了發來一個提醒的郵件。”周再次低聲道:“那個幽靈說你不叫阿米爾,也不是新月教徒。”
顧慎沉默地看着女子。
看得出來,這不是謊話。
周是真的不知道。
隻不過情況忽然變得詭異起來,一封郵件,就拆穿了自己的檔案?
然後……就有了這次的上門調查。
顧慎慶幸的是,這個女人行動速率很快,接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開始了行動,然後主動送上了門,這件事情新月教會現在應該還不知道。
但糟糕的是。
既然有第一封郵件,就可以有第二封。
顧慎沒有多說什麽,直接抹去了“周”的記憶……這次的催眠過程十分順利,比自己想象中要簡單許多。
縱觀全程的戰鬥,風暴神座的徽章可以說隻是迸發了一縷“震蕩”作用,看上去這所謂的神物并沒有自己預想的那麽強大,又或者說這隻是神對子民的一種敷衍?
或許……是他的子民太多了。
又或許……他根本就不在乎。
但無論哪一種,都讓顧慎“客場作戰”的底氣大了一些。
他抹去了“周”的記憶,同時用對待老闆的手段,将精神内容施加了一些引導,最後賜予了“周”一段明晰的記憶,回到住所,好好睡一覺,什麽都沒有發生。
送走了“周”。
顧慎忽然體會到了……枭當初在大都區建立“長久基金會”的滋味。
如果一位超凡者的精神力量足夠強大。
強大到……他可以不斷擴張精神鏈接,收納“信奉者”,那麽這些催眠者将成爲最忠實的“信徒”,這是世界上最值得相信的一撥人,他們将完全圍繞着你而生長,随時奉獻生命。
隻是,符合這樣條件的超凡者太少。
精神系超凡者,哪怕抵達了十二層,也無法長久穩定地與人建立鏈接。
枭的“血火”,以及顧慎的“熾火”都是億萬裏挑一的個例。
雖然很不想和枭放在一起,但顧慎不得不承認,他們兩人的能力,仿佛就是爲了“令人臣服”而生。
現如今,他已經明顯感受到了“熾火”的可怕之處……自己的四季曠野似乎可以容納很多的“靈魂”,如果顧慎願意的話,甚至可以在南洲這片信仰之地,吸納足夠的信徒,來奉行自己創造的教義。
“等一等……枭……”
想到這裏,顧慎忽然意識到了不對!
他立即開口:“可以查到周的那封郵件麽?”
“在伱開口之前,我已經在查了。”褚靈的行動速度比顧慎更快,她語氣沒有波瀾,平靜展示着成果:“那封郵件的發件者無法查詢,原因是【深海】權限被借調,出現了bug,從結果來看,這是的确是一封‘幽靈郵件’……但得知這些信息,似乎也就足夠了。”
借調【深海】權限,發出幽靈郵件。
能夠做到這一切的,據顧慎所知……似乎就隻有一個人。
“咚,咚。”
門外再次響起了敲門聲音。
是先前驅趕服務員的酒店經理,無論怎麽看,他都隻是一個普通人,而并非超凡者……隻不過此刻他的眼神無比平靜,仔細去看,還能看到瞳孔深處的那一抹紅色。
酒店經理微笑開口,依舊是先前恭敬的語氣:“小顧先生,對于剛剛的處理結果……還滿意麽?”
顧慎笑了笑。
這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要有趣。
經理合上了門。
他也沒有做其他多餘的動作,隻是靠在門上,輕聲開口,“别擔心,郵件我隻發了一封。如果你願意配合的話,新月教會……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麽。”
“你的狗鼻子還真是靈敏啊。”
顧慎淡淡說道:“我落地錫銀城,連二十四個小時都不到,就被你嗅到了。”
“這并不奇怪。”
枭笑了笑,并不覺得冒犯,而是坦然收下這份贊賞。
“畢竟……這裏是我的‘家’啊。”
是了。
他的大本營,不在大都,而是南洲……上一次的教堂案之後,枭就轉移了主體,顧慎靜修的這一年,同樣也是枭暗中發展勢力的一年。
他這一年恐怕培養了無數“軀殼”。
狡兔三窟……這家夥的本體,已經不知道藏在哪裏了。
“你的家未免也太多了。”
顧慎悠悠開口,“别的不清楚……這一個,恐怕不是你真正的家吧?不然現在來見我的,就不會這麽一具凡俗軀殼了。”
“别這麽說,我會難過的……如果有選擇的話,誰會想要生活在這種地方呢?”
