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雪。
日出之後,雪禁城屋檐結了冰,懸着的冰渣被風吹過,落在地上。
白氏宗堂。
這裏的裝飾風格很是典雅,數百年的木質老屋坐落有序,并未被歲月腐蝕,每年在凍雪之後,古屋紅木反而會煥發出新的生機。
院落裏栽種了一株年歲悠久的銀杏。
銀杏樹下的藤椅緩緩搖晃,一名女子靠坐在椅上小憩,長發披散,她捧着一本書,默默看着,風吹動黑色長發,也帶動書頁,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隻看這副畫面,很難讓人相信。
這位坐在白氏宗堂裏安靜看書的女子,是有“魔女”之稱的白家大小姐,白露。
“小姐……今日也不外出麽?”
一位侍者端水而來,她有些好奇地開口問道。
這幾日來,總是看到小姐在宗堂樹下看書,這可不太符合……小姐平時的性格。
“……不了。”
白露搖了搖頭。
她專心看着書,輕聲道:“這幾日我就在宗堂内靜修,哪也不去……你把水放在這裏就好。”
侍者放下水杯之後,緩緩離去。
“真是……破天荒了。”
不遠處。
來宗堂辦事的兩位長老看到這一幕,忍不住竊竊私語,出聲感慨。
白露這個小魔女,自打能走路以後,就沒少去外面招惹麻煩,像今日這樣,安安靜靜宅在院子裏看書的日子……簡直是屈指可數。
或者說,聞所未聞!
反正,他們是沒有見到過。
“宗堂内的‘銀杏’有庇邪賜福之功效,由白氏先祖栽種而下,有數百年長壽之齡。”
白露合上書頁,幽怨吐出一口氣來。
“躲在這裏……應該不會遭遇所謂的‘不祥災禍’吧?”
誰也不會想到。
曾經擾得雪禁城雞犬不甯的白家魔女,願意“洗心革面”,躲在老宅子裏閉關讀書的原因,竟然隻是因爲一條短短十數字的谶言。
【“白小姐,你這幾日被不祥之兆纏繞,最好不要出門,否則可能有災禍降臨。”】
可偏偏,說這句話的人,是守陵人千野大師的占蔔術弟子!
這可就由不得白露不信了。
如果白露現在知道……那句“不祥之兆”隻是顧慎随口一說,用來吓唬自己的。
恐怕會氣得重新殺上門去。
不過這幾日靜修,倒不是沒有收獲,她覺得自己心境平和了許多……但卻總是在腦海中,閃回“荊棘之夢”裏看到的場景。
黑色花開,甯河焚盡。
幹涸河床之上,站着一位白色裙子猶如神靈的少女。
這副畫面,烙刻在了腦海裏。
白露想要忘,卻忘不掉……她天生直覺敏銳,離開那場夢境之中,她潛意識裏覺得,這副記憶畫面,似乎對自己有着很重要的意義?
如今她大概知道了,這位出現在自己記憶中的“神秘少女”,就是清冢占蔔術的第二傳人。
這也是她願意在白氏宗堂讀書靜修的原因。
她不怎麽相信顧慎。
但她願意相信……那個夢境中的神秘少女。
于是一股冥冥之中的指引,讓她來到宗堂,浸入無人之境。
她試圖以自己的力量,一個人默默尋找心中的“答案”。
隻不過“答案”并不是那麽好找的……讀書,吃齋,靜修,冥想,雖然可以令自己心境平和,重新回到甯河記憶的終末點,可在那之後,便再也沒有任何收獲。
隻能說明一點。
顧慎說的是實話。
這位神秘的“占蔔術第二傳人”,精神力一定非常強大,能夠無聲無息進入自己的夢境之中,而且抹去一切的痕迹……
可惜的是,顧慎不願意說更多了。
對于那位神秘少女……白露連姓甚名誰,都不清楚。
如果要以畫像找人,自己在“甯河”記憶中所看到的,其實也隻是一張模糊的,泛着雪白光華的面孔,根本無法拓印出來。
……
……
銀杏樹簌簌搖晃。
一片落葉,緩緩飄蕩。
落在白露的書頁之上,與此同時,她的耳旁傳來了一道溫和的聲音。
“你這幾日,倒是一反常态。”
說話之人距離宗堂有數裏之遠,他的精神力十分強大,能夠聚攏成線,跨越數千米距離,抵達宗堂的銀杏樹。
白露無奈笑了笑。
她合上書頁,伸了個懶腰,道:“折騰累了……休息休息。”
“爲兄很是欣慰。”
能用這個稱呼的,隻有白沉。
白沉微笑說道:“伱應該感覺到了吧,從今天起,宗堂的人變多了?”
