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都是【深海】的謊言?
坐在輪椅上,等待着一番長篇大論的趙西來,萬萬沒想到,陸南栀會給自己這樣的答複。
如果說。
根本就沒有那一輛失控的列車。
那麽被綁在廢棄軌道上,被犧牲的人……也就是無辜的受難者。
他們的犧牲毫無意義。
天平兩端的取舍也毫無意義。
“這句話……有些耳熟……”
老人喃喃開口。
或許是因爲年齡大了,或許是因爲時間快要到了,漫長生命中的無數碎片畫面都蜂擁而來,一時之間竟然想不起來這句話是誰說的。
輪椅行至了小荒山的山頂。
那裏立着一塊木碑。
努力思索了很久的趙西來,終于抓到了那一縷靈光。
他神情複雜地開口,“想起來了……這是老陸對我說的。”
“原來你也是古文會的成員啊……”
陸南栀蹲下身子,清掃着木碑積攢的灰塵,她沒有開口承認,也沒有矢口否決。
過往的塵埃,都在撣手的這幾下被掃去。
【古文會】這三個字,是趙西來這些年來一直不忍對陸南栀說的真相……之所以陸承死後,花幟會被趙氏全面接手,就是因爲【古文會】。
早在二十年前,聯邦政府就下令清剿【古文會】的所有成員。
一個不留!
這場清剿持續了多年。
肌膚破滅,猶存血骨。
而在獅子巷血案之前……大都議會就成立了針對陸承的私密調查,這項秘密的調查任務正是由趙西來所負責,當時的調查組嚴重懷疑陸承就是【古文會】的殘黨成員,并且掌握了一定的證據。
聯邦政府懷疑。
【古文會】的一部分幸存者,仍然保持着聯絡。
而他們聯絡的方式……是通過在深海網絡中建立的加密會議,因爲這個組織的建立者是艾倫圖靈,所以他們仍然保留着降服深水區權限的粗暴方法。
聯邦政府稱其爲……“加密之門”。
由于深海網絡面對五洲所有人民全面開放的原因,每天有數十億人進行鏈接,無數算力被分攤而出……【古文會】的加密會議室,就附着在其中的某一條根莖之上,采取了和深水區如出一轍的同源算法,想要揪出這個理論上存在的獨立空間,無異于大海撈針。
除非,能找到所謂的“加密之門”。
調查組懷疑陸承身上背負着“加密之門”……而不久後的獅子巷血案,則是證明了這個男人的“清白”。
這正是趙西來真正愧疚的原因。
可如今。
他看着陸承女兒的背影……才發覺當年的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陸南栀扶正了那塊木碑,跪在墓前,恭敬叩首。
做完之後,她站起身子,背對老人,手撚檀香,從懷中取出了一枚折疊的紙質燈籠,然後緩緩抖開,用檀香的餘火将燈芯點燃。
黃昏餘光消散于地平線外。
燈籠散發的火光,籠罩了整座小荒山。
陸南栀終于開口:“其實,當初老陸都跟我說過了……調查組的事……還有你的事……”
作爲陸家的大女兒。
她比南槿要更早的背負起了那一份秘而不傳的責任……這份重量或許是一種不幸,但如今來看,背起了這份重量,反而是一種幸運。
如果她年齡再小一些,無法承載這份責任,那麽【紅門】就會随着獅子巷的血案而暴露,死去的就不止是老陸一人。
她緩緩轉身,面對趙西來,平靜道:“是的……我是古文會的成員,你們要找到的【門】就在我身上。之所以反對法案,因爲我不相信聯邦政府,也不相信深海。”
老人的神情有些恍惚。
陸承死後。
調查組的那些家夥們并沒有因此而停歇……甚至提出要繼續調查陸承的家人,一定要挖出【古文會】的真相。
趙西來當時勃然大怒。
因爲老陸發妻已逝,留下的家人,就隻剩下兩個女兒,一個剛剛成年沒多久,一個還隻是個孩子。
所謂的“調查家人”,就是把針對老陸的那些招數伎倆,用在孩子身上!
他提出了強烈的反對和抗議。
而在獅子巷血案之後沒多久……聯邦政府開始全力扶持趙西來,他成功接管花幟,這項荒唐的提案自然也被直接否決,當初的調查組也被遣散。
針對【加密之門】的調查就此煙消雲散,趙西來動用了議員特權,對陸承檔案上那些已定的調查結果,高高擡起,輕輕放下。
已死之人……沒有秘密。
而那扇隻存在于理論上的【加密之門】,也被趙西來認定爲無。
議會的力量也是有限的……随着【古文會】的徹底銷聲匿迹,聯邦政府此後沒有再成立調查組,去追尋虛無缥缈的【門】。
做出這些,是因爲趙西來的愧疚。
因爲這項調查,他如願以償成爲了花幟的主人,也成爲了大都的話事人,任誰來看他都是獅子巷案最大的受益人。
而此刻。
老人的心底,忽然有一塊石頭放下來了。
他看着陸南栀,那個十年前進入花幟,還尚且稚嫩的姑娘,這十年來經曆諸多磨砺,已經成爲了獨當一面的“夫人”。
其實在陸承死後……他已把陸南栀看成了自己的“女兒”。
這絕不是因爲愧疚。
而是他心中也有柔情,也有寄托,也有不忍……在那塊鐵石之下,他始終記得很多年前與陸承的約定,舉起旗幟的,不應該隻是自己一人。
他還有個女兒。
若有朝一日,能夠替他接過旗幟……或許也不算違了當年的約定。
如今趙西來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他并沒有覺得後悔,反而覺得……慶幸。
如果自己當時有了一絲一毫的猶豫。
那麽陸南栀被調查組設爲目标之後……會發生什麽,不言而喻。
“這些……都不重要了……”
老人輕聲喃喃,道:“今天就不聊那些沉重的話題了……我來這,是來看望老朋友的。”
在生命的終點。
他已經不需要再去糾結那些苦痛的,複雜的,難以分出對錯的認知,意識,文化,信仰等問題……
他現在就想輕松一點,再輕松一點。
于是趙西來用力推着輪椅,向着那塊木碑挪去,隔着一段距離,定睛望去。
【無名之輩,陸承。】
很諷刺的墓志銘啊……埋在荒山之外,無人問津的一抔枯骨,實際上是搖晃着千層樓廈,萬人大旗的骨幹靈魂。
十年之後,已無人記得陸承之名。
可與他比起來。
自己……才是真正的無名之輩。
(本章完)