枭的臉上看不出絲毫難過之色,他望向天空,眯眼說道:“南洲那個老家夥的精神力,比大都區的【天眼】還要恐怖得多,稍有不慎,萬一被逮到……那可就是生不如死的結局。”
回想上一次,自己精神力被【倒流】抓住,無數個端口一同被滅殺。
那樣的痛苦,枭不願再經曆第二次。
而如果是被“風暴神座”發現,那麽他隻會遭受更大的折磨。
顧慎很了解枭。
這個家夥第一時間察覺到了自己的“動向”,隻發出了一封郵件,顯然是不希望“事态”變得嚴重……而自己和他早已是水火不容的局面。
熾火想要吞掉血火。
同樣的,血火也想要吃掉熾火。
枭希望自己死,但不希望自己死在新月教會的手下……他掌握先機卻沒有親自動手的原因很簡單,那就是“血火”鏈接的強大軀殼,并沒有生活在錫銀城。
如果動手。
他沒有把握殺掉自己。
“用這樣的軀殼,來和我談判……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顧慎指尖掠出了一縷熾火,“我和你沒什麽好談的。你的這縷火……我就笑納了。”
“哎呀哎呀……”
枭連忙舉起雙手,示意投降,他長歎一聲,笑着說道:“你也太謹慎了些?這麽一具沒用的軀殼來相見,也要立下殺手?你就不怕殺了我,迎來新月教會的追殺?”
顧慎平靜說道:“我可以離開南洲,你可以麽?”
枭花費了漫長時間,無數心血,在大都區培養出了一個成熟的勢力,可他本體卻躲在千裏之外的南洲……在最開始或許可以認爲這是一種“謹慎”,可事後來看,他明明有更好的選擇。
不離開南洲的原因隻有一個。
離不開南洲。
“如果你選擇對新月教會發出郵件……我可以立即離開錫銀城,返回東洲,而你準備好面臨‘風暴神座’的怒火吧。我有一百種方法,讓他了解你的所作所爲,并且對你的身份産生興趣。”顧慎緩緩開口,“你似乎是一條很了不起的蚯蚓,可以分出數百個身子,擁有數百條性命,可對于風暴而言……殺死你的數百條賤命,也隻是一個念頭的事情。”
枭臉上的笑意逐漸消失。
他神情一點一點陰沉。
“好吧……”
舉起雙手的男人,緩緩露出了腰上的一串化合物。
三硝基甲苯……熟悉的炸藥。
他淡淡開口,“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我試過和你心平氣和的高尚交流,但似乎收效甚微,如今我隻能使用最擅長的手段了……我的心髒連接着起搏器,如果你殺了我,炸藥會瞬間爆炸。”
顧慎眯起雙眼。
“我知道你不在乎我的命……”
枭笑了笑,“這一年過去,你的精神力真是進境飛快,令人驚歎啊。恐怕這些炸藥引爆,你也能夠瞬間壓制,不會引起現場的傷亡。”
枭猜得沒錯。
顧慎的另外一隻手,已經默默按住了真理之尺,随時準備扼制爆炸了。
“隻不過……誰規定起搏器鏈接的炸藥隻能帶在身上?”枭平靜說道:“你殺了我,這座酒店會瞬間爆炸,就是不知道以你如今的能力……能在一瞬間,救下多少人了。要試一試麽?”
“你在威脅我?”
顧慎按住了戒尺,冰冷反問。
這裏有許多的無辜者……如果枭真的提前埋上了足夠大當量的炸藥,那麽這場爆炸中,顧慎隻能做到“自保”,他很清楚自己沒辦法救下所有的人。
他更清楚的是。
對枭而言,這樣的威脅可以使用無數次。
如果自己服軟了一次。
那麽接下來……也就是無數次。
“這場爆炸發生……你逃不過新月教會的調查,一旦引起風暴神座的注意,你真以爲自己能夠逃掉麽?”顧慎沒有接受這份威脅。
“我逃不掉,你也别想逃掉。”枭幽幽開口,“我可以向你保證,這場爆炸一旦發生……你也無法離開南洲,在風暴眼中,我們兩人沒有區别。”
就這麽僵持了數秒。
“拜托……”
枭盯着顧慎的雙眼,臉上的陰沉神情,瞬間消散地無影無蹤。
仿佛一切的不愉快,都沒有發生過。
他忽然笑道:“你在大都給了我一槍,在雪原又陰了我一條命,真正憤怒的人,應該是我才對。現在這個局面,你何必要……那麽緊張?”
“很顯然……這是雙輸。”顧慎平靜道:“如果你威脅我,這種局面就會出現。”
“雙輸?”