白露點了點頭,這才什麽時候,就已經有人進進出出。
雖然他們都離銀杏樹有一段距離。
但聲音難免有些嘈雜。
“這幾日長老會開始忙碌起來了,而且到了祭祖的時候,宗堂不會那麽清淨,陸陸續續還會有很多人……如果你覺得宗堂太吵了,我可以帶你換個環境。”白沉傳音道:“如何?”
“這裏挺好的。”
白露擡起頭來,望向銀杏,輕聲嘀咕道:“安全。”
安全?
白沉微微一怔。
“顧慎給我算了一卦,說我近日不祥纏身,盡量減少出行。”白家大小姐簡單活動了一下身體,舒展筋骨,喝了口水之後,重新坐下,攤開書籍。
聽到這……白沉神情微微變得古怪起來。
他有些忍不住想笑。
雖然顧慎是千野大師傳人。
可這話……怎麽聽起來像是随口說的呢?
不論如何,自己妹妹信了,也算是一件好事。
自己這幾日在監獄所忙得不可開交,沒有這位魔女招惹麻煩,自己也能輕松許多。
“所以……你是打定主意待在宗堂裏了?不想去外面看一看?”
白沉啧啧感慨,試探開口。
“嗯……”
白露淡淡開口,“不出去了,長野這十幾年來,都是一個模樣,有什麽好看的。”
“是麽……”
白沉笑意盎然,故作輕描淡寫道:“小袖子今天回來,你确定不去看看麽?”
說話這句話後,他就撤去了精神力。
有風吹過。
銀杏簌簌落下。
白露眼神滿是訝異……
小袖子,回來了?
這個消息,實在悄無聲息!沒有任何人有所準備!
連她也隻是剛剛才知道!
……
……
“這兩副陣紋具體怎麽拆解……其實我也不太清楚……”
潛龍觀的庭院,石桌之上,擺滿了紙張。
冢鬼蹲在石凳上,對着這些紙張抓耳撓腮。
紙張上塗滿了“鬼畫符”般的圖畫。
這是顧慎從記憶中拓印,寫下的“古代文字”,回到墅區之後,刻意把冢鬼喊了過來,這家夥當初負責清冢陣紋的修築工作,成功把兩千六百五十座古文陣紋,全部參悟!
“你不清楚?”
顧慎壓根不相信,呸了一聲,“要是你說自己不清楚其中一兩座……倒還有可能……全都不清楚,是怎麽把‘清冢’建出來的?”
事實上。
冢鬼的成功率非常高!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拆解的清冢陣紋,是百分之百的成功率,每一座陣紋都可以運轉……甚至每一座陣紋,都精準無誤地颠倒了。
如果有一張試卷,被人倒着寫滿了正确答案。
那個家夥……可能是什麽都不懂嗎?
這個回答在顧慎看來,有些像是挑釁。
“說來奇怪……我看到那些圖紙的時候,會自主地沉浸進去……”冢鬼臉上寫滿了愁字,他抱着膝蓋,擡頭認真道:“至于爲什麽會這樣,我也不清楚。”
顧慎則陷入沉思。
不應該的……按照千野大師所說,清冢陣紋的這些古代文字應當是被動型。
又或者說,根本就沒有主動,被動一說。
如果精神力,或者觸發條件足夠,那麽誰都可以觸發“觀想”!
如果是這樣,那麽就必須要承認,在參悟【古代文字】這件事上,冢鬼是比自己更有天賦的家夥……顧慎還需要仔仔細細去看,才能完成解夢的第一步。
而冢鬼,則是快速完成了拆解。
雖然……是倒的。
“你放心……我撒不了謊。”
冢鬼看着顧慎的眼神,無奈攤手,“你以爲隻有你有這個疑問嗎?十年前顧家和花幟早就先下手爲強了,他們都對我進行了研究,也都沒有收獲。”
說到這,某人臉上浮現出驕傲的笑容:“如果你一定要什麽解釋……那隻有可能是鄙人身體裏藏着不得了的血脈,碰到這些文字之後,忽然就血脈覺醒了。”
顧慎摩挲下巴,意味深長看着冢鬼。
冢鬼吓了一跳,往後縮了縮身子:“你不會當真了吧……我沒啥血脈,随口說說的,千萬别再放我血了。”
“再……”
顧慎忍不住笑了,“聽你這語氣,看來你沒少被放血啊?”
顧家和花幟,可都不是什麽善主。
抓到“冢鬼”,自然不會輕易放過。
恐怕這些年,這個倒黴蛋身上的實驗調查,隔三差五就會重啓一次。
“再放血,人就無了!”
冢鬼怒道:“崔忠誠這個王八蛋,每次騙我說是要做體檢,一抽血就抽400c!哪有人這麽抽的!花幟都是吸血鬼!沒一個人是好東西!”
剛剛說完,他就心虛壓低聲音,“那個……隔壁的瘋女人不會聽得到吧?”
“我會如實轉告的。”
顧慎剛剛開口。
冢鬼面色驟變,還沒來得及求饒。
隻見一縷青燦風罡,從風來觀沖天而起,高高落下。
這柄木刀缭繞風岚,落地之後倏忽變得無比緩慢,對準冢鬼的面頰就是左右開弓,來了兩個清脆的耳光。
“啪!”
“啪!”
木刀重新飛了回去。
這一切發生的速度極快……不過三四秒。
冢鬼人還是懵的,這兩個刀鞘耳光,打得并不疼,但極其響亮。
非常具有侮辱性。
他這次學聰明了,對着搖晃離開的木刀,咬牙切齒比了個中指。
下一刻。
木刀去而複返,一擊神龍擺尾,給了他一個重重的腦瓜崩,打得邢雲跌下石凳,仰面朝天。
“打得好!”
顧慎啧啧感慨,立即附和,豎起一根大拇指,不聲不響拍了師姐一個馬屁。
好個屁!
冢鬼默默流淚。
這女人的能力不是岚切麽,聆聽風之聲音,自己隻是比了一個手勢,怎麽也能被捕捉到?
“你小觑她了。”
門外有人匆匆而入。
是顧南風和羅钰,這兩人從外面回來,看樣子風塵仆仆,顯然經過了一番忙碌。
顧家少主瞥了眼風來觀空中的木刀,平靜道:“陸南槿的刀意領域已經接近小成了,整個顧家墅區,風吹草動,都在她視線之中。以後想說什麽不好聽的話,建議還是憋在心底。不過我最大的建議是,你最好習慣每天挨打的日子。”
冢鬼身上帶着不祥,這些不祥無法解除,更無法化散。
随身帶着這麽一個“累贅”,即便顧南風身爲封号,時間一長……也難免會遇到一些糟心的小麻煩。
而他逐漸摸索出了解決的辦法。
想讓自己過得好。
那就不要讓冢鬼過得好。
隔三差五的“敲敲打打”,對冢鬼而言,就是及時化解不祥……因爲挨了打,就等于是遭遇了不幸。
你好,我也好。
“小顧兄,這是你要的資料。”
羅胖子取出一個文件袋,扔到顧慎面前,道:“老爺子親自動用權限,才弄到手的……我看着他老人家特地去了一趟指揮所中心,才從數據庫裏調出的檔案……”
羅胖子看着顧慎的眼神十分奇怪。
上一次,顧慎和少主一同去江北酒店聚餐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麽?
老爺子這樣的人,竟然會爲了顧慎,親自出面,調取檔案。
活久見……這簡直是自己不敢想象的事情!
聽說……那天晚上吃完飯後,老爺子拉着顧慎上了江北酒店的天台,并且點了一盞【燈籠】,沒有人知道這兩位在天台聊了什麽。
隻是晚宴結束之後。
老爺子刻意叮囑了羅胖子,顧慎有什麽要求,都要答應!
羅胖子揉了揉眉心,好奇問道:“話說,你既然不打算參加新人戰……何必要調查‘白袖’的資料?”
“這兩者之間,有關聯麽?”
顧慎笑了笑,“我隻是純粹的……好奇。”
他翻開檔案。
【姓名:白袖。】
【年齡:19。】
【評級:未參與三所評級,無法預估。】
【能力:雷界行者。】
檔案并沒有記錄白袖的出生等相關信息。
而是直接從他修行之後開始記錄。
密密麻麻,戰績炫目,令人生畏。
各種越級完勝對手。
白袖修行抵達深水區第二階段之後就開始外出執行任務,回收封印物,擊殺失控者,任務成功率100%,精神力穩定程度99.9%。
這也就意味着……白袖不僅僅實力極強,而且還是一個精神與肉身完美協調,幾乎沒有任何失控風險的妖孽級人物。
檔案的最下面寫了一行字。
【“雖然沒有參加三所評級,但深海建議,該人物評級應定爲……”】
【“S級。”】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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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