枭又笑了。
他緩緩放下了舉起的雙手,快速整了整衣袖,輕描淡寫道:“不……這不是雙輸。”
“我剛剛所做的行爲,隻是想告訴你……對我這樣的賭徒而言,早已經做好了犧牲一切的準備,生命中的每一秒都可能是最後一秒,我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生死,我什麽都做得出來。連生死都不在乎,怎麽會在意輸赢?”
“你想對一個不在乎輸赢的賭徒說,這是雙輸?”
枭不再是背靠大門的姿勢,緩緩随意地找了個椅子坐下,似乎根本就不擔心顧慎會出手。
他從果盤中撚了一枚橘子,沒有剝皮,就這麽塞進嘴裏,緩緩咀嚼了起來。
咕噜。
一整個橘子,就被他咽了下去。
他的神情很是惬意,眯起起雙眼,望向顧慎,真摯說道:“如果你願意和我談判,或許我們會迎來另外一種局面……我們可以雙赢。”
“……”
顧慎隻當枭現在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在放屁。
雙赢?
與任何人合作,都可能是雙赢,唯獨與枭合作不可能。
“從你的眼神中,我看到了強烈的不信任。”枭挑了挑眉,說道:“我知道你的敵意從何而來……接下來我會分享一些你感興趣的東西。或許在聽完之後,你會改變主意。”
“沒猜錯的話。”
“你應該是在找……這樣東西。”
枭緩緩伸手,從内襟裏取出了一張照片。
一盞古老的銅人燈。
顧慎控制着自己的情緒波動了,看到這盞燈的時候,他神情沒什麽變化。
但交手多次。
如今顧慎和枭,都太了解對方,在面對面的情況下,誰也别想欺騙誰。
“别裝了。”
“雖然不在東洲,但恐怕沒幾人比我更關注東洲的訊息了。雪禁城李氏這一年來都在尋找年代久遠的古董燈器,這的确是一個無法理喻的奇怪行爲,大部分人想不明白爲什麽,也就不去追究了。”
他沒有收回照片,而是将其放在了桌上,輕聲笑着說道:“可我和那些人不一樣,風暴來臨之前,總是雨雲先行彙聚,萬事萬物總有原因,李氏的尋燈行動一定有所原因。而幸運的是,苔原的事情,我記得很清楚……從棺木裏掉出了許多不起眼的陪葬品,其中就有一盞銅人燈。”
顧慎淡淡說道:“燈在你手上?”
“……”
枭當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微笑說道:“我來到這裏,隻是想告訴你,我知道你要找的燈在哪。”
“我憑什麽相信你?”
顧慎搖了搖頭。
他不可能相信枭的話……僅僅這幾個字,還不足以讓自己信任。
“你當然可以不相信。”
“隻是……如果你的搜查,一直沒有結果呢?”
枭不慌不忙調整了一下坐姿。
他慵懶躺在椅上,伸出手指,低頭慢慢掰着,同時說道:“一,二,三,四……你好像找了不少幫手,貧民窟的那些家夥們很賣命啊,錫銀河那邊要不了多久就會被翻一遍吧,如果你要找的東西燈真的在那種地方,那似乎也挺好,隻是……如果它不在呢?”
“或者,我們再退一步。”
“無論多小的聲音,也都是聲音,你确定這些家夥的行動,不會引起有心人的注意麽?”
枭聳肩說道:“比如說……我。”
顧慎沉默地盯着眼前肆無忌憚的男人。
這個家夥,究竟是在錫銀城安插了多少“眼睛”?
“我想知道……那盞燈到底是什麽。”
枭緩緩前傾身子,認真說道:“據我所知,它隻是沒有超凡氣息的普通物件,根本不值得李氏花費那麽大的精力搜查,更不值得你親自來南洲。”
顧慎不再緊繃身軀。
他坐在了枭的對面,輕聲說道:“你似乎很想知道‘燈’的消息……好啊,我可以告訴你。”
枭怔了怔。
“一個問題,換一個問題。”顧慎伸出一根手指,提出了要求。
枭沉思了片刻,微微一笑,重新後仰:“……好啊,但我的要求是輪流提問。”
“可以,但我要先問。”顧慎說道:“爲了确保回答的真實,你我同時分出一縷火焰,以此觀察對方的精神波動。”
血火和熾火,有着相吸的特質。
兩縷火焰一旦靠近,就會非常清晰地感受到對方的精神波動。
枭冷哼一聲。
他這具軀殼,本就能力弱小,身上攜帶的“血火”數量更是極少。
分出一縷,就沒剩什麽了。
隻不過……他沒有拒絕,按照顧慎所說,從眉心擠出了很小的一縷。
兩縷火焰相互交融。
看到這一幕,顧慎才稍稍放心了些。
他開門見山地提出第一個問題。
“晚鍾教會帶走的那塊古文石闆上,寫的内容是